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海洋大學文化產業系,山東 青島 266100)
【摘要】:當代中國城市的“小鮮肉”現象承載魏晉南風席卷而來,形成規模化男性審美異變。“奶油小生”的輪廓、清新嘻哈的衣著、求新求異的發式、曼妙陰柔的現代都市整體氣韻構成其主要外在表征。陰柔化的審美異變是跨文化傳播視閾下多重城市社會因子交互疊加的產物,不同文化模式的交流碰撞、城市網絡跨屏聯動加速文化傳播、視覺文化傳播中城市女色審美疲勞、男同性戀等亞文化群體的壯大、城市男性較大的生殖潛力以及城市本身的規模、密度與異質性都成為此現象的重要原因。兼容并包而又激濁揚清,寬容尊重并妥善規避,應當是中國大都會對待“小鮮肉”現象的合宜法則。
【關鍵詞】:審美;城市文化;男風;性關系;行為環境
一、引言
價值判斷依托于不斷變化發展的人類個體和人類社會而存在。因此,城市審美意識也相應呈現出強烈的社會性與時代性,即不同時代展現出不同的社會風俗和價值追求表征。在當代城市社會圍繞著“城市與性”的諸多因素作用之下,中國城市男性審美觀念也產生巨大變化,其中一個重要方面就是向陰柔一極發展的審美異變,甚至催生出新的審美群體——“小鮮肉”。本文力求在多元化城市文化因子交互影響的視角之下,通過當面訪談、對比分析等方法,以當代中國城市的男性審美異變為主線,以“小鮮肉”現象為典型個案,圍繞此現象的定義、表現、評價、歷史根源、文化傳播、對待方式等多個方面深入探析。
二、相關概念界定
(一)性別、男性與城市
雖然人類文明的演進離不開性別這一要素的首尾貫穿,但其對城市文化與城市群體心理的影響卻沒有得到城市人群普遍的、充分的重視。為研究城市文化變遷,必將把關注點拉回“性別”這一要素。黃春曉《城市女性社會空間研究》一書對性別定義的雙重解讀對理解本文的思路有輔助作用:“生理性別即男女由于基因、解剖及荷爾蒙等不同所造成的生理結構與生理功能上的差異;而社會性別往往意味著社會角色與社會權力關系的基本表現。”[1]
城市文化范疇中的男性究竟是什么?在劉易斯·芒福德眼中,村莊結構是女性特質的,而城市組織結構則是男性特質的,代表人類社會原始聚落的建筑(如谷倉、爐灶等)與女性生殖符號相聯系,而代表著城市權威的建筑物(如教堂、城堡、大廈)等則與男性生殖符號息息相關。由此可見,城市往往與男性的關系更為緊密,且剛硬、深邃、堅挺等要素往往是男性與城市的獨有交集。
然而,進入當代大都會時代后,作為陽剛、硬朗的男性象征的城市內部卻加速催生了“小鮮肉”的陰柔化男性審美現象,這種“自我矛盾”色彩濃厚的因果關系折射出深刻的城市社會根源,揭示出城市與性別之間的復雜聯系。
(二)性別審美取向與城市性別審美異變
要研究當代中國城市男性的審美異變現象,首先應當對“性別審美取向”這一概念有清晰認知。筆者認為,所謂性別審美取向即人對某種性別的美感評價以及相應的心理對待態度,即寬泛意義上的“美丑觀”,主要涉及對“什么是性別之美”、“負載在某種性別之上的現象是不是美的”、“美的程度有多深”以及“應當如何對待這種性別之美”幾個主要問題的回答。
性別審美取向是主體與客體相互作用的產物,是客觀屬性見之于主觀映像的存在。一旦人獲得某種性別審美取向,甚至將其作為潛意識中的固態模式,這種性別審美取向將會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以或顯性或隱性的方式來影響或決定人對美感的認知與處理行為體系。因此,“性別審美異變”并不是突變意義上的范疇,而是具有漸變、質變性質的概念。
當代中國城市男性審美取向與中國傳統小農社會相比有強烈的差異性。在中國傳統小農社會中,不同社會階段的城市人群對男性基本審美標準總體上趨于一致,即以剛健有力、淵博儒雅、有風度等為最高風尚,這與以男性為主要勞動力的小農經濟特質息息相關。
