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詩歌中“月”意象與佛禪思想淺析

【摘要】：寒山子詩中樂道逍遙的禪悅詩顯示出一種高遠(yuǎn)空靈的意境之美。其中禪悅詩中的禪境詩用優(yōu)美的詩境表現(xiàn)禪境，表達(dá)了悟道之后的大徹大悟、無心無事、不生不滅、自由自在、快樂逍遙的至高禪境。在詩中，寒山子常采用“寒山”“云”“月”“風(fēng)”“巖”“溪”等意象作為抒情造境的景物對象，為寒山子提供一個身體和靈魂棲息的理想所在地。

【關(guān)鍵詞】：寒山子；詩歌；月；佛禪

一、寒山與佛禪之因緣

寒山生活的時代正值南禪宗的鼎盛時期，他深受南禪宗影響。唐高宗年間，禪宗六祖慧能創(chuàng)立了禪宗南宗，簡化了佛教原來繁復(fù)的宗教儀式和復(fù)雜艱苦的修行過程，使佛教更加世俗化、簡易化、速成化。這種改革迎合了不忍心拋棄世俗幸福又想暫求解脫的士大夫們的需要。禪宗因而戰(zhàn)勝了佛教內(nèi)部其他宗派，完成了佛教中國化的過程。此后禪宗大師輩起，南禪宗大盛。南禪宗之“明心見性”、“頓悟成佛”的觀念深入人心。寒山科考失利、生活困頓、漂泊零落、親友凋零的人生際遇是他與佛禪的又一因緣。他歷經(jīng)三次科考，艱難登第，但卻四次參加吏部銓選都因為長相的問題，而被擋在了仕途的門口之外。仕途潦倒無望的寒山，同樣遭遇了家庭的困境，兄長的敗家，父母的相繼謝世，還有妻兒的離去，這一切都對寒山造成了沉痛的打擊。玄宗天寶十四年（ 755 年） ，安史之亂爆發(fā)，洛陽軍直逼長安。萬般無奈之下，倍受生活打擊的寒山隨著逃離長安的隊伍離開了咸陽。離開咸陽后，寒山先后到過荊州和山東，也曾經(jīng)在山東某地做過一段時間的胥吏。因為不堪忍受官場的黑暗，最后寒山選擇走上歸隱之路。唐代士人欲進(jìn)入仕途， 除科舉之外， 亦可通過從軍入幕取得軍功而成就自己的功業(yè)。唐代著名詩人中就不乏從軍之例，如高適，他最終得以封侯。從寒山詩歌中我們看到，其科舉不成后， 也曾試圖從軍以獲取功名。其詩中有“去家一萬里，提劍擊匈奴”之語，但其從軍之路也未獲成功。因此他感傷的說道：“一為書劍客， 三遇圣明君。東守文不賞，西征武不勛。學(xué)文兼學(xué)武，學(xué)武兼學(xué)文。今日既老矣，余生不足云。”很明顯此詩即為寒山年老后感傷自己文武皆一事無成。寒山出家時身世卑微，出家后據(jù)記載生活更加困苦貧寒，閭序說他“狀如貧子，形貌枯悴”“樣皮為冠.布裘破敞，木履履地”；吃的是寺廟里的“殘余菜滓”，經(jīng)常“于村墅與牧牛子而瞅笑，或逆或頒，自樂其性”，是“在國清寺庫院定位，廚中著火”的燒火打雜僧人，地位當(dāng)是很低下的。[1]其生活的困苦使人不忍卒讀。試想連溫飽問題都難解決，其做人的尊嚴(yán)早已被歲月磨礪殆盡，因此可看出天臺山寒山子，唯是一個蓬頭垢面、菜色凍餒窮乞者而已。詩人生活之狀態(tài)如此可憐，在這種心境的影響下，我們不難在其描繪世俗物態(tài)的作品中體會到從中透露出的清幽悲苦情緒。卑微的身世和貧寒的生活形成其詩境的幽寂悲苦。

