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左翼文學傳統
左翼文學是五四文學和當代文學的精神續接,因此,左翼文學傳統在現代文學研究中仍然是一個難以繞開的話題。但是一直以來左翼文學概念的模糊化,成為討論左翼文學傳統的障礙。那么,什么是左翼文學?王富仁對左翼文學有過具體分析,他認為左翼文學主要包含四個層面:
第一,魯迅是作為個體的人所存在的。他不帶有政治性,作為一個左翼知識分子堅持對社會思想進行改造。作為一個獨立的知識分子,他堅持著對社會的批判。
第二,用馬克思主義的理論作為自己的話語形式但實際追求獨立精神的胡風。
第三,李初梨、郭沫若、成仿吾等人,雖然他們所從事的活動是文學活動,但是他們是依照是否參與革命實踐的標準來評價文學的價值。
第四,周揚成為毛澤東政治話語的文學闡釋者,完全走向政治化。
從比較寬泛的意義上來講,左翼作家的投機性、商業性和政治功利性同樣存在。所以在王富仁先生分析的基礎上,我更愿意把左翼文學分為兩派,左翼功利派和左翼啟蒙派。前者只有革命,沒有文學。如李初梨、周揚等。后者包括魯迅、胡風、茅盾等,他們承繼了五四文學傳統,關注現實,注重社會改造,同時文學作品兼具藝術性。可以說,左翼文學傳統來自左翼啟蒙派。
左翼啟蒙文學的傳統開始于文學研究會。文學研究會由茅盾、葉圣陶、周作人、冰心等作家包括知識分子組成。文學研究會反對把文學作為消遣品,也反對文學作為個人發泄牢騷的工具,主張文學為人生。并且從“為人生”出發,文學研究會的創作以現實人生問題為素材,他們主張文學應該反映社會的現象,表現并且討論一些與人生有關的問題。反對唯美派脫離人生的“以文學為純藝術”的觀點。茅盾在1924年到1930年這一階段的寫作就主要集中在:對出版物的重視,對魯迅等人的關注,對翻譯的提倡,對外國文學引進的思考以及回答青年有關問題這幾個方面。當程凱先生將茅盾個體本身作為大革命時期的考察對象引入到文化實踐與政治實踐這樣一個框架中時,這幾個方面的寫作有了內在一致性,即立意以文學推動社會改造。左翼啟蒙文學繼承了文學研究會的文學主張。
為人生由文學研究會所開創,即文學反映民生,表現社會,且具有強烈的社會批判意識。它不過度追求寫法技巧,不是為藝術的藝術。同時“為人生的藝術”區別于一般意義上的政治宣傳。因為左翼文學是藝術的一種形式,它必須是作為藝術而存在的。所以一切非藝術的政治宣傳或者政論文章,我認為都不應該在左翼文學的范疇內。可以說,左翼文學傳統就是為人生的藝術。
二、十七年文學的突圍
左翼文學傳統在十七年文學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闡發。十七年是一個意識形態高度一體化的時代,作家包括知識分子的話語無疑受到主流話語的規訓。作品人物形象趨于概念化,內容趨于同質化。盡管處于這樣的語境中,仍然有部分作家在時代的壁障下,寫就了具有“為人生的藝術”品格的文學作品。