(三)城市視角下的性關系、性取向與性欲
性學家Klien認為,性取向包括性吸引(sexual attraction)、性行為(sexual behavior)、性幻想(sexual fantasies)、情感偏好(emotional preference)、社會偏好(social preference)、自我認同(self- identification)和生活方式(heterosexual/homosexual lifestyle)七個維度。[2]性取向的七大要素與性關系是密不可分的,前者帶有主觀性,后者帶有客觀性。當代城市文化碰撞中,人類所有可能產生的性關系皆可在大都會中產生。白友濤的《自由城市》將復雜的性關系概括為以下六類:一男一女(一夫一妻制)、一女多男(多夫制)、一男多女(多妻制)、多男多女(亂婚制)、一男一男(男同性戀)、一女一女(女同性戀)。明顯可見,男性的陽剛、勇猛與擔當只在第一、三種性關系中有其存在的絕對必要性。當代中國城市的多元文化擴展了性關系、性取向的種類與規模,這對審美異變有直接影響。
“小鮮肉”現象也是當代中國城市男性性欲特質的獨特表征。“性欲可分為潛在性欲、誘惑性欲、情景性欲、一般欲望四類”[3],男性的這四種細分欲望在當代城市生活中邊界逐漸模糊,表現形式也趨于多元。虛擬家庭、性早熟、虛擬婚戀、人妖現象、性用品的多元化、避孕器具的公益性轉變、未婚先孕等現象往往與“小鮮肉”群體有一定內在聯系。
三、當代中國城市男性“小鮮肉”現象的主要表現
進入文化碰撞激烈的當代大都會時代,中國城市男性對性別之美的評判標準呈現出向對立面轉化的特質,筆者將其概括總結為以下方面。
(一)“奶油小生”型輪廓
在當代中國社會,潮流前線的男性普遍活躍于城市。此類人群以高、白、瘦為美,追求奢華新奇的時尚潮流,并形成相對固定的五官審美范式(如錐子臉、高鼻梁等)。眾多男性為符合上述標準而紛紛整容、整形,通過后天手段改良先天外貌,導致大量男性面部輪廓趨同。一系列相應的化妝品、保養品、減肥產品及其他種類藥物如雨后春筍般呈現于城市消費場所,形成一條規模巨大的男性美感塑造產業鏈。
對消瘦身材和白凈面孔的不懈追求,在社交網站、社交軟件等窗口可見一斑。QQ空間、朋友圈、微博、人人等社交平臺關于男性瘦身、美白、化妝、穿衣搭配的教程層出不窮,并贏得極高的關注度和轉發率;城市年輕男性的社交軟件頭像也紛紛被設置為充滿女性表征的韓國“小鮮肉”。
(二)濃墨重彩與清新淡雅相交融的衣著
“小鮮肉”衣著風格的多樣性毫不亞于現代都市女性,其穿著流派主要分為以下兩類。
第一類流派是濃墨重彩的嘻哈潮流。大量年輕男性崇尚“嘻哈”式的“潮”文化,結合緊身衣褲、耳釘、項鏈等打造出頗具逆反氣韻的濃墨重彩的衣著特質。
“小鮮肉”大多將EXR、BEANPOLE、THURSDAY ISLAND、ESPRESSO等韓國嘻哈品牌服飾奉為典范,同時也頗受美國嘻哈風潮的影響,崇尚寬松的衛衣、蝙蝠衫、吊帶褲、頭巾或胖頭鞋等,隨性而自由。美國嘻哈有諸多細分種類,既有加州風范的爽朗明快、放縱不羈,又有美國北部主打涂鴉連帽T恤的游戲風格,已經成為中國城市“小鮮肉”傳遞世界觀的工具。吳亦凡是中國娛樂圈嘻哈風“小鮮肉”的代表(如圖3—1所示),其穿著打扮常在各大影視娛樂活動中形成一道獨特風景。
第二類流派是“小清新”的淡雅著裝。這種衣著方式主打淡雅色調,淺粉色、淺綠色、白色、淺藍色是最受歡迎的色彩;極力追求色彩純凈感,一身衣服的顏色種類不允許超過三種,規避較為繁雜的花紋圖案。例如,于斯德哥爾摩興起的極簡主義拒絕使用熱烈、深沉、復雜的顏色,以冷色系為王,運用黑白兩色線條呈現沉淀、不浮躁的特征,代表當下城市男性青年對紛繁信息流之下純凈生活方式的向往與回歸(如圖3—2所示)。
