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師范大學,廣西 桂林 541000)
【摘要】:康德在人類思想史上第一次全面提出人類主體性問題,雖然他沒有對某個種族和文化進行具體研究,但在其開創的哲學人類學先河里,我們不難發現其思想中的審美人類學的蹤跡。文章對康德審美人類學思想的發生進行源流探索,發現他受到了牛頓、盧梭、休謨等人的啟發,其審美人類學思想的理論依據是目的論。康德創造性地提出了“審美共通感”的概念,在審美共同感的觀照下,人類逐步走向自由。
【關鍵詞】:康德;審美人類學;實用人類學;審美共通感
一、康德審美人類學思想的發生
(一)盧梭自然主義和休謨人性論對康德審美人類學思想的影響
盧梭在日內瓦具有清教傾向的、政教合一的環境中成長,嚴肅的道德風尚和嚴謹的良心勘察為其至善論和道德理想主義的形成醞釀了神學基礎。對康德影響最大的是盧梭的自由理念。盧梭認為人若放棄了自由,就放棄了做人的資格。盧梭的自由與道德相關,康德吸收盧梭的思想精髓,提出“美是道德的象征”這一重大命題。康德寫作《判斷力批判》主要研究人的內在境界問題,為《實踐理性批判》中的人的道德境界問題服務。康德認為,人在有限時間內,通過開展審美活動協調想象力和知性力,可在心中獲得相對的自由,但這種短暫自由只是人類發展進程中的過渡形式,人類追求的終極目標是一種憑借審美展現出來的道德的境界,最終使人生成有文化、有道德的人。自然向人生成的運動具有合目的性,審美在此過程中起協調作用,即人從自然走向自由以審美活動為中介,審美最終為道德目的服務。因此藝術活動及其他審美活動都是人類主體生命力的迸發,在情感領域內的自由實現等都為實踐理性奠定基礎。康德認為“目的王國”是“自然王國”的高級形態,它一方面表現為人的道德存在,同時人又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道德存在終將也是自然存在的表現方式之一。但道德觀念是超感性的理性觀念,只能以間接的直觀顯現出來,表現為人類追求精神升華過程中體現的美。人在超越利害關系的審美活動中升華到道德境界中,美作為道德象征的感性表現,能夠促進人類主體社會生活環境中道德狀態的改善。隨著人類審美活動的逐步深入,主體的道德境界也會不斷地得到升華。康德倡導“替一切人恢復其為人的共同權利”即恢復人的獨立和自由,這些都體現出康德受到了盧梭思想的影響。
再者是休謨的人性論。黑格爾在《哲學講演錄》中談及康德是德國近代哲學的出發點,而休謨和盧梭則是康德哲學的出發點。休謨的懷疑論是英國經驗論哲學的特殊形態,其突出之處在于強調感覺經驗的重要性。休謨認為世界由印象和觀念組成。在《人類理智研究》中,他認為世界上不存在因果律,只有人們對相關現象的、不可靠的聯想。由于經驗也是一種主觀印象,不能因為經驗給了人印象使人獲得了知識就推斷這個印象之外存在對應的物質。康德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思考,發現許多類似因果觀念的概念并非來自經驗而是來自人的理性,因而寫作《純粹理性批判》加以論述。休謨重視心理分析和心理描述的方法,強調想象在道德評價的重要作用等思想促使康德開始了對人類本性的思索。康德開始對經驗進行先驗性構建,把人放到社會生活中考察,將培養有文化、有道德的人作為追求目標。因而,學界也流傳出“休謨的終點是康德的起點”這一說法。
(二)康德三大批判哲學和《實用人類學》的奠基
作為人類思想史上的哲學巨匠,康德一生都在研究人的主體性問題。他前期主要研究宇宙和星空等人類生活的外部環境,后期專注于人內心的認識能力研究。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中探討了人的直觀自由問題,在《實踐理性批判》中探討了人的自由意志問題,在《判斷力批判》中探討了人的自由感受問題。其中在康德美學思想發生第二次倫理轉向時,他把研究的目光投向了人類學的領域。康德將作為現實生活中的感性的人和作為追求道德律令的理性的人分屬于現象界和本體界,嘗試從人的立場出發,建筑溝通現象和物自體的橋梁。因而康德哲學體系中自然的形而上學和道德的形而上學都以人類學為歸宿,前者的形而上學體現為“人為自然立法”,而后者體現為“人為自身立法”。總的說來,人是構成康德形而上學的基礎,所以康德的哲學美學思想中包含著濃厚的人類學和審美人類學韻味。