被茅盾贊賞的茹志娟,繼承了左翼文學的傳統。《百合花》是茹志娟的成名作和代表作,也是當代短篇小說中描寫革命戰爭題材的經典篇章。小說在6000余字的篇幅中以女性作家獨有的審美直覺,采用詩化抒情的小說模式,表現了抗日戰爭中的故事,抒發了對軍民關系、對美好心靈的歌頌之情。文工團團員的“我”,在戰場上遇到了“年輕、質樸、羞澀”的小通訊員,幾件小事下來,使“我”對小通訊員建立起一種親切的感情。而小說中的那位新娘將結婚時的新棉被以“刁難”的方式借給了小通訊員。小通訊員對新娘充滿了感激。同時小說詳細寫到19歲小通訊員槍筒里插的山菊花。這朵可愛的鮮花在戰斗打響之前還盛開在小戰士的槍筒里,戰斗一打響,花朵就不見了,小戰士也犧牲了。可以說,小說感情細膩,表現了真性情。作家在表現了同志之情、軍民之情,同時也展現了一種自然、美好的人情、人性。由此,《百合花》的文學性表現在小說的詩化抒情方式上,而左翼性即為人生性在小說中體現為反映抗日戰爭的現實。除茹志娟外,孫犁、趙樹理等的文學作品也自己獨特的方式繼承了左翼文學傳統。
可以說,雖然十七年是一個“一體化”的時代,但是部分作家仍在迎合主流話語與抗拒主流話語的矛盾狀態中,“為人生的藝術”以碎片化的方式,在無視人性的總體“反啟蒙”時代洪流中得以隱晦曲折地突圍與表達。
三、左翼文學傳統在大眾文化語境下的意義
新時期來,中國文學進入到大眾文化的范疇,并出現了王朔、韓寒、郭敬明等大批暢銷型作家。大眾文化呈現出娛樂性,消費性特征。左翼文學傳統在大眾文化語境下是否失效了呢,我認為并沒有失效。
就大眾文化的語境而言,大眾文化的消費性“遵循享樂主義,追逐眼前的快感,培養自我表現的生活方式,發展自戀和自私的人格類型”[1]。而“娛樂化”消解了文學傳統意義上的文化批判功能,使其不再刻意去追求深刻理性的價值。“一切公眾話語都漸漸以娛樂的方式出現,并成為一種文化精神。我們的政治、宗教、新聞、體育、教育和商業都心甘情愿地成為娛樂的附庸。毫無怨言,甚至無聲無息,其結果是我們成了一種娛樂至死的物種。”[2]可見,大眾文化呈現出“娛樂至死”的傾向。
當娛樂性和消費性走向極端,文學的本質將被徹底掏空。因此,在大眾文化語境中文學如何克服作品庸俗、低俗、媚俗,在娛樂大眾的同時體現文學性和承擔文學的社會責任則成為重要的現實問題。
同時在大眾文化語境下對左翼文學傳統的繼承也有所演化,由過去“為人生的藝術”,向“為藝術的人生”方向轉變。文學通過高質量的作品或者大眾化的方式表現人們日常生活的喜怒哀樂,并以反映社會的方式使人產生藝術同感。
茹志娟的女兒王安憶的作品呈現出“為藝術的人生”的特征。她的小說《長恨歌》藝術特色鮮明,在敘事結構、語言造詣方面都達到了一定高度。它同時是一部現實主義的作品。小說以細膩而敏感的筆觸寫出了王琦瑤在洋場實用主義文化主導下留戀舊上海遺留的風情和追求物質保障,但隨著自己年老色衰出現的悲劇性命運,并以此反襯大上海的興衰。
而最近熱播的《北上廣不相信眼淚》《歡樂頌》等現實類題材電視劇借助大眾傳媒,以其大眾化的方式反映人的心路歷程。其中《歡樂頌》劇情緊貼社會熱點,捕捉到了當代中國都市女性的需求,引發了受眾的廣泛關注與討論。文學通過反映現實使人產生藝術的共鳴。
可以說,在文學走向市場的今天,左翼文學傳統并未失效。左翼文學傳統的“為人生”并不能簡單的理解為“政治宣傳”。在西方文化中,政治是社會性的一個縮寫或者理解為某一個社群對文化現象的主流性看法。它與意識形態上理解的政治是有所區別的。像高行健的小說為藝術而藝術,使人晦澀難懂,戲劇甚至出現脫離社會的傾向,這并不值得提倡。當今文學研究仍應重提左翼文學傳統。
注釋:
[1]費瑟斯通著.劉精明譯.消費文化與后現代主義[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165.
[2]尼爾·波斯曼著.章艷 吳燕莛譯.娛樂至死[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