再如服飾浪漫主義,“Romantic”穿衣風格融入印象派美術畫風,并處處滲透著浪漫之都的情調。這種成熟、感性、優雅的男性穿著搭配強調藝術化的打扮風格,將更多的關注點配放置于細節。并講究同色調的搭配,即運用一系列的由于明度不同而導致濃淡互異的同類色調,如血紅色兔毛衫、玫瑰紅休閑褲、紫紅色皮鞋等,運用同種色深、中、淺三個層次變化達到端莊且驚艷的效果,使男性身上散發出有如成熟女性一般的優雅氣質。
(三)求新求奇的發型發色
與農村相比,城市群體的規模與密度巨大。為彰顯個人獨特價值,不被大規模、高密度的城市人流淹沒,年輕男性常借助標新立異的發型與發色來展示個性、獲取關注,同時突破固有的性別文化,使跨越性別的發式成為流行風尚。
在發型方面,城市男性頭發長度不斷增加,形式不再局限于直發,紋理燙、殺馬特、定位燙、皮卡路、蘑菇頭、空氣莫西干、中分、西瓜頭、斜龐克、洋蔥頭、梳辮等發式比比皆是。以日本著名演員小田切讓(如圖3—3所示)為例,其頭發長而卷,在發辮與三七分的烘托之下,彰顯經典與現代交匯出的放蕩不羈氣質。此外,金城武、張震等明星在演藝生涯高潮時期均著長發,深受萬千少女的喜愛。這種歐美BOHO風格以及日系中分風格搭配清新淡雅的棉麻襯衫或單色調深色風衣,共同營造出溫馨、柔和的“暖男”形象。
在發色方面,以Hot Press雜志模特身份出身的日本影星瑛太是發色異變的代表。其最為經典的造型當數穿著棕色毛衣、染棕櫚色頭發的形象,整體營造出親切的城市鄰家少男氣韻,迷倒萬千少女。除棕櫚色外,當下城市男性的發色幾乎不設邊界,從給人以妖魔化印象的草綠到充滿血腥意味的深紅,再到營造“仙氣”的粉色和時下大熱的寶藍色,都得到“小鮮肉”們的廣泛嘗試。
(四)現代都市曼妙的整體氣質
與鄉村男性“尚力”“尚剛”的整體氣質規范不同,當下中國城市男性在整體氣質上向時尚帥氣、英俊柔美的方向發展,處處滲透著城市現代文化的曼妙基因。這種趨勢從城市題材的電影、電視劇的偶像明星發端,后來逐步向大眾日常生活推展。此趨勢也波及其它城市文化領域,如時尚雜志出版業和電子商務網購店面都把時尚秀氣的男性穿搭作為吸引受眾的重要戰略板塊,影視劇、選秀節目的參與嘉賓大多具備陰柔化的新型男性形象。
當畫眼線、戴美瞳、狐媚眼、嘴微啟等女性獨有符號已經不再是“小白臉”、“娘娘腔”等負面詞匯的代表,當城市男性普遍使用化妝品,頻繁到沙龍、酒吧、美容院等公共空間光顧,脫離原本千篇一律的粗獷豪邁、健碩勇猛的氣質,這都標志著“小鮮肉”式的城市男性審美獲得了顛覆男性形象之戰的勝利。
四、中國男性陰柔化審美的歷史根源
(一)“求道”提供思想土壤,魏晉南風后長盛不衰
從遠古時期一直到改革開放之前,中國城市男性的審美主流在總體上始終契合其在人類延續中應當扮演的角色,即剛強有力、雄壯寬厚。在主流之外,亦然存在小范圍的“真空地帶”,即陰柔化的男色審美風尚。“小鮮肉”現象不是當代中國城市社會的新生事物,有其深厚的歷史根源。
自春秋戰國時期,道家的“求道法”思想為后世男性審美異變提供了思想哲學層面的土壤。老莊肯定“道”作為世界本源的宇宙最高地位,更為具體的求道之法在本質上具有強烈的陰柔屬性。以“養生觀”為例。《莊子》《天運》載:“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時不可止,道不可壅”。安于天道、命運和人體生理系統是莊子“養生觀”的核心,人應當通過規正自身以適應“道”、被動接受“道”的運行規律,而非主觀能動地去改造“道”。負載在“順”之上的“遵循”、“不爭”、“莫辯”等理念都迎合陰柔美的柔弱、附屬之特性。
