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光第是晚清中國著名的“戊戌六君子”之一,雖然他既不是以其思想學說著稱,也不是以其詩文、書法作品影響于世,而是以其偉大的政治實踐改革者的形象載入史冊。但行為顯現本質,思想認識決定命運,即思想修養決定著人的心性與行為。因此,無論是對劉光第政治改革學說,還是詩文、書法作品、性情……的研究,都可從其思想或心性的行為中導出其生存本性,即是說人的心性能夠貫穿一生的行為及其生活形式的本質,即心性彰顯命運軌道。所以,在對劉光第書法作品的研究中,需要對其心性的統一直觀,只有兩者的結合才能認識其作品的本質表現形式。所以,大凡在對人學的研究中,“好的研究與認識”都是建立在人自身的心理認識與作為行為結果的作品的統一直觀中,即是說,人或可天生就是藝術家與藝術品的統一。在此也說明了為什么古人在對書法的認識與創作中非常注重“性情修養與性情對外在世界的態度”!——因為,好的作品需要人的情感的澆筑,在藝術家的眼中,需要把世界看作是活生生的人,即是說,好的作品在于人的心靈活動與現實的統一,當然完美的作品更需要的是對人自身的認識與世界存在的差異與秩序的完美合一,這里即說明世間顯現的完美藝術品就是天體世界。但書法藝術卻沒有對人自身作為獨立的個體性直觀與世界秩序的直接融合,而書法藝術原則上是人的心理的寫意外現,或可說是心理與外在世界的態度的平衡或融合的直接表現形式,而真正的藝術在其自身中也是存在等級差異與秩序的,如有不同的藝術:詩歌、音樂、雕像、繪畫等藝術形式。
在幾千年的書法發展史中,人們沒有就書法藝術自身存在的形式作出本質的規定,而是沒有差異與認識就把書法混同于傳統文化的方方面面,當然至于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現象這需要一方面對書法藝術的本質及其如何在傳統文化中形成,以及另一方面認識到書法藝術在整個的傳統文化中該有的存在位置進行澄清才能對兩千多年的偏見予以糾正。所以,我們在書法的發展中一般只看到了“書法”的一般性內涵,如“……心存委屈,每為一字,各象其形,斯造妙也,書道畢矣;”或如“大抵書須存思”[]、“學書之法,在乎一心,心能轉碗,手能轉筆。大要執筆欲緊,運筆欲活,手不主運而以腕運,腕雖主運而以心運。”[1]等書法自身的形式法則的認識,但這也只是書法藝術自身的發展所需要的,即正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
四川瀘州博物館館藏劉光第書法作品《京寓小園》為紙本,長124cm,寬28cm,楷書,共四屏。正文:“短墻騎馬客難遮,栽行嫌窺寂寞家,戴笠吟身藏日下,閉門生意滿天涯,殘蔬雨過還新綠,老樹春遲得久花,剩有銷沈[]今古意,夕陽庭際數歸鴉”。書后題款,兩行十九字,楷書“録京寓小園詩應,心齋同年雅命即氣兩政.光弟”。
館藏書法作品《京寓小園》為七言律詩,據“劉光第年譜記述”推斷,該詩應寫于1892年,因為那年劉光第的同學杜心齋去拜訪過他,并見劉光第的“客廳皆掛從前名人石木拓各書,無一今時顯貴所書者”,故而對劉光第坐而笑曰,“此可見個人性情矣”。故此,劉光第應該是在與杜心齋的交談感受中,寫作了《京寓小園》一詩。因為,不僅詩后題款為“心齋同年”,而且從詩的內涵來看,此詩就是在與自我心性旨然的基礎上對杜心齋的回答:因為,杜心齋看到了劉光第“好古”的情性;但是,杜心齋應該還不明了劉光第的儒學心向在對現實衰敗的深刻感悟中所懷的哀傷之情;但劉光第似乎又難以道出心中寄宿的崇高理想,畢竟時代已經遠離了儒家傳統的道德觀念與價值秩序,故而埋藏而不說出不僅是對朋友之情短暫相聚的珍惜,也是因為儒家精神早已滲透其心的靈魂,已成于身而立,世俗利祿與名位如浮囂塵繕之境,何以能比呢!故而,劉光第在喜樂于朋友之情中,情感、眼界得乎澄明,不為得失,只為心的泰然任之。所以,劉光第在寫作此詩時所觀看到的更多的是安然之態,一份心的安然映襯于自然視界之中。——雖然在字的點畫頓足間隱隱地流露出自身仕途的悲憤與失落之感。
