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6)
【摘要】:文學研究不應局限于審美一維,想要深入、徹底地研究古代文學,離不開文獻的考據、校勘、版本、辨偽等問題。石刻與紙質文獻相比具有更強的生命力和更高的可信度,為古代文學研究保存了大量文獻資料,還可以起到輯佚補遺、校勘異同的作用,我國很多傳世典籍皆賴石刻文獻得以不斷輯補、校勘,有效提高了文學研究所必備的文本的準確度和完整性。另外通過石刻對創作時間、背景和創作者的詳細記錄,有利于研究者考證作者的仕宦歷程和交游情況;一定程度上還可以推測作者在當時文壇的地位總之,石刻文獻的整理是古代文學研究不可回避的重要一環。
【關鍵詞】:石刻文獻;文學研究;校勘輯佚;作者考證
中國古代文學研究的對象、方法與宗旨,一直以來都是學界爭論的焦點。其中一種觀點認為,文學的核心屬性在于審美,拋開文學具有的多重維度與復雜的特質,唯有回歸審美意趣才是文學研究的本質和真正價值。然而按之于史,自春秋《詩三百》起,《左傳·襄公二十七年》有“詩以言志”一語,《通書·文辭》亦有“文所以載道也”之辭,《易·賁卦》中有“以文教化”的意思。由此可見,文學的本質絕不拘于審美一維,文可言志載道,文可觀風化成,文學研究亦不能囿于僅僅談論文本的美學價值,深入的、徹底的文學研究離不開文獻的考據、校勘、版本、辨偽等問題,由此可鑒,文獻學的研究應是古代文學研究的題中之義。
補傳本之闕失,校文獻之訛誤
中國古典文獻卷帙浩繁,浩如煙海,然而在漫長的歷史流傳過程中,散佚與損毀的情況非常嚴重。元代馬端臨在《文獻通考·經籍考序》中提到:“漢、隋、唐、宋之史俱有藝文志,然《漢志》所載之書,以《隋志》考之,十已亡其六七,以《宋志》考之,隋唐亦復如是。”由此可以看出,我國優秀的文化典籍在歷史的長河中歷經重重磨難,現在留下的只是一小部分,這對我們傳統文化的保存,無疑是一種無法彌補的遺憾。
與紙質文獻相比,石刻在保存文獻方面的優勢是不言自明的,在漫長的歲月中,政權的更迭、戰火的洗禮及其他自然災害對石刻的影響顯然更小,如龔自珍所云:“石在天地之間,壽非金匹也,其材巨形豐,其徒也難,則壽侔于金者有之。”可知石刻傳之久遠,不易損毀,有著很強的生命力。 除此之外,石刻還很難予以隨意涂改,具有文獻的真實性。在這個方面前人有很多相關的論述,如明朝胡震亨在《唐音癸簽》中提到:“凡詩文題鐫碑版者,即有凡作,尠偽作。 縑楮所流傳,經飛鳧家手,真偽半矣。歐陽、趙、王、三錄所載唐人詩篇,并得自石本,真蓋無疑。”、“若夫歲月、地里、官爵、世次,以金石刻考之,其牴牾十常三四。蓋史牒出于后人之手,不能無失,而刻詞當時所立,可信不疑。” 陸游也在《跋六一居士集古錄跋尾》中說:“始予得此本,刻畫精致,如見真筆。 會使入蜀,以寄張季長,及再得之,才相距數年,訛闕已多,知古人欲傳遠者,必托之金石,有以也夫! ”這說明石刻文獻具有補佚、校勘和辨偽作用,對于提高典籍文獻的真實性、準確性、全面性有著重要的意義。因此人們早先將它用于鐫刻經典,以防止訛誤,提供標準范本。
1、輯佚補遺