與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等積極入世的行為準則相比,道家無為、養生、以靜制動的追求更契合男性作為自然人的天性。這種兩極分化使后者得以在長期歷史發展過程中消解前者對男性施加的社會壓力,為男性提供心靈休憩的精神空間,從而穩定駐留于中華民族男性的心理結構,在世代相傳的過程中塑造了男性心理上的儒道互補格局。
剛柔并濟的男性審美至魏晉時期達到巔峰。崇尚形體容貌、突顯女性特質,極力追求目秀眉清、飄逸灑脫、膚色透白等審美風尚臻于極盛,與“小鮮肉”現象有共通之處。
(二)中國古代封建社會的歷史根源——小農經濟與封建專制
《詩經》用“彼其之子,美如玉”一句將男性之美比作溫潤的美玉;魏晉南北朝時期杜弘治評男子“面如凝脂”,種種類似評價不勝枚舉。中國古代男性的陰柔審美取向已成氣候,筆者總結其在中國古代封建社會的歷史根源如下。
第一,小農經濟催生內斂、安靜、平和與自給自足的獨特審美心理。中國古代歷來以自耕農經濟為基礎,穩定、和諧、變化較少的生活節奏使人長久依附于土地,對社會不公與矛盾反應較不敏感。這種“差序格局”[4]使人內心難以掀起巨大的情感波瀾,進一步分化出被動、收斂、臣服的深層民族心理。
第二,封建專制制度之下,各級官僚奴性心態長久留駐并波及其他社會圈層。中央集權制與君主專制使國君在政權組織中“一頭獨大”,臣民和奴仆將順從作為首要素質,上下級之間的關系偏向于奴役和被奴役。儒家“三綱五常”思想強力約束,道家“被動順從”理念暗中指引,使得體制中的士大夫文人奉行“君為臣綱”。下級地位恰似女性在夫妻雙方關系中的地位,即“帝王是男,臣子是女”,文人士大夫在漫長歷史演變過程中逐漸由無意識的服從演變為有意識的女性人格。在眾多乞求明君賞識或抒發懷才不遇的憤懣之情的作品中,官吏常以妾婦自居,如屈原在其代表作《離騷》中的美人自喻手法,便是典型體現。此外,科舉制的不斷完善逐漸強化“尚文”思想,鼓勵男性(尤其是城市男性)潛心安靜讀書而非馳騁疆場練武,從而導致男性氣場弱化,遏制血氣之剛毅而崇尚德義之寬厚。
中國當代城市中的陰柔化男性審美承載著上述封建社會的歷史基因,以全新形態步入時代史舞臺,將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大眾克服女色審美疲勞的重要補充,主宰當下中國人的視覺審美潮流。
五、跨文化傳播視閾下當代中國城市男性審美異變的文化成因
韓曉燕、朱晨海合著的《人類行為與社會環境》指出,人類行為包括外顯行為與內隱行為,前者是可觀察、可測量的,后者是內在的、無法被直接觀察到的;人類行為的基本原理可表達為以下公式:
B=f(P·E)
人類行為(B)是個體(P)與環境(E)交互作用所產生的函數,這一原理對理清當代中國城市男性審美異變現象的諸多歸因有指導作用。首先,“小鮮肉”是外顯行為與內隱行為的綜合體;此外,“小鮮肉”現象有其存在的城市社會原因,且問題往往集中于文化傳播。
本文第二部分所述的男性審美異變現象的具體表征互異,卻統一于城市這一文化歸極中。筆者將其在文化傳播視閾下的社會根源總結為以下方面。
(一)視覺文化傳播中的城市女色審美疲勞
《娛樂至死》指出,當代社會極其注重視覺文化。“小鮮肉”在本質上是一場城市文化的視覺盛宴,從而應用視覺審美來解讀。
城市審美男色化不等同于男性審美異變,前者指越來越多的城市群體關注男性之美,后者指男性之美本身向陰柔一極過渡,二者不存在必然聯系,但前者卻為后者提供了必要條件。
在供給關系視角下,若審美消費市場有限,則男色與女色是相互替代品而非互補品,雙方在城市文化演進中呈現此消彼長的關系。在城市群體追求視覺文化的初期,女性擔當美感消費供給端的主力角色,美女形象逐漸貫通城市大眾視野,深入每個角落,逐漸使人們產生嚴重的審美疲勞。為滿足廣大城市受眾新鮮的感官刺激,審美男色化愈發高漲。一時間,大跳火辣性感舞步、代言美白護膚品、T臺走秀等行為已經不再由女性獨占。鹿晗為中國第一化妝品平臺“聚美優品”代言,周杰倫蓄起長發為日本護膚品DHC代言,F4成員周渝民為蘭蔻代言,元斌為女性唇膏代言,多棲“小鮮肉”霸占城市熒屏,彌補原有的審美心理缺口。