寒山隱居天臺山后，以僧為友，與摯友拾得寫詩唱和，對佛教教義和佛教經(jīng)典頗為熟悉，為大量禪詩的創(chuàng)作奠定了理論基礎(chǔ)。寒山心定脫俗，忘卻一切愁苦。下面這首詩就是明證：“昨到云霞觀，忽見仙尊士。星冠月帔橫，盡云居山水。余問神仙術(shù)， 云道若為比。謂言靈無上， 妙藥心神秘。守死待鶴來，皆道乘魚去。余乃返窮之， 推尋勿道理。但看箭射空，須臾還墜地。饒你得仙人， 恰似守尸鬼。心月自精明，萬象何能比。欲知仙丹術(shù)，身內(nèi)元神是。莫學(xué)黃巾公，握愚自守擬。”此詩中的“心月”、“身內(nèi)元神”就是禪宗所說的“自性清凈心”， 即是“佛性”由于寒山對人生無常的深刻感悟及其人生獨(dú)特之際遇，他最終隱居寒巖，超拔塵世之上，明心見性，體現(xiàn)出真如本性，而成文殊菩薩的化身。由寒山的經(jīng)歷我們可以看出他孤獨(dú)漂泊的形跡。因此，在他的詩中出現(xiàn)如此眾多的孤月就可以理解了。他也有人間的親情：“弟兄同五郡，父子本三州。欲驗飛鳧集，須征白兔游。靈瓜夢里受，神橘座中收。鄉(xiāng)國何迢遞，同魚寄水流。”科舉考試失敗后，面對著“富貴疏親聚，只為多錢米。貧賤骨肉離，非關(guān)少兄弟”的現(xiàn)實(shí)社會，他厭倦了社會生活，開始返歸自然：“少小帶經(jīng)鋤，本將兄共居。緣遭他輩責(zé)，剩被自妻疏。拋絕紅塵境，常游好閱書。誰能借斗水，活取轍中魚。”而月便成了他精神的寄托。

禪宗尋求內(nèi)心的寧靜恬淡，確有引導(dǎo)詩人逃避現(xiàn)實(shí)的消極面。但另一方面，禪宗梵我合一的世界觀與直覺體驗的思維方式，無疑促成了唐詩藝術(shù)意境之誕生，使傳統(tǒng)的詩歌藝術(shù)思維由淺直粗糙走向深微精美。”[2]寒山以禪入詩，以詩喻禪，寓禪于境，詩境空靈超越。在清幽靜設(shè)的山林中，詩人以空寂澄明、自由閑散的心境，把整個心身投入到自然山水之中，與大自然融為一體。于是山林中的清風(fēng)明月就成為詩人自我心靈的外化形式。外在的自然物境，與詩人萬慮洗然的內(nèi)在心境，便融為了一片清寂澄明的詩的意境。在寒山的詩中，構(gòu)成了一個遠(yuǎn)離塵囂、純凈空寂的充滿詩意的世界。

二、寒山詩中的月與佛禪意韻

寒山詩中有不少描寫夜空明月的詩。例如：

“眾星羅列衣明深，名點(diǎn)孤燈月未沉。圓滿光華不磨瑩青心是我心。”（二○○）“千年石上古人蹤，萬丈巖前一點(diǎn)空。明月照時常校潔尋討問西東。”（二○一）“閑自訪高僧，煙山萬萬層。師親指歸路，月掛一輪燈。”（一六六）

“巖前獨(dú)靜坐.四月當(dāng)天耀。萬象形現(xiàn)中，一輪本無照。因指見其月，月是心樞要。”（二七九）

“有路不通世，無心孰可攀。石床孤夜坐，因月上寒山。”（二二七）

“云山疊企連天碧，路僻林深無客游。遠(yuǎn)望孤蟾明皎皎，近聞群鳥語啾啾。”（一二三）

“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級潔。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 （五十一）

這些詩展現(xiàn)了一幅幅美麗的畫面：曠遠(yuǎn)寂寥的夜空，亮如明燈的圓月，靜遲幽深的山林，高聳萬丈的孤蜂。這既是詩歌的境界，也是禪悟的境界。在詩中有如此多的地方描寫月，可見月在詩人眼里不僅僅是懸掛于天空的一種存在，更多的是詩人的精神伴侶，情感寄托，甚或參禪悟佛的“意象”。

