亦景亦情最佳音

詩的結尾也叫收束、結句、尾句。作詩吟詞，歷來有“對句好可得，結句好難得”，可見，詩歌的開頭、結尾均至關重要。詩意的完整，韻味的含蓄與否，一定程度上取決于詩歌結尾的好壞。古人有句名言：“落句欲似高山放石，一去無回”，“須結得有‘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之妙乃得。”這強調詩詞的結尾要有韻味，做到言有盡而意無窮。

以景結情，是詩歌結句的一種技巧，它也是借景抒情的方式之一，是指詩歌在議論或抒情的過程中，戛然而止，轉為寫景（帶有一定色彩、情調、音響之景），以景傳達、折射、暗示作者的寄托、抱負，即以“攬物”結“關合之情”。以景代情結束詩句，使得詩歌“此時無情勝有情”，顯得意猶未盡，可以使讀者從景物描寫中，馳騁想象，體味詩的意境，產生韻味無窮的藝術效果。課本中我們學過不少這樣的詩詞，如周邦彥·《蘇幕遮》詞尾：“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寫夢中與小伙伴駕著小船進入荷塘深處的情景，以景結情，展現了生動的生活畫面，又把濃郁的詩情融入畫中，又宕出遠神，給讀者以豐富的美感和無窮的回味。溫庭筠·《商山早行》：“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槲葉落山路，枳花明驛墻。因思杜陵夢，鳧雁滿回塘” ，夢中故鄉的景色與旅途上的景色形成鮮明的對照。眼里看的是“槲葉落山路”，心里想的是“鳧雁滿回塘”，可見“客行悲故鄉”這句詩，很能夠引起讀者與詩者情感上的共鳴。李白的《送友人》：“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以“蕭蕭班馬鳴”作結，用兩匹馬蕭蕭長鳴，似有無限深情，烘托出詩人的繾綣情誼。

一、就情取景，渲染氣氛

唐詩宋詞結尾的景，大都是詩中主人公或詩人眼前的自然景物。詩人往往借助于所要表達的情緒相應的景物渲染氣氛，產生共鳴。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結句以江水浩蕩的畫面烘托起伏不定的離愁別緒，表達對友人的不舍之情。王勃·《羈春》：“客心千里倦，春事一朝歸。還傷北園里，重見落花飛。”結句“落花飛”是用來襯托情意的景物，它正是產生久客之悲、思歸之念的觸媒。落花飄零的景象既用來映襯旅思鄉愁，也可以說是用來比擬詩人的蕭瑟心境，飄零旅況。以景結情，有耐人尋味之妙。寇凖·《踏莎行·春暮》結句：“倚樓無語欲銷魂，長空黯淡連芳草”， 落寞地倚在欄桿上，心中縱萬語千言，卻又向誰人說起？惟有無語凝噎，暗自銷魂罷了。觸景生情，灰蒙蒙的天空，黯然地銜著綿綿不盡的芳草，一如我的思念，綿長無垠。

《舊唐書·錢徵傳》稱“曲終人不見， 江上數峰青”這十個字得自“鬼謠”，其實無非是說這兩句詩是錢起的神來之筆。此聯的妙處有： 一是突然轉折，出人意料。在盡情地描寫樂曲的表現力之后，使樂曲在高潮中嘎然而止，這是一重意外；詩境從虛幻世界猛然拉回到現實世界，這是又一重意外；亦是呼應開頭，首尾圓合。全詩從湘水女神出現開始，以湘水女神消失告終，以景結情，余音裊裊。詩的前面大部分篇幅，都是運用想象的畫面著力抒寫湘水女神的哀怨之情，結尾一筆跳開，描寫曲終人散之后，畫面上只有一江如帶，數峰似染，景色如此恬靜。這極其干凈明麗的畫面，給讀者留下了思索回味的廣闊空間：或許湘靈的哀怨之情已融入了湘江綿綿不斷的流水，或許湘靈美麗的倩影已化成了江上偶露崢嶸的數峰青山；莫非湘靈和大自然熔為一體，年年歲歲給后人講述她那凄艷動人的故事？莫非湘靈的瑟聲伴著湘江流水歌吟，永遠給人們留下神奇美妙的遐想？這一切的一切，都盡在不言之中了。宋代詞論家有“以景結情最好”之說，恐怕是從這類詩作中得到的啟迪吧。