清末四大藏書家之一的陸心源為《全唐文》補遺,所作《唐文拾遺》、《唐文續拾》二書,共補錄3000多篇,為厲鶚《宋詩紀事》做補遺共一百卷,這其中有相當可觀的佚詩佚文都是得之于石刻;周紹良主編的《唐代墓志匯編》、《唐代墓志匯編續集》,其中收錄以石刻為主的唐代文章約5500 篇;吳剛主編《全唐文補遺》,亦是匯編近年來新發現的唐五代人的墓志等資料,如今已出版至第九輯。似此斷代總集文獻,因年代距今久遠,詞體寄存文獻分散駁亂且散佚嚴重,流傳至今難免有遺珠之憾。石刻作品可輯佚補遺,提供很多以往書籍中散失的材料,有的大家和名家的佚作,賴此以存,一些聲聞不彰的人,雖沒有專集傳世,也因石刻而留下了作品。如《中國道觀志叢刊》第20冊《東林山志》卷五建置志收錄劉次春詞作《沁園春·上錦峰山》。劉次春為宋理宗嘉熙二年進士,官至提刑運使,詞作可圈可點,然《全宋詞》未見其人其作。可見通過石刻文獻的記錄,可以讓后世了解到更多優秀的作者和作品,這對于古代文學的研究無疑有很大的好處。石刻文獻對傳世紙質文獻的輯遺補佚的作用,對于文學、歷史學研究等領域都有很大的意義。
2、校勘異同
不僅如此,石刻還能起到校勘的作用。有的傳世文獻在歷經多次刊刻傳抄后,難免會有訛誤,而借助石刻可以矯正其中一部分文字。有的石刻作品,即使在作者文集中收集了,但文字版本可能在編寫時經過后期修改加工而和石刻本有所不同,則此石刻對現存的古籍具有正訛補脫和校勘的作用,并讓人對其作品傳播過程中產生的變化進行研究比較。利用石刻文獻與紙質文獻互勘,有利于提高文獻的準確度,同時在各種流傳版本的比讀下,更能引發文人讀者的交流與探討,觸動文思,引起創作沖動。如葉昌熾在 《語石》中云:“(碑版)以校集本,亦莫不有異同。……宋元名家,如石湖、劍南、遺山諸詩,零磯碎壁,亦可補全集之遺。金石文字有裨考古如此,豈得為玩物喪志哉。”歐陽修跋《唐韓愈南海神廟碑》時也提到石刻本的這一好處:“今世所行昌黎集,類多訛舛,惟《南海碑》不舛者,以此石刻人家多有故也。其妄意改易者頗多,亦賴刻石為正。”
有些作者在后期修訂文集時會將前期各地留下的詩刻作品收錄,但在編纂過程中有所修改、增補或刪減,或者在紙本的刊刻傳抄過程中與原作出現差池,因此會在流傳過程中形成不同的版本。版本問題的對比、甄別和鑒賞,也是古代文學研究的重要領域,例如胡仔在《苕溪漁隱叢話》中云:“魯直書荊公集句[菩薩蠻]詞碑本云:‘數間茅屋閑臨水,窄衫短帽垂楊里。花是去年紅,吹開一夜風。娟娟新月偃,午醉醒來晚。何許最關情,黃鸝三兩聲。’因閱《臨川集》,乃云:‘今日是何朝,看余度石橋。’余謂不若‘花是去年紅,吹開一夜風’為勝也。”這里胡仔認為石刻詞的文字優于印刷本,從文學性的角度看,詞碑更閑雅流麗,情思聯續,且隱寓了物是人非的深沉感慨。但也并不盡然,因為有的作品即使刻石后,作者還在不斷地修改,后來居上,導致石本和紙本的差異。如王若虛云:“碑本蓋初作時遂刻之,中間或有未安,日自加點定未可知也。若初本不同,當擇其善者取之,不必專以石刻正,此說盡矣。”
明作者之生平,考史實之真偽
1、作家作品及時代背景考證
要進行深入的文學研究,弄清作者的生平經歷以及相應的時代背景極為重要。而對于背景的理解,僅靠傳世文獻是不全面的。在歷史進程中,許多作者的文集散佚情況非常嚴重,在當下我們只能針對現存的文獻進行分析,這就造成對某些作者的認識和評價很片面,因此需要通過新出土文獻來參證與補充。
例如賀知章,后人所知的賀知章著有《詠柳》、《回鄉偶書》,以絕句見長,還是極為擅長草書的書法家,是以詩酒著稱的狂士,但對他的另外一個面貌一無所知。知章所撰墓志,近世不斷出土,如《唐代墓志匯編》開元二六三《大唐故金紫光祿大夫行郎州刺史贈戶部尚書上柱國河東忠公楊府君墓志銘并序》,題撰人為“‘右庶子集賢學士賀知章撰”。1988年4月出土《大唐故中散大夫比部郎中鄭公(績)墓志銘并序》,題“賀知章撰”。如今,新出土賀知章所撰墓志銘多達10方,由已出土的墓志推測,賀知章所撰墓志的總數應在50方或60方以上,這個數量與同時代的作者相比非常少見,這說明賀知章不僅僅是一名詩人和書法家,撰寫墓志也是他文字寫作的重要方面。
