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代朱景玄在其畫學著作《唐朝名畫錄》序中依據品評將唐朝的畫家們分為“神、妙、能、逸”四品。宋代黃休復在其畫學著作《益州名畫錄》中將益州畫家分為“逸、神、妙、能”四格。我們較易看見不同時代的兩位品評者都對畫家們加入了“逸”這一項分類。前者把這一項分類放在了品評之末,后者把此項安置在分格之首,很顯然用意不同。但仍有粗心的古代畫論編撰者作注時誤解了古代畫論家的本意。筆者此篇小文對其在朱景玄、黃休復畫學著作中有關“逸”之品第問題作簡單的分析與解釋。
【關鍵詞】:逸;唐宋;畫學著作
朱景玄(以下改稱朱氏)在《唐朝名畫錄》序中言:“以張懷瓘《畫品斷》神、妙、能三品定其等格,上、中、下又分為三。其格外有不拘常法,又有逸品,以表其優劣也。”[1]據此我們得知朱景玄因對“逸品”類畫家的畫法無法用當時常規法度作出優劣、高下判斷,遂分出此類。《唐朝名畫錄》中記載的三位逸品畫家分別是王墨、李靈省與張志和。王墨的畫法狂肆大膽,手腳齊上都行。同時代的畫論家張彥遠(以下簡稱張氏)認為他所生活的那個時代的畫作錯綜雜亂無旨,指的就是王墨一類的狂放派畫家。張氏在記錄畫家王默(墨)時說到他用頭髻沾墨而畫以及死后仙化之類的奇聞軼事,但結尾卻云:“然余不甚覺默畫有奇。”[2]從朱氏把“逸品”歸在品格之末以及他所提到的逸品類畫家在各家畫學著作上的知名度來論,《唐朝名畫錄》中的“逸品”畫家的地位絕非最尊,只是作為一種奇怪的、體系之類無法評判的風格列于品第之尾。一些學者認為朱氏推之為尊,蓋因《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論及《唐朝名畫錄》一卷時曾言:“而逸品則無等次,蓋尊之也”。后人實為以訛傳訛。
宋人黃休復(以下簡稱黃氏)在《益州名畫錄》中言:“畫之逸格,最難其儔。拙規矩于方圓,鄙精研于彩繪。筆簡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故目之曰逸格爾”。[3]此為黃氏對逸格的定義,我們可以看見到了宋代,對于死守法度、規矩,把畫面色彩涂得鮮艷與亮麗已不是好畫的唯一標準,在黃氏認為無法臨摹與復制、自然天成才算好畫。黃氏把“逸格”這一最高殊榮只頒予東越人孫位。根據《益州名畫錄》的記載我們能一窺孫位的繪畫風貌,“鷹犬之類,皆三五筆而成。弓弦斧柄之屬,并掇筆而描,如從繩而正矣。”[4]說明孫位繪畫張弛有度,看似隨性實則其功力深厚。這與唐代的李靈省畫山水、竹樹一點一抹便得其形象,各類物像都畫得很自然之類的說辭類似。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中記載孫遇(位):“筆力狂怪,不以賦彩為功”[5]也是與黃氏定其為逸格畫家之標準較為符合。根據以上記載,我們得知雖然他們畫法同理且品第皆“逸”,但兩位畫家在不同時代畫學著作中的地位卻是有區別的。黃氏在其《益州名畫錄》中對孫位贊譽:若不是蒼天賦予其超凡的才能,他畫面中的高情逸致,誰能制作得出來呢?而對于《唐朝名畫錄》中逸品類三位畫家,朱氏在文末總結道:“此三人非畫之本法,故目為逸品,蓋前古未之有也,故書之。”[4]即說定為“逸品”的原因是此三人的畫法不符合繪畫本來的評價尺度,是前古所絕有的。因此才定名為“逸品”,而不是另其緣由。不像黃氏在《益州名畫錄》中對其逸格已有自己獨到的認識與見解,并視其為四格之首。
