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大學文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0)
【摘要】:魏晉文人的精神是既自由、奔放卻不失法度與深度,展現出富有浪漫氣息的藝術化的人生的同時也體現出一代文人的自尊與自愛。這種復雜的文化精神恰與尼采的悲劇理論中的日神精神、酒神精神有異曲同工之妙。從尼采的悲劇理論去看魏晉風流可以更好地發掘出魏晉文人的精神內涵。
【關鍵詞】:魏晉風流;尼采;悲劇理論;日神精神;酒神精神
一、尼采的悲劇理論和魏晉風流
探討尼采悲劇理論與魏晉風流之前,首先應該講這二者分別闡釋清楚。
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是尼采悲劇理論中的兩個重要的構成要素。 尼采把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視為是藝術產生的根源。 日神阿波羅是光明之神,在他的光輝的照耀下世界呈現出美麗的外觀,刻意地忽視隱去憂郁的,悲傷的,陰暗的,甚至恐怖的東西,日神精神是理性,節制、道德、和諧、幻想的統一。
狄奧尼索斯精神是陶醉中激情的高漲, 主體逐漸進入渾然忘我之境,人們聚在一起放縱狂歡,打破一切禁忌,酒神精神是本性、放縱、混亂、瘋狂的統一。
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在本質上是對立的。 日神精神是人借外觀的幻覺自我肯定約束的情感,酒神是人自我否定而復歸本性的沖動。但尼采認為在日神與酒神的二元沖動之間所達成的的一種既相互制約又互相促進的恰當關系。一方面,酒神不斷地引出日神,另一方面日神又不斷地約束酒神。酒神精神是本源,日神是派生的。
魏晉是一個社會動蕩、政權混亂的時代。動蕩的現實,強烈的生命欲求,讓文人們意欲從黑暗血腥的濁世抽身,而遠離險惡政治,超脫世俗,則成為席卷時代的一股強勁之風。魏晉文人們突破了束縛在精神上的倫理道德規范,逆世而行,不屑禮俗,特立獨行,放達不羈,顯示了個人生存發展中的自主性和獨立性,這種瀟灑脫俗的精神狀態和充滿智慧才情的人格風采,被稱為魏晉風流。
魏晉風流是濁世中盛開出的精神之花,它標示著發現與肯定自我,自由與獨立,新的人生價值和人生理想的追求,寄托了文人的自由理想,反映著文人的覺醒。
二、魏晉名士的精神內涵——日神與酒神的結合
尼采的悲劇理論認為希臘悲劇的產神基于日神精神與酒神精神的調和,“這兩種精神在長期的對峙下,僅在`藝術'共同的名詞中取得表面的協調,一直到最后,才由希臘人意志活動奇術加以點化,而形成希臘悲劇的藝術創作。”魏晉名士的文學創作也是一種形式的藝術創作,也能體現出這種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結合。
魏晉名士普遍對殘酷的政治現實感到不滿,所以脫離了現實的社會,醉心于追求內心的理想世界。所以他們將生活寄托于飲酒作樂,求仙長生之中,正如精神所體現的放縱狂歡,在醉狂中追求一種心靈的寄托和精神的滿足。阮籍劉伶好飲,何晏醉迷于五石散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阮籍作為魏晉名士的代表,竹林七賢之一,其精神內在很具有代表性。阮籍困于政治險惡,人生艱難,選擇了脫離俗世,隨意人生。回歸本性的阮籍縱酒狂放,隨性而為。反對虛偽的禮教,他曾放言:“禮豈為我背設邪!”“委曲周旋儀,姿態愁我腸。”阮籍酒醉后超男女之大限與酒家女同榻,服喪期間喝酒吃肉不拘孝禮,醉酒避親,白眼視人,他以自然之舉面對世人,表現出了率真的品性。從中可以看出阮籍精神世界中有著酒神的影子。既然現世中已經沒有什么可留戀的,那便離開現世,進入自我的精神世界,無皇帝,無禮教,更無束縛,有的只是本性的釋放。