為什么劉光第如此地感同身受于顏真卿與錢灃卻沒有形成他們那相似的書法風格呢?這一方面原因首先應歸于劉光第那孤傲、不善交往的內向性格:因為,一方面劉光第從小家貧,無論是在學識中,還是在生活行為中都比較注重清廉、節儉,同時由于世道人心趨于利祿,故而本身的節制行為在交往中就必然慎言,這也導致在與人交往中常常會隱藏了自己,而心中的諸多感受與想法不能在友情的清遠潔誠中消散,在友情的悅諧空間中敞開自己、放開呼吸,故而長久的壓抑向內,心中悲憤、感慨之力必然擢然積量。所以,當劉光第向外誠己的表達自我心聲時必然“力重”、“鋒利”,其作品陳跡不由得在無聲之中向外在世界發出了吶喊與抗爭,這也就是為什么劉光第在《京寓小園》的書寫中,見到的是每筆每劃都按筆見重、露骨,轉如鋼鉤,捺如長鞭、利劍之勢,似乎這不僅是在書寫自我內心對現實失望,也是在顯示自我內心的剛率之性,——悲、情、憤、直混然于紙筆之間,——這是一種清高正潔的孤傲之心在向世間衰頹的抵抗。所以,在另一方面劉光第沒有沿襲顏體的健骨腴媚也在于時代所致:因為,雖然世道衰萎,但無論是個人還是作品,都是實際生存并在此世間呼吸,而實際的社會現實又本就是人的創造,所以人與社會在本質上是共屬一體的;因此,人世間的善惡都是人性所致,驅除罪惡、改良社會的力量與責任都是在人自己身上——而這樣的存在感悟也就是儒家思想所教導的。所以,當劉光第以修儒家經學為正而立于世時,不由得面對清政府的敗壞倍感失望、悲憤,同時于己于心有感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心聲吐納。
在劉光第內心深處的怨恨土壤中生長出來的作品必然形骨不健,神采離書。雖然筆勢剛勁,有倫有角,但患在空竭力心,雖縱貴露鋒,但筆機死矣。如像作品中的點畫沒有在起筆、收筆中做到“藏頭護尾”,雖然能夠看到“力在字中”,但力卻丟掉了“肌膚之麗”;如“點”缺乏峰石欲墜之實感,所以,在落筆運勢中缺乏“澀”,在護尾中不能勢盡收力,以至造成作品中的“捺、轉鉤”在意象中產生“利弩”乏力之感,故而缺乏“勁弩筋節”的力量美感,缺乏激情的盈美。所以,在劉光第心中缺失“委屈之圓滿、舞動”,故而在成字象形中難得其妙,豎筆直鋒中干枯而露骨,不能隱隱然其實形。
當然,以上的評述論斷是在書法藝術的客觀范疇對其批判,但我們通過《京寓小園》的詩意及其劉光第心性的研究分析出,劉光第在書法《京寓小園》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意在于心聲吐露與難得的友情緬懷,當然,也是他本性的心性在向衰頹的世道做出抗爭與吶喊。所以,在無形的心性涵養中無意識地向世界投擲了“改造之矛”——猶如利劍一樣要刺透腐敗現實的黑暗,呼吸生存的自由之光,建立儒家理想的大同社會。所以,在劉光第身心侵透在理想的心性之光中時,灼熱的渴望之欲與憤恨交錯在一起時,其行為的作品必然充斥著鋒利、骨重、剛勁的力透紙背之感。所以,如果我們能夠理解到劉光第寫作《京寓小園》時的各種紛繁且交錯的情境對于心性的影響,那么,此作品缺乏書法藝術美的客觀法則也不足為怪。但是作品在主觀的意蘊上卻是直接的心靈獨白,這樣的直接誠實、剛直對于其了解劉光第的人性本質與人物價值無疑提供了更直接的材料。所以,當作品限于人性的理解時,其價值評判的天平就不一定要單純傾向于單純的客觀審美法則。
作者簡介:張毅宇(1979—),男,四川瀘州人,助理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