畫家孫位與王默、張志和、李靈省都為唐代后期畫家,他們的繪畫風格總的來論也趨于類似,但在朱、黃二人畫品中的地位卻是有較大區別。品評之別也象征著繪畫審美之變。那種作畫行為古怪而看似隨意的“逸”品畫在唐代的畫論家看來是無法理解的,而這種風格到了宋代卻受到推崇。朱氏在《唐朝名畫錄》序言中云:“夫畫者以人物居先,禽獸次之,山水次之,樓殿屋木次之”[7]這句話大約類似于東晉顧愷之的言論:“凡畫人最難,次山水,次狗馬,臺榭一定器耳,難成而易好,不待遷想妙得也”。[8]拋開山水與禽獸的位置順序稍有改動外,總體而言人物畫的地位在唐代畫品家朱氏眼中是較高的。在序言最后一段朱氏給出了為何人物畫如此重要之原因,無論是他所談到的表現其德行或功績,這些光環絕大多數都是需要以人來承載的。這與張氏在《歷代名畫記.論敘畫之源流》所言繪畫是與六經有同等的功用并且可以教化百姓,維系人倫等是類似的看法。朱氏在談論逸品畫家之文末提及“所謂繪畫的本來法度”在很大程度上是對于人物畫。南朝謝赫提出的著名的“六法”在朱氏眼中即主要關照對象是人物畫。所謂的首法“氣韻生動”在很大程度上是指“人物的形神兼備”[9],而關于逸品類的畫家那些古怪的繪畫手段與不經意的作畫程式似乎在“六法”內找不到對應之處。
五代時期荊浩在其著作“《筆法記》中改六法為六要”,[10]如此改變是因為六要面向的繪畫對象不是人物畫而是山水畫,經過五代時期山水畫的不斷發展,到了宋代,山水畫全面繁盛的時期來臨了。對筆墨語言的重視也達到了空前的程度,當然運用也是豐富多彩。宋人對六法的理解又和唐人有所區別,尤其是對于首法:“氣韻生動,”郭若虛在《圖畫見聞志.氣韻非師》中甚至神化了氣韻,把氣韻看成是天才所具備的東西。[11]而《益州名畫錄》中作為逸格代表畫家的孫位無疑具備了這種平庸的畫家所不具備的能力,黃休復對其感嘆天縱其能也正是呼應了對逸格的定義“莫可楷模”。之前在唐代《唐朝名畫錄》與《歷代名畫記》中評價不怎么高的畫家王墨(默)到了宋代《宣和畫譜》中也有了較好地評價。宋徽宗時代的《宣和畫譜》卷十云:“自然天成,倏若造化......非畫史之筆墨所能到也.....宋白喜題品,嘗題恰(王墨)所畫山水詩,其首章云:‘疊巘層巒一潑開,細情高興互相催。’此則知洽潑墨之畫為臻妙也。”[12]
結論
朱景玄的《唐朝名畫錄》與黃休復的《益州名畫錄》中對畫家的品評法度總的來論都是參照南朝謝赫的“六法”是無疑意的,但是朱景玄分出的“逸品”畫家在他看來是歸類不入“六法”評價的體系之內。而到了宋代,黃休復對“逸格”有了自己特有的認識。類似于郭若虛提出的“氣韻必在生知”,如此以來這類獨特的畫家即在宋人眼中的“六法”之內有了安身之處。與王默、李靈省、張志和同類型的畫家孫位則幸運地成為了《益州名畫錄》中最出色的畫家。
“逸”的品第在唐宋兩朝畫品中地位的不同,正反應了不同時代藝評家對“六法”進行的理解及不同時期繪畫審美的轉變。對此唐宋“逸”的品第關系的疏理有助于我們更好地品評中國繪畫與理解其繪畫的發展。
注釋:
[1]《唐朝名畫錄》[M] (唐)朱景玄撰 溫肇桐注 四川美術出版社 1985年3月第一版 P1
[2]欲知張彥遠對畫家王默的記載詳情請參考《歷代名畫記》 [M](唐)張彥遠撰 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 2011年12月第1版 P165-166
[3]《益州名畫錄》[M] (宋)黃休復撰 何韞若 林孔翼注 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2年12月第1版P6
[4]同上P10—11
[5]《圖畫見聞志》[M] (宋)郭若虛撰 鄧白注 四川美術出版社 1986年11月第1版 P89
[6]同1P36
[7]同1P1
[8]《漢魏六朝書畫論》[M] 潘運告編著 湖南美術出版社 1997年4月第1版P273
[9]同1,欲知“形神兼備”的例子請參考《唐朝名畫錄.神品中一人周昉》中的周昉與韓榦同畫趙縱肖像的故事。
[10]欲對五代荊浩《筆法記》有全面的認識請參考《唐五代畫論》[M] 何志明 潘運告編著 湖南美術出版社 1997年4月第1版P250-261
[11]同5 若欲詳細了解《氣韻非師》篇章,請看P49-50
[12]《宣和畫譜》[M] 俞劍華注譯 江蘇美術出版社 2007年6月第1版p227-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