阮籍好飲酒,傳曾為避司馬昭的拉攏和親,大醉六十日。酒神的精神在阮籍的身上的到了完美的展現,伶仃大醉,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將無限的憤懣和酒順下。
說到醉酒,竹林七賢中有一人不得不提,那就是劉伶,劉伶醉酒已經成為了千古佳話。劉伶以酒而聞名,可見他的酒量之大。他的喝酒,或許同阮籍一樣,是因為受逼于黑暗的政治,污濁的社會,但他確能沉醉在酒鄉的混沌世界中,不像阮籍、嵇康是充滿著憤懣之心地借酒消愁,他喝酒的方式也是極其豪邁的。伴隨著狂飲而來的,自然是行為上的放蕩。《晉書·劉伶傳》中記載“常乘鹿車,攜一壺酒,使人荷鍤而隨之,謂曰:‘死便埋我’。其遺形骸如此。”酒神精神在劉伶身上展現得更加徹底,劉伶追求徹底地狂歡,無盡地醉狂,將功名利祿,俗禮凡節統統拋到一邊,唯有酒才是最主要的解脫與宣泄方式,在醉酒的狀態下可以擺脫現實生活的一切不如意, 以醉眼看世界,看破這世界的一切虛妄,看到這世界的本質,追求自我人生的超脫與解放。
不過,如果僅僅將魏晉風流理解成無盡的狂歡與放縱又有些狹隘和片面了。魏晉名士的酒神精神中也有日神精神的調和,“酒神呼喚日神進入人生。”中國漢代文人大多受儒家思想的影響,都有一顆入仕的心,文人大多也都是仕人。魏晉名士也是如此,所以魏晉名士本都是有著憂國憂民之心,有著自己的政治抱負,社會理想的。雖然因為時局所迫未能實現,但他們也從未忘記本心。
阮籍的代表作《詠懷詩》多處表達詩人的政治期望和對實現政治抱負,追求美好社會的愿望。阮籍志在報效朝廷“壯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詠懷詩》第三十九首),時時關心著朝廷“幽蘭不可佩,朱草為誰榮”“葛藟延幽谷,綿綿瓜瓞生。”(《詠懷詩》第四十五首)因為朝廷中賢才不得重用,小人當道而感到“消靈神”“傷人情”。這是阮籍日神精神的外顯。在阮籍放蕩不羈的外表下,隱藏的是一個理性睿智的靈魂。他清楚地知道當今社會弊病在于何處。他也渴望著美好的現實生活,期待著可以大展宏圖,這是一個仕人的道德節操。
日神精神在魏晉名士群體里最集中的表現在陶淵明的身上。陶淵明是魏晉名士中對后世影響最大的一位文人,從文學到思想上皆是如此。陶淵明留在文學史上,思想史上是一個高潔隱士的形象。陶淵明同樣是入仕而不得,自主選擇了歸隱田園,置身于田園,歸心于山水,在自然中獲得身心的釋放。陶淵明也好飲酒,傳世有《飲酒詩》二十首。但陶淵明的飲酒詩中少見如阮籍,嵇康和劉伶一般的大醉狂言,多是描寫飲酒環境周遭景色的清新詩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陶淵明的飲酒更在于品酒,品味酒中深意,“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這比起阮劉二人就少了幾分癲狂,多了一些節制。
陶淵明雖身離朝,心卻未忘國。《桃花源記》是陶淵明的名篇,構想出了一個理想中的安樂社會,“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這是陶淵明的政治與社會理想的模型,在現實中求而不得,就寄托于美好的幻化。幻想中桃花源社會是安穩而和諧的,沒有現實生活中的陰暗,混亂,戰爭,分裂。陶淵明刻意避開了這些,而將自身置于一個夢幻的世界中,正如日神精神的克制,平靜,安詳,所有的一切都有完美的外觀,這是一個夢境。
魏晉名士雖然風流,但這種風流并不是沉迷于肉體的放縱的花天酒地,而是一種風度,風骨,不向社會現實屈服,不得意便退世,退世卻不忘這社會,這是氣節的體現。在超脫與入世,放縱與節制,本性與理性之間獲得一種平衡,這便是酒神精神與日神精神的平衡。酒神精神使魏晉名士放棄名利,去追逐靈魂的自由,日神精神使他們在隨性的生命中,仍不忘美好的愿望和幻想,不忘一個仕人的覺悟和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