康德在三大哲學批判之后,通過“自然向人生成”的原則得出“人是自由的理性動物”的結論,繼而在《實用人類學》中對人的本體性問題進行考察。“在人用來形成他的學問的文化中,一切進步都有一個目標,即把這些得到的知識和技能用于人世間最重要的對象是人,因為人是他自己的最終目的。”[1]所以知識的形成和應用都圍繞人的問題展開。但由于人自身本性帶來的困難,使得我們從實用的角度進行人類學研究受到阻礙。康德認為人的本性的困難在于“覺察到自己被考察而不能表現本來的樣子、自身的研究過程當中的情緒沖動、作為第二天性的習慣以及各種源泉的真實性、復雜性與虛構并存。”所以康德首先將“認識人的內心和外表的表達方式上,談的是理性(廣義的理性),這里認識的范疇包括認知、情感和情感道德。”康德從實用人類學視角出發,通過對先驗形式對人的依存、以自由為起點和以人為歸宿的道德律以及審美判斷實現的最終跨越,將先驗人類學與實用人類學加以聯結,對人的認識能力(自我意識到的認識和感性認識)、情感(愉快的情感和鑒賞力)、道德(激情欲望和道德預設)以及“類特性(類的個性和種類的特征)”等進行考究,這些思考都為審美人類學的發展打下了堅實的理論基礎。
二、審美共通感與康德人類學
(一)共通感與康德的審美共通感
“審美共同感”是康德審美人類學思想的閃光點,在審美共同感的關照下,主體的人可以走向自由,而如何成為審美的自由的人是康德哲學的核心問題。
在德語中,“共通”一詞兼有“共通”和“普通”兩層意思,是一種高級的社會性的感覺理念。“共通感”的由來最早可追溯到古希臘時期。柏拉圖在《斐德若》篇中在解釋靈感獲得的過程中提出了“靈魂回憶”說,認為靈感是通過靈魂對真善美的理式世界加以回憶而獲得的。柏拉圖認為,靈魂是一種“自動的,純真的,不朽的”東西,住在神的世界。靈魂若失去羽翼就會飄落塵世,附著在人的肉體上,被靈魂附著的人會成為愛智慧者或愛美者。當他們看到塵世的美時,便會回憶起上界的美,從而陷入一種迷狂的狀態。柏拉圖的“靈魂迷狂”說到了普羅提諾的筆下演變成為“太一流溢”說,兩者都是神學層面上的共通感。而第一個正式提出“共同感”的人是亞里士多德,“我們具有一種共同的能力,它能感覺共同的事物,并非偶然的感覺。”托馬斯·阿奎那在此基礎之上將共通感分為外部共通感和內部共通感,其中人的感官即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等屬于外部共通感,綜合、想象、辨別、記憶等能力為內部共通感。而真正為康德的“審美共通感”奠基的是伯克和休謨兩人的學說。伯克在論述審美趣味的普遍性時指出,人的審美鑒賞涵蓋想象力、感性力和想象力,這三者在人與人之間幾乎一致,因而人才能形成共同的審美標準,審美趣味的普遍性問題才能被談及。休謨則從經驗主義出發,認為為人的鑒賞找到普遍的標準的方法是把該問題歸結到認識問題上來回答。他認為,審美鑒賞的標準在于由健全理智的人通過比較和完善,消除偏見,作出評判,只有引起了共鳴,觀賞者才能感受美。康德在前人思想的奠基之下形成了自身對共通感的理解,進而提出“審美共通感”的概念。
對于“共通感”的理解,康德在《判斷力批判》中說到,“人們必須把共通感理解為一種共同的感覺的理念,也就是一種評判能力的理念,這種評判能力在自己的反思中(先天地)考慮到每個人在思維中的表象方式,以便把自己的判斷仿佛依憑著全部人類理性,并由此避免開那些將會從主觀私人條件中對判斷產生不利影響的幻覺,這些私人條件有可能會被輕易看作是客觀的。”[2]康德將人的感覺分為四種,分別是感官感覺、道德情感、崇高感和美的愉快感。其中感官感覺是一種快適的享受的愉快,不一定能得到他人的承認,因而不具備普遍傳達性;道德情感雖具有普遍傳達性,但這種傳達必須以概念作為前提,因而不是審美的自由的傳達;崇高感的傳達也是有條件的,具備某種道德基礎;而審美鑒賞不依賴于概念的必然性,也不涉及概念的普遍性,是無條件的自由的愉快,因而是普遍的可傳達的。