古代大量寫戀情、離愁別緒的詩詞大多在收尾詩用此技法。如“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一寸柔腸情幾許？薄衾孤枕，夢回人靜，徹曉瀟瀟雨”“ 年年送客橫塘路，細雨垂楊系畫船”。特別一提的是，在懷古詩中，結尾的景，既渲染氣氛，又暗含對比，以抒發古今興亡之感。或用今日之頹敗與昔日之興盛對比，如李白·《越中覽古》尾句：“宮女如花滿春殿，只今惟有鷓鴣飛”；或用古今長存的景物來對比人生的短暫或過去的盛況難久，如王勃的《滕王閣》結句：“閣內弟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二、因人寫景，篇末傳神

一是以壯美的景物烘托人物的英雄氣概。“山之精神寫不出，以煙霞寫之”，王維的《觀獵》結句“回看射雕處，千里暮云平” ，所寫非營地景色，為回首遠望的背景，氣勢雄偉，烘托人物的威武矯健，與獵歸后從容自如的心境相稱。

二是用人物居住的環境來表現人物的情趣和精神風貌。“松、梅、竹”為歲寒三友，人們習常把他們作為人美好情操與品格的象征。李商隱的《憶住一師》：“無事經年別遠公，帝城鐘曉憶西峰。煙爐銷盡寒燈晦，童子開門雪滿松。”結句“爐煙消盡寒燈晦，童子開門雪滿松”為一奇境宕出，寫兩人徹夜暢敘后清晨所見之雪景：漫天皆白，雪壓松枝。不僅表現環境清絕高潔，亦用“大雪壓青松”描繪象征僧人高潔出世、不染一塵的風采。“結句不著議論，而清潔貞正意隱然言外”，以景結情，含蓄雋永。韋應物《休日訪人不遇》：“九日驅馳一日閑，尋君不遇又空還。怪來詩思清人骨，門對寒流雪滿山。”結句是說：難怪你的詩看了使人清爽入骨，原來你門前是清清的流水，又面對皚皚的滿山積雪啊！再現了朋友清爽淡雅、超然物外的精神風貌。

三是以優美的形象表現人物美好的心靈。李正己的《拜新月》寫道：“開簾見新月，便即下階拜。細語人不聞，北風吹裙帶。”結句從美麗的畫面中仿佛見到女子純潔、善良的心：在皎潔的月光下，一位女子輕聲祈禱，微風似在安慰似的，輕拂她的衣裙。

三、景為我設，意象象征

一是用具體的景象表現抽象的思想感情。張可久·《清江引》尾句：“雁啼紅葉天，人醉黃花地，芭蕉雨聲秋夢里”，詩人正做著回家的夢，大雁的啼叫，蕉葉上滴落的雨聲驚醒了美夢，濃深的秋意進一步烘托出游子身處異地，思念家鄉的愁情，又如賀鑄的《青玉案》結句“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不僅寫愁之無頭緒，亦寫愁之多，更寫愁無休止。結尾的景不盡是眼前景，也有虛景；或把將來會出現的景象放在詩尾，為眼前情感的抒發服務。

考題鏈接：聞樂天授江州司馬——唐）元稹：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本詩是元稹在通州聽到白居易被貶為江州司馬的消息時寫的？詩人貶謫他鄉，又身患重病，心境本來就不佳，忽聞摯友亦蒙冤被貶，萬般怨苦，滿腹愁思，齊涌心頭。以此心境觀景，景亦皆染愁色。詩尾，借暗風、寒雨，渲染悲涼氣氛，以景結情，以哀景寫哀情，將自己的惋惜、憤懣、痛心等諸多情感融于景語之中， “妙合無垠”，給讀者留下無盡的想象空間，起到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藝術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