(二)文化激蕩催生新式審美
美國學者塞繆爾·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的核心觀點之一在于:文化和文明正重新劃分全球的社會格局,并呈現出多種復雜趨勢。中國城市男性審美異變是不同地域文化相互碰撞、交融、疊加的現實縮影。
著名城市史學家劉易斯·芒福德曾說:“城市是文化的歸極。”中國城市對多元文化吸納并包的屬性造就強烈的文化沖突,而勢力相當的不同文化模式之間長時間的碰撞必然帶來文化融合、文化疊加與文化認同。
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韓國大舉推動“文化立國”政策,韓劇打入中國熒屏并掀起“韓流”。一時間,韓國的服裝、音樂、電視劇等“軟文化”進入中國城市,淡雅、柔美的韓版男性粉嫩裝扮隨之而來,在中國城市掀起一陣跟風熱。隨著韓劇逐漸火熱而深入人心,影迷紛紛效仿演員裝扮。一方面,韓流的裝扮模式對中國城市男性的審美觀念革新有直接引導作用;另一方面,韓劇里處處滲透的審美人生觀、審美價值觀對中國城市男性的深層精神意識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
隨著中國城市的文化熔爐效應愈發強烈,歐美時尚潮流也席卷而來,重塑中國傳統的審美模式。朋克風、嘻哈風、學院風、嬉皮士風、浪漫主義風尚、法國奢侈風尚等裹挾陰柔審美取向傳入中國,在文化激蕩的背景下催生“小鮮肉”現象。
(三)“楔子”論——網絡、媒體與城市
2017年1月22日,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 (CNNIC)發布第39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報告》顯示,截至2016年12月,中國網民規模達7.31億,互聯網普及率達到53.2%。“互聯網+”使中國城市生活依賴于輕靈的虛擬數字空間,進入“多屏時代”、“跨屏時代”,傳媒終端的多樣化(如智能電視、智能手機、PC、平板電腦等)使立體網絡狀傳播的新媒體迅速發展。城市人群涌入巨大的數字信息流,無時無刻不深受大眾傳媒內容的影響。
李普曼在《公共輿論》中曾說:“大眾傳媒在現實世界和城市個體之間打入了一個‘楔子’。”城市社會的客觀存在往往通過這個楔子的過渡作用使人們產生對城市生活的整體印象,由此對人們的審美觀念等主觀意識產生更改與動搖。
在大眾傳媒“三網融合”背景下,電影電視劇作品、選秀節目、真人秀節目數量直線攀升,并以智能電視、智能手機、PC、平板電腦等終端形成全方位的吸引力抓手。新生代男性偶像以柔美、弱小、“賣萌”的姿態展現在熒幕中,憑借其強大的粉絲效應引領了新的城市男性審美潮流,帶動新的審美趨勢,熱門人物的穿戴和搭配風格一時間成為人們競相模仿的流行范式,“明星同款”更是在淘寶網熱賣。
例如,為森馬服飾代言的Super junior M(如圖4—1所示)展現出比女性更加溫柔、嫵媚、妖嬈的特點,帶動了剛柔并濟、兩性邊界消融的城市男性穿衣風尚,將“花樣美男”的形象廣而告之,對城市男性審美異變推波助瀾。朋友圈推文、微博熱門討論等促進關系營銷、話題營銷,關于男性時尚的內容借此渠道廣為傳播并不斷提升受眾粘性。出版業等傳統媒體行業依靠互聯網轉型,《男色》等專注于男色文化的互聯網電子雜志融合文字、音樂、圖片、視頻等多種媒介形式,在長達十五年的辦刊歲月中傳遞著時尚符號。
傳播學專家施拉姆將傳播的基本功能歸納為守望功能、會議功能、教化功能、娛樂功能、商業功能。這種思路清晰地勾勒出互聯網植入城市大眾傳媒后塑造男性審美心理的路徑。