因為人具有認識能力,能協調運用想象力和知性力,故而人都具備進行審美鑒賞活動的先天條件,通過審美鑒賞活動,人能分享美的愉快感。這種審美的。可普遍傳達的愉快感就是鑒賞活動中的“共通感”。康德雖然認為人的共通感由邏輯的共通感和審美的共通感兩部分組成,但因為鑒賞本身不直接表達概念但又與概念相關,所以審美才具有可傳達的普遍的共通感。康德的審美共通感主要由想象力和知性力兩部分心理功能組合而成,想象力使直觀產生概念,知性力起調節作用,將由想象力產生的概念訴諸于鑒賞判斷,使想象力中的對象成為情感的審美表現。這種審美共通感對審美主體存在著主觀普遍性的設定。康德更多地從美學視角思考共通感對他回答人是什么的問題起到了很大的幫助,審美共通感的提出也折射出康德審美人類學思想的光輝。
(二)在審美共通感關照下走向自由
康德認為在審美活動中,人能實現道德的自由。因為審美活動能引發無利害關系的自由的愉快,使鑒賞活動處于自由發揮的狀態,這是一種普遍的、共同的、通過審美鑒賞活動中的情感傳達而成的。這種建立在審美共同感之上的自由的愉快符合主觀的形式的合目的性,是人類普遍的、必然的自由本性的體現。
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指出:“一個種的全部特性、種的類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動的性質,而人的類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馬克思主義創始人將“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作為始終堅守的理論旨趣和不斷追求的革命目標。人是自由的主體,因而關于人類自由話題的探討也在人類學考究的范圍之內。人如何走向自由?康德指出,人可以在審美共通感的關照下共享自由。康德對于自由問題的探討最早出現在《純粹理性批判》的第三個二律背反中,自由作為先驗概念與必然的矛盾中體現出來,因而他一再強調知識的界限。康德將世界分為作為本體的真實的知性世界和作為表象的時空中的感性世界。在知性世界中上帝存在,自由和靈魂不朽,因而自由要成為可能得在經驗領域中發生,而人的本質是審美的,故人的自由可以在審美中實現。康德的自由觀念體現在其實踐的過程中,因而實踐能力一定程度上也即自由意志。康德在《道德形而上學基礎》中談及,“純粹理性何以可能是實踐的,要解釋這一點一切人類理性是完全無能為力的……這正如我想要去證明自由本身作為某種意志的原因性是如何可能的一樣……這一切就是道德研究的最高限度。”[3]康德將實踐能力和自由意志融合在一起來闡述自由,他認為只有在意志之內,自由才有可能實現,且自由不是知識,不能成為經驗的概念。康德首先從純粹概念出發談論美,然后分析美的變形,期間將這一過程與道德聯系起來,實現其哲學、美學思想的審美人類學轉變。康德認為,審美共通感是自由的愉快和審美判斷的結合,沒有外在的強制壓力,是個人的獨特性和社會性的協調。“人類在互相傳達他們的思想的熟巧也要求想象力和知性的某種關系,以便把直觀加入概念中,又把概念加入主觀中,它們是匯合在一個知識中的,但這樣一來兩種內心力量的互相協調就是和規律的,是處于那些確定的概念的墻之下的。只有當想象力在其自由活動中喚起知性時,以及當知性沒有概念地把想象力置于一個合規則的游戲中時,表象才不是作為思想,而是作為一個合目的性的內心狀態的內在情感而傳達出來。”[4]在審美實踐的過程中,個人的愉快慢慢累積形成廣泛的社會基礎,所以在審美共同感關照的情況下,人可以走向自由。
三、康德美學話語的人類學啟示
隨著后工業進程的加快,多媒體、數字化、基因工程等技術風暴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席卷了人類社會。而后的二十一世紀,物質意義上的人類在全球化浪潮的沖刷下以瘋狂的速度和勢力拓展生存空間,但在物質文明照耀下的精神世界卻逐步走向崩塌。在后現代文化語境中考察康德的美學話語,可以成為現代人找回精神凈土的途徑之一,人類當下的生存狀態可以通過審美話語來表達。本著對人類生命的關懷,重讀康德的美學話語具有充分的現實意義。