寒山詩中，描寫月的地方特別多，目的是表達(dá)其禪宗思想。如：“巖前獨(dú)靜坐，圓月當(dāng)天耀。萬象影現(xiàn)中，一輪本無照。廓然神自清，含虛洞玄妙。因指見其月，月是心樞要。”這首詠月之作幾乎涵蓋了月輪之于禪佛的所有象征意義。圓月的虛幻空無之質(zhì)，清朗澄澈之氣，悠遠(yuǎn)高致之韻，圓滿光大之用，正是禪髓之所在。八指頭陀敬安的《法語》中有兩篇《中秋小參》，都曾引此詩參證“月輪三昧”，并說道：“如有會得寒山大士‘一輪本無照’意旨，則眼光爍破四天下，回視日月之明，猶如聚墨，恁么方不辜負(fù)出家行腳，亦不空渡時光。”這里，月已經(jīng)不僅僅是參悟的對象，更是一種審美，是禪悅的充盈，是詩意的彌漫。寒山通過對“月”意象的選擇，達(dá)到參禪悟佛的境地，從而“心月”合一，管佛性，證禪心，詩魂托體于禪月。又如：“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潔。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以皎潔的明月比喻清潔的心性，眾生的心性被煩惱障礙，猶如明月被浮云障礙，所以不能見性成佛。《涅槃經(jīng)》卷五：“譬如滿月，無諸云翳，即真解脫，其解脫者，即是如來。”寒山筆下的潭中月，不沾纖塵，猶如心性大放光芒，不沾絲毫的煩惱雜念，這是禪宗追求的最高境界。再如：“眾星羅列夜明深，巖點(diǎn)孤燈月未沈。圓滿光華不磨瑩，掛在青天是我心。”這種禪的領(lǐng)悟，已經(jīng)滲透到寒山的骨髓血液，寒山與寒巖，心性與自然，已經(jīng)完美和諧地融為一體，而達(dá)到禪的境界。僧侶們所參之月有著“第一月”與“第二月”的分別。《五燈會元》卷十載有五代清涼文益禪師的對答，僧問：“如何是第二月？”師曰：“森羅萬象。”問：“如何是第一月？”師曰：“萬象森羅。”禪僧所說的“第二月”屬于“現(xiàn)象界”，是禪月之“用”，在于森羅之“萬象”；而“第一月”則重于“主體界”，是禪月之“體”，在于萬象之“森羅”。比較起來，詩僧更加重視“第一月”，因為他們要悟得的不是月本身，不是心靈之外的那個“現(xiàn)象界”，而是月之于禪佛的表征內(nèi)涵，是心靈中的“主體界”。所以，詩僧更喜歡參悟水中的明月。寒山參水月來悟禪的表現(xiàn)，表達(dá)了他的禪宗思想，從而達(dá)到一種心月合一的和諧境界。

寒山還以澄澈的明月，表示對自性清凈之心的體悟：“眾星羅列夜明深，巖點(diǎn)獨(dú)燈月未沉。圓滿光華不磨瑩，掛在青天是我心。”以月喻自身纖塵不染清靜無著之佛心，明月圓滿、澄靜，清輝無形無象，卻無處不在，普照萬物。“千年石上古人蹤，萬丈巖前一點(diǎn)空。明月照時常皎潔，不勞尋訪問西東。”佛心不需外求而在內(nèi)心，也表明佛性本空，心如虛空。“巖前獨(dú)靜坐，圓月當(dāng)天耀。萬象影現(xiàn)中，一輪本無照。廊然神自清，含虛洞玄妙。因指見其月，月是心樞要。”月喻自性，山河大地萬象森羅，皆如影不實(shí)。心神空寂無著又含容宇宙萬有，似明月般清凈，洞徹玄微，體悟難以言說的玄妙禪境。

以禪入詩，以詩喻禪，心與境同，心月朗照，圓融一如。“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皓潔，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禪心高潔，一塵不染，圓滿光明如秋月，澄澈晶瑩如碧潭，空明自在，無形無相，無物能比，也無需任何言語。“碧澗泉水清，寒山月華白。默知神自明，觀空境逾寂。”首句表示客觀存在的體性本來清凈，次句表示人心主觀覺照之明朗皎潔。以妙明之心觀照清凈之性，主客合一，心性合一，禪契幽玄。因此，“默知”而“神自明”，“觀空”而“境逾寂”。此種觀照與契合，達(dá)到神明境寂、明心見性的至高禪境。“閑自訪高僧，煙山萬萬層。師親指歸路，月掛一輪燈。”心中迷霧“萬萬層”，跨千山萬嶺而“訪高僧”，得頓悟法門，悟明心見性之真諦，遂踏月而歸。心性清凈，無染無著，見月明心。如燈之月是光明圓滿的佛心，千佛萬佛皆從此出，森羅萬象在心月朗照下，萬里空明。“閑游華頂上，日朗晝光輝。四顧晴空里，白云同鶴飛。”華頂喻自性妙體，晴空喻“空界”，鶴喻“色界”，鶴飛云中，喻色空不二，即空即有、非空非有。此乃禪宗空有不離，體用相依，用由體生、體由用顯之體用一如的圓融境界。

三、余論

寒山科考屢次失敗，仕途屢受挫折，現(xiàn)實(shí)生活困頓，精神與靈魂無處安放的他只能把希望寄予佛禪思想，在他看來，“月”是一種佛性的圓滿，是了悟的透徹。在一種理想與現(xiàn)實(shí)的矛盾中，他的詩歌將內(nèi)心佛禪的寧靜和現(xiàn)實(shí)世俗的喧囂與黑暗的困頓心理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我們在欣賞其禪詩的同時，也能感受到寒山子詩歌中那份獨(dú)特的藝術(shù)魅力和深刻的精神世界。

注釋：

文史知識編輯室編.佛教與中國文化[M].北京：中華書局，2000：115.

周裕鍇.中國禪宗與詩歌[M].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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