(四)男同性戀等青年亞文化群體日益壯大
約翰·格雷在《男人來自火星 女人來自金星》中有以下闡述:“在一段感情中,欲望、興趣和熱情均來自于動力。當男人給予、女人接受時,這種動力才得以創造、覺醒。”[5]男同性戀群體的情感需求角色與上述情欲關系中的女方相似,在愛情中扮演接受與回饋的角色,喪失了作為給予一方的動力,削弱了男性的陽剛本質。姚堯在其著作《重口味心理學》中有以下闡述:“同性戀大部分是膽怯的、文弱的,希望對方是剽悍的、陽剛的,就像女孩找另一半會考慮要么跟自己的父親非常像,要么就是正相反。”男同性戀的角色定位直接影響對自身價值的評價,使其排斥剽悍、陽剛與責任感。
據中國科學研究院統計,2014年,我國的同性戀群體已經達到7000萬人次,且城市人口占據大多數,構成超大體量的社會階層。男同性戀群體人數的直線上升以及由此產生的社會問題已經成為深受關注的焦點,其影響也滲透到現代男性的審美領域,對“小鮮肉”現象的產生有巨大推動作用。此類人群對外在美有較高要求,梳妝打扮頻率高,偏愛優雅的陰柔化著裝,這些特質恰好符合當下中國城市“小鮮肉”的主要行為特點。
一方面,男同性戀群體本身可帶動巨大的審美消費需求;另一方面,作為亞文化群體,其附帶的一系列亞文化范式的廣泛傳播也促進陰柔審美在城市社會各領域之間打通。
以耽美文化為例,此類亞文化范式指代外表柔弱俊美的男性之間的愛情,唯美、浪漫的情感色調與故事主線強化對同性愛戀的“烏托邦”式認可。耽美文化自20世紀90年代初從日本傳入中國后,依托網絡等新興媒體的巨大傳播效應異軍突起,而城市則成為其流行發展的主要陣地。借助粉絲效應,耽美文化不斷升溫,漫畫、小說(如圖4—2所示)、廣播、影視劇等文化產品競相打入市場,形成體系完善的耽美亞文化圈,在喜愛日本動漫文化的中國城市青年男性群體中產生廣泛而深入的影響。
2005年《王的男人》中,主演李準基扮演的男藝人以女性裝扮貫穿整部電影,深受皇帝和男性雜技同伴的寵愛,成為“紅顏禍水”。影片的觀影人次突破1200萬,打破韓國電影觀看記錄,并在現實中的東亞文化圈掀起了崇尚中性美的熱潮。2016年春節前夕同性戀網絡劇《上癮》大熱,主演許魏洲成為東亞文化圈當紅小生,甚至迫使廣電總局下發“限同令”。耽美愛好者創造了諸多新式傳播符號,如“攻”、“受”、“搞基”等,用于暗示男同性戀雙方的關系,已經成為網絡熱詞。
作為青年亞文化群體,男同性戀的性愛與性別特質以高漲勢頭滲透至城市生活各個領域,深刻影響到當代城市男性的審美心態。
(五)城市男性巨大的生殖潛力降低對“小鮮肉”文化傳播的排斥性
楊冰陽《別拿男人不當動物》一書對男性擇偶期比女性長的事實有以下感性分析:“女孩子一過30大關,行情基本上就沒有了。31歲女孩兒的行情甚至比不上41歲的男人在女孩子心中的行情”。事實上,男性較長的擇偶期由其較大的生殖潛力和生殖價值決定。男性在時間維度上無窮的生殖潛力使其進行婚姻抉之時更占優勢,而女性短暫的黃金生育期和較低的生殖潛力意味著她們將隨年齡增長而貶值。因此,較長的男性擇偶期使男性擁有更多的擇偶余地。此外,相對于農村而言,城市的晚婚晚育思想更為普及,加倍放大城市男性的擇偶余地與擇偶能力。
在傳統婚姻關系中,男性應當收起幼稚、軟弱的一面,以成熟、穩重、陽剛的角色擔當家庭重擔。然而,城市男性較長的擇偶期使其不必過早考慮婚姻關系中的上述自我定位,從而為其個性舒張提供理所應當的理由,而這種個性舒張即包括對陰柔之美的畸形崇拜。
胡某某喜愛淡粉色、淡藍色、白色等“小清新”式著裝,留棕櫚色長發。從筆者對其的當面采訪中可見,較長的擇偶余地是“小鮮肉”審美心理生長的溫床。
個案1,胡某某,21歲,山東省威海市大三本科生。
筆者:“你平時喜歡打扮成這個樣子,不擔心自己難以找到女朋友嗎?”