康德在西方近代唯理主義哲學的傳統下提出了人的認識以心靈為必要條件的主體性哲學問題。他認為,人的知識的獲得和判斷的實現必須依靠綜合的、思維的心靈。經驗世界的存在以人的先驗思維活動為前提,現象世界的秩序運行以人類理性為基礎,人的理性賦予自然規律,自然秩序可以反映人的秩序。康德在認識論上的哥白尼革命使自然打上了人的烙印,成為人化的自然。將康德哲學的人性主題還原到歷史語境中,我們不難發現這是自文藝復興以來關于人的本質和生存反思在審美的精神領域的倒影。文藝復興高揚人的地位和價值,與此同時人的物質欲望被不斷地刺激膨脹導致肉體與精神的間隙越來越大,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高速發展更使理性與感性的分裂愈加明顯。康德認為“人類的每一種自愿的活動,都是有理智的品格、純粹理性的直接結果,因此,人是自由的主動者,不是自然原因鏈條中的一環。”人的物質活動和精神活動從認識自我開始,而人對世界的認識最終也會回歸到對自身的認識之上。康德的審美人類學思想就體現在他將對人的思考放置在審美的領域中審視,把自然的人和主體的人、人和自然和諧統一起來,使審美主體能超越人的生存境遇進入自由的審美天地,此時人從具體的時空中抽離,進入自由的王國。人的根本在于人類主體精神的自由,這是康德進行審美人類學思考的關鍵。康德將其美學思想放在人類學的領域中,通過審美話語為人類的自我狀態表述,由此可見康德思想的歷史先進性。隨著人類學作為一門專門學科的出現,該領域與藝術和審美的關系日益密切,逐漸影響到雙方格局,跨學科交流成為必然趨勢。審美人類學的建立破除了歐洲中心主義現代美學體系,為邊緣民族審美文化爭取了一席之地,對重構美學多樣性提供了可能性的借鑒途徑。在后工業時代人類再次面臨精神危機之際,當人類陷入物質現實的深淵無法確證自身的生存價值時,重新審視康德的審美思想為人類指出精神復歸的道路,為感性肉體和理性精神在審美世界中涅槃重生打開了新思考。
注釋:
[1]李澤厚.批判哲學的批判——康德哲學評述[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2]康德.《判斷力批判》.鄧曉芒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3]鄧曉芒.《康德哲學的諸問題》.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6年版
[4]康德.《判斷力批判》.鄧曉芒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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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康德.《判斷力批判》[M].鄧曉芒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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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王朝元.走進審美王國:康德《判斷力批判》研究[M].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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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鮮益.康德美學話語的人類學啟示——古典美學斷想[J]. 貴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02, 20(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