由于墓志上經常會著明題撰人的官職,對于我們了解作者生平仕歷也有很大的好處,可以彌補史書記載的很多語焉不詳之處。例如針對賀知章的仕宦歷程,《新唐書.隱逸.賀知章傳》提到:“進士及第,歷官太常少卿、禮部侍郎、集賢學士、太子右庶子、兼皇太子侍讀、檢校工部侍郎,遷秘書監、太子賓客、慶王侍讀。”根據戴令言墓志與許臨墓志中太常博士的題署相聯系,知賀知章在開元二、三年均在太常博士任,說明兩《唐書》所記官太常博士一事無誤。但兩《唐書》中都沒有說明賀知章在擔任秘書監之前曾擔任過秘書少監,如果沒有新出土的墓志注明題撰人為“秘書少監賀知章撰”作為證明,而僅僅根據史書記載,賀知章的仕宦歷程中間就會缺少一環。
2、考系年交游
在古代文學的研究中,經常把作者創作某篇作品所處的人生階段,與作者本人的人生際遇與時代背景的變遷相結合,以此來解釋作品中的情感。然而隨著年久日深,有的作品的創作年代和創作背景很難詳細地了解。而古人登臨紀游,賦詩刻石,一般都記載刻石時間,還會把在任官職、上石地點、同游文人等信息全部記刻于石,關于詩人創作時的大概背景情況一目了然,極大地便利了后人的研究。如上文提到的蔣之奇,一生仕途坎坷,多次遭到貶謫,作品也隨著他一生廣泛游歷而遍布各地,但由于其多詩刻的緣故,大多作品創作的時間、背景和官職十分明朗,驗之于石即可。再如著名書法家米芾,《宋史·米芾傳》中僅對他的書法成就做了記錄,關于他的生平經歷和仕宦歷程則語焉不詳。但由于米芾以書法見長,一生留下了很多石刻作品,后人才得以知曉其相關信息。
除了登臨刻石外,墓志的研究也能夠考證文人的交游情況。如賀知章所撰寫的墓志中,可以部分反映出賀知章的交際關系網,一是陸象先。他是陸景獻的兄長,《大唐故大理正陸君墓志銘并序》的墓主正是陸景獻。陸景獻墓志中也曾提到陸象先擔心做官早有損弟弟的壽命故阻止朝廷為弟弟授官。史書記載他與賀知章相親善,可能就是他托賀知章為其弟寫墓志銘的。二是鄭展。《大唐故中散大夫尚書比部郎中鄭公墓志銘并序》的墓主鄭績為鄭展之父,開元十五年賀知章為慶王侍讀時受鄭展所托為其父寫了墓志銘。而墓志中可能也存在著賀知章的交游對象。除了賀知章所撰的墓志銘,也有在他人墓志銘中涉及賀知章的情況,這類墓志銘對研究賀知章的交游情況亦非常有價值。如出土的徐浚墓志中就有這樣的記載:“常與太子賓客賀公、中書侍郎族兄安貞、吳郡張諤、會稽賀朝、萬齊融、余杭何謇為文章之游,凡所唱和,動盈卷軸。”
參考文獻:
[1]宋元筆記小說大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2]彭定求等. 全唐詩(增訂本)[M].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
[3]魏征等.隋書·經籍志[M].北京:中華書局.1997.
[4]葉昌熾.語石[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
[5]劉昫等.舊唐書[M]·文苑.北京:中華書局.1975.
[6]宋祁、歐陽修等.新唐書·隱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7]脫脫等.金史·元好問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
[8]胡震亨.唐音癸籤[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