胡某某:“現在的女孩子都喜歡我這樣打扮的男孩兒啊。再說了,我今年才21歲,不著急結婚。我先自由地玩幾年,等35歲時再考慮結婚生子的問題也不晚啊。”
筆者:“在即將結婚時以及婚后,你還會維持現在的這種裝扮嗎?”
胡某某:“當然不會,要結婚的男人還是要多注意自己穩重的形象吧。”
在胡某某意識到“小鮮肉”裝扮不能適應婚姻關系的前提下,他依然特立獨行。原因在于作為城市青年男性的他擁有較長的可供獨立生活與自由享樂的時間,其最終擇偶結果并不受當下穿著方式的影響。這種心理在“小鮮肉”群體中有較為普遍的代表性。
(六)城市青年男性的心理結構為“小鮮肉”文化傳播提供寬松環境
《大都市和精神生活》一書在消費經濟視閾下,對城市人的情感、性格有較多透辟分析:“現代生活中的最深層次問題,是個人在面對巨大社會壓力、歷史傳統、外來文化和生活技能時,如何保持其自由和個性的存在。小城鎮和鄉村生活更多地依賴于感覺和感情關系,并且在習慣不受干擾的、穩定的節奏中最穩定地發展。大都市人斤斤計較地對付商人、顧客和傭人,諸如此類的關系與小圈子的性質是截然不同的,在后者中必然承認個性特征。”[6]城市青年男性生活在多重社會群體,文化身份趨于多元分化,削弱了對固定的情感關系的依賴性。以自身行為來迎合群體的必要性降低,而尊重個性則成為普遍的文化交流法則。
中國城市“80后”、“90后”男性青年生活在相對較為寬松的文化環境之下,興趣與關注點均較為廣泛、分散,其對自我和外部事物的評判帶有濃厚的獨立自主性。廣大城市青年男性為了彰顯自身在行為與思想方面的特立獨行,滿足自身與生俱來的好奇心理,在潛意識中鋒芒畢露地抵抗社會主流審美意識形態,急于與傳統鄉村式思想道德體系劃清界限。
潮流時尚化、淺薄從眾化、變幻莫測、尋求感性刺激、求個性而反傳統為主要特征的青年男性審美心態,為西方“小鮮肉”的文化傳播營造了寬松的心理環境,成為當代中國城市男性審美異變的重要歸因。
六、“小鮮肉”現象的評價與應對
兼容并包而又激濁揚清,寬容尊重并引導其回歸剛正之氣,并在宏觀、微觀層級,從個人、家庭、學校、傳媒等方面發力引導,是對待中國城市男性審美異變的合宜法則。
(一)讓城市成為兼容并包的文化歸極
文化交融并包是延續城市生命的必要條件。陳宇飛在《文化城市圖景》對城市文化的交匯、集聚有以下闡釋:“人們的文化觀念差異是促進文化拓展和文化發展的重要推動力。只有有效地實現文化集聚,才能形成規模效應,促進城市功能構成的完整性和全面性。只有實現了文化集聚,城市效應才能產生出來,城市的功能構成才可能豐富起來,人們的交往空間才會更為廣闊,城市的文化創造才會活躍,消費環境才會更加復雜多樣,城市才更有吸引力和容納力。”[7]
對于以“小鮮肉”現象為代表的當代城市青年男性審美觀念和審美形態的嬗變,應當在總體上秉持較為客觀、寬容的認知理念,深刻認清其作為順應時代變遷而生的產物本質,認識到“社會思潮緊跟社會變遷”是普遍的社會發展規律。如果對其進行武斷式抹殺,必將破壞城市文化集聚效應,瓦解多元城市文化體系。
“小鮮肉”文化的主體是城市居民,不同的居民在大都會復雜的群體分化中扮演不同的文化身份,產生不同的審美思想,符合城市規模、密度與異質性特征。因此,對待“小鮮肉”現象,不應拘泥于過分傳統的審美觀念,應意識到其作為一類亞文化范式的存在合理性。這種獨特時尚潮流是個性的自由舒展,應受到充分的包容與尊重。多元城市文化同時涌動,審美方式的多樣化也有利于社會不同階層和領域間形成穩定聯系,并有助于解決城市階級固化的硬傷。
(二)陽剛是城市男性的終極審美回歸
在總體上看,男性的審美氣質多元化應當得到社會更多的包容與尊重。然而,著眼于社會人類文明演進,堅強與承擔是恒久不變的男性社會角色的基本期待。著名影星甄子丹(如圖5—1所示)的形象便是中國城市男性強大氣場的典型代表。
陰柔化審美有其獨特價值,但如若在城市男性群體中取得普遍認同,則必將導致嚴重的社會問題。陰柔美與陽剛美是男性審美的兩極,前者對后者有排斥效應。當后者逐漸邊緣化之時,男性在社會發展中應具備的責任與擔當能力便不復存在,人類社會將難以為繼。因此,陽剛之美應始終被視為城市男性的終極審美回歸。
