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回老家,趕上爺爺要理發,我便執意陪他去,爺爺幾十年來都是去一家店,我只知道那是一家跟爺爺年紀一般大的老店,卻從來沒有目睹過它的真容。
老店坐落在中山小鎮一條鋪滿石板的幽深小巷里,原汁原味的磚瓦房與周圍的二層小洋樓格格不入,門口有兩層光亮卻坑洼的石階,一只黃白相間的老貓正趴在上面曬太陽,低矮的木門被風吹得時不時發出深沉的支呀聲,正中間貼著一張大字報,風吹日曬使得“招收學徒”的字樣模糊不清。旁邊的木格窗被沿墻而爬的藤蔓覆蓋了一層綠意,隱隱約約還能看到窗子上,褪為玫紅色的“倒”福字。
老師傅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瞇著眼望著那只老貓,吧嗒吧嗒的抽著旱煙。看見爺爺來了,瘦削的臉上露出了笑意,隨即進到里屋拿出板凳,又返身搬出了象棋桌,這是老朋友相會的見面禮,切磋棋藝,一決高下。兩個象棋迷在門外交戰的如火如荼,我也有了時間好好觀摩一下這家充滿懷舊味道的理發店。屋內木門正對著的墻上貼著幾張褪色的年畫,靠在墻角的方形小木桌上放了個十幾寸的黑色老式電視機,側面墻上是一塊大鏡子,缺了一角的地方被糊上了一張四元的字樣。鏡子前漆色掉落的長條桌上擺放著洗發水,老式推子,折疊剃須刀,梳子……高高的鐵架椅置在桌前,等著客人前來。老屋的后窗正對著的是茫茫無際的云蒙湖,聽得見水庫開閘放水和村民們駕船撒網捕魚的聲音。傳統的老屋,素樸的湖泊,仿佛把人帶離了現實,思緒也不禁飄飄然了。門外突然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原來老師傅已經在各種“將”“吃”中取得了勝利。
爺爺洗好頭發,往那高鐵椅上一靠,陳舊的椅子嘎吱一聲響,一塊藍色的圍布套了上去,老師傅便忙活開了。他隨意的擺弄著發絲,用梳子將一部分頭發攏到一起,再用食指和中指夾住,手推子便咔嚓作響,發絲一點點的掉落??粗ぷ髌饋砩癫赊绒鹊睦蠋煾?,我不由的感嘆“老師傅的手藝完全不輸那些年輕理發師啊?!薄澳鞘?,我干這行干了五十多年了,十八歲出來做學徒,跟著師傅挑水做飯,練習基本功……慢慢的開始出師,后來就繼承了師傅的這家店?!薄澳銊e看現在這兒生意不好,早些年頭兒,村子里老老少少的頭可都是我給剃的?!闭勂鹄戆l店老師傅可能有說不完的故事。爺爺問他徒弟收的怎么樣,老師傅垂下了眼角“不好收哇,年輕人都學新手藝去了,我這幾十年的老手藝怕是要丟咯?!蔽彝送T上的大字報,這家店還能撐多久?老師傅動作很麻利,不一會就剃好了頭發,接著就是刮鬢角,修面刮胡子,還要剃眼角毛,當老師傅拿著刀片抵著爺爺眼睛的時候,我心里還是有點打顫兒的,老師傅笑笑說:“別看我老了,可我眼不花,耳不聾,頭不昏,手上功夫還溜兒著呢?!币磺刑旰靡院螅蠋煾涤妹斫o爺爺抹了把臉,利索的擦了幾下還濕潤的頭發,把藍色圍布解開,甩手一揚,沾在上面的發絲輕輕飄落。爺爺神清氣爽的抹了把頭,老師傅打趣道“又讓你年輕了好幾歲哇。”
老師傅無妻兒,一個人守著這家老店。村莊在幾十年的發展中完全換了新樣,鋼筋鐵林慢慢的在周圍聳立起來,各樣新式的發廊美發店沖擊著老師傅的生存活計。如今來這里理發的,都是像爺爺這樣的老朋友,年輕人恐怕是根本就不知道,深巷里還有一個屹立不倒的老店。太陽從山峰頂悄然滑落,與云蒙湖相接,紅澄澄的一片,甚是好看。我和爺爺走到巷子的盡頭,忍不住再回頭望一眼,老師傅籠在夕陽下,依舊抽著旱煙坐在老屋門口,他和他的老店在一同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