(三)規避“小鮮肉”現象的審美糟粕
陰柔化的男性性別審美異變是文化交融的必然產物,但其間夾雜大量負面文化。例如,“耽美”文化衍生出情色產品,成為淫穢文化的載體,漫畫、文學、影視劇等青少年易于接觸的媒介皆可成為耽美色情文化繁殖的溫床。尚未樹立健全三觀的城市年輕男性易受此影響,陷入“集體意淫”狀態,甚至產生本無繁殖意義的同性色情幻想,負面影響顯著。此外,為彰顯個性而不顧形象地標新立異,為追求高貴奢靡之氣而過度消費,只重外表而不重內在等畸形審美風尚皆成為城市男性青年的思想流毒,系列措施亟待跟進。
1.凈化傳媒環境
大眾傳媒掌握極大社會話語權。在文化宣傳領域,政府與民間都應宣導正確的審美方向,扭轉城市青年男性拜金主義、奢侈風、偽娘等審美現象。倡導市民樹立正確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大力宣揚以文化內涵、道德修養為主要衡量依據的審美方式,整體革新社會的審美標準。新聞媒體領域的城市文化企事業單位應著力避免傳播內容對廣大青年的產生負面效應,適度控制“小鮮肉”類題材的文化產品。相關鼓勵性政策、法律法規更應配套跟進,如對軍旅、勞動等頗具男性陽剛意味題材的影視作品應進行扶持等。網絡監管力度也需持續加強。
2.優化男性教育
當“男孩危機”已經成為世界性審美災難,規正審美方向的重擔自然落到教育者身上。城市校園應提高男性同學的團體體育教育,不應在升學考試壓力之下強迫體育課給文化課讓路,使男性青少年在強健體魄的過程中鍛煉陽剛之氣,理解人類社會賦予自身的角色。鼓勵、支持和引導男生更加“男子氣”,增加社會實踐與野外活動的機會,避免使城市男孩一味“只讀圣賢書”。
在應試教育體制下,評價制度、教育考評、教學方法等方面的不合理性束縛男孩的心智發展,阻礙其養成健全人格,消解男女的性別差異。因此,城市基礎教育應構建“男孩教育”模式,開設相關性別教育課程及專家講座,提高男性教師比例,并打造“男女分教”與“因性施教”試點,以綜合素質評判替代單一的成績評價,使城市男孩的德、智、體、美相互協調。
此外,城市家庭教育也應實現相應改觀。城市人口少有親自勞動的機會,而小農經濟對人力的強烈依賴卻成為中國農村地區男性剛勁之風不減的主要保障。因此,城市家庭應鼓勵男孩獨立探索種類多元的公共空間,鼓勵男孩獨立干家務活,培養其勞動意識、自立意識、擔當意識、關愛意識,讓男孩清晰意識到自己的“男子漢”身份。
3.規范城市男性職場應聘風尚
在當代社會,部分城市青年男性改變容貌與氣質并非發自本我的審美需求,而是受社會風氣之逼迫。職場應聘和職場競爭對外貌更勝一籌的男性更為偏愛,娛樂、演藝、經紀、傳媒等行業更有將是否具備陰柔之美作為衡量男性應聘者價值之勢,外形俊朗清秀的“小鮮肉”能輕松獲得面試官的通過。
使外貌凌駕于男性應聘者的能力與品德之上,客觀公正的城市職場審美體系無法形成。因此,人力資源管理方應倡導對男性陽剛之美的回歸,校正職場對陰柔外貌的過度要求,并努力將應聘者的關注點重置于能力、學識與內涵。
七、總結
當代城市的男性審美異變現象是城市文化歸極中多元文化跨越交流的產物。對此現象,應站在城市文化的理性分析高度,運用傳播學、社會學、美學等原理解讀,推動中國城市形成良好的社會風氣和正確的審美風范。中國城市生命之脈若要長久延續,青年男性群體的審美嬗變則必須得到更好引導,讓我們共同關注。
注釋:
[1]參見黃春曉:《城市女性社會空間研究》,東南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7—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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