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拿》——從小說到電影的語言轉化

2017-12-31 00:00:00戴世紅

西江文藝 2017年10期

【摘要】：《推拿》是當代作家畢飛宇的長篇小說，因描寫對象的特殊興性受到了廣泛的關注。本文以同名改編電影《推拿》為素材，擬從小說和電影的語言表現的不同方式入手，探討電影將文字語言轉化為畫面語言等技巧運用的意義，再現并鞏固了小說書寫的深刻內蘊，使其在得以傳承的同時又被賦予新的活力。

【關鍵詞】：樸實；畫面；潮濕；旁白

2008年，當代著名作家畢飛宇創作出長篇小說《推拿》，贏得文壇的一片喝彩，并憑借這部作品獲得茅盾文學獎。2014年，著名導演婁燁執導打造出電影作品《推拿》，由馬英力改編，郭曉冬、秦昊、張磊、梅婷、黃軒、黃璐等主演。影片獨特的題材、精彩的故事與動人的情感，在柏林電影節參賽打動了國際評委、中外媒體和觀眾的心，是2014年國際影壇最特別的影片之一。一部《推拿》，兩種形式，多樣意味。

小說《推拿》講述的是“沙宗琪推拿中心”里一群盲人推拿師的生活經歷和愛情故事。畢飛宇用了近十八萬字給廣大讀者生動地勾勒出盲人內心深處的黑暗與光明，給我們展現了社會對盲人的忽略和隔閡。《推拿》的成功引起了文學界和評論界的廣泛關注，并收獲了良好的口碑。楊揚認為“《推拿》顯示出一種積極地時代精神”，并積極肯定了畢飛宇“熟悉生活是小說成功的一條經驗”[1]。洪志綱感嘆“《推拿》最為豐實的內涵在于小說突出了精神撫慰的力量”[2]。張莉認為“盲人生活借助《推拿》浮出黑暗地表，這是良善之舉”[3]。

而由婁燁導演的《推拿》是忠實于原著的一部電影作品。導演遵從著“原汁原味”的法則將這部經典名著搬上大銀幕，用傳統的故事敘述和全新的視覺表現，將推拿房中盲人的生活狀態真實的展露在眾人面前，將人們帶進了那個滿溢自尊和驕傲的未知世界，領略文學衍生出來的深厚魅力。但是小說和電影終究是兩種不同的藝術形式，所以他們對于故事的呈現在很多方面存在很大的差異。例如，由于電影的時間是有限的，所以電影《推拿》無法將小說中的每一個細節都事無巨細的展現給觀眾，因此，在情節的處理上，電影必然需要刪去了許多情節。不過這些都是次要的。對于《推拿》而言，電影版最大的成就在于用電影語言代替小說語言，采用現代技術，并融合導演獨特的攝影技巧，將小說中的意境和人物性格完美地展現在觀眾面前。

一、人物語言→臺詞

小說《推拿》語言樸素，同時畢飛宇巧妙地運用大量的比喻、比擬、排比等修辭手法，使作品浸透在濃濃的詩意之中。電影雖忠實于原著，但在語言上也有更進一步的發展。例如，借助沙復明之嘴，讀出海子和三毛的詩句。沙復明與向天縱相親失敗后，隨口念出了：“豐收之后荒涼的大地，人們取走了一年的收成，取走了糧食，騎走了馬，留在地里的人，埋得很深[4]。 “豐收之后的荒涼”不正是沙復明相親失敗，即曾經擁有又失去的真實寫照嗎。都紅出事之后，沙復明一邊用頭撞墻一邊念出：“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塵土里安詳，一半在風里飛揚，一半灑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5]心痛之情溢于言表。

另外一點是人物對話。徐泰來的一句“比紅燒肉還好看”，雖然聽起來使人不禁發笑，但是仔細思考之下，以他老實本分的性格和少有經歷的缺陷，他又能說出什么夸獎美的話語來呢，連混跡“江湖”的沙老板都沉醉于“什么是美”的迷惑中，更何況泰來呢。人物對話同樣具有樸素的特點，但也不乏哲理之詞。都紅向小馬隱晦性告白時，都紅：“小馬，我問你噢，對面走過來一個人和對面開過來一輛車，有什么不一樣啊？”小馬：“一個是人，一個是車。”“對面走過來一個人，你撞上去了，那就是愛情；對面開過來一輛車你撞上去，那是車禍。但是呢，車和車總是撞，人和人總是讓。”這樣一段對話，省去了小說中簡單論述都紅的告白過程，進而采用這樣隱晦的方式道出都紅對小馬的心意。同時，這段話完全適用于現代社會上的一些情況，對于健全人所處的那個“主流社會”也是啟迪良多。但是，以這樣一段話反映都紅對小馬的感情，雖然省去了簡單論述過程的單調，卻讓告白顯得有些突然。

一提到電影語言，最先想到的就是臺詞。而在小說中，與臺詞相對的是人物語言。在《推拿》這部電影中，改編者不只是簡單的復制小說中的人物對話，而是增加了自身對人物的理解，并添上更富哲理的的語句，使人物形象更具體，更豐富。

二、描寫性語言→畫面語言

小說改編成電影是從一種藝術形式轉換成另外一種藝術形式。作家的工作是從準確的詞、短語、句子、段落開始，語言風格至關重要。畢飛宇在《推拿》中采用“慢敘事”的筆法，抓住自己感觸最深的生活細節，不折不扣的敘寫。但是把小說改編成一部電影，對語言和寫作的要求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鏡頭式的畫面語言，以期實現場景重現，加強人們對作品的認知和理解。

婁燁對于鏡頭有著屬于自己的標志性風格。《推拿》中最明顯的是晃動鏡頭和虛焦鏡頭的使用。婁燁在總結以往經驗的基礎上，將晃動鏡頭與虛焦鏡頭融合創新出“盲視覺”效果，“使用了濾鏡、移軸鏡頭、干擾鏡頭，有視覺障礙和光線障礙的感覺”，[6]主要通過白天拍攝鏡頭與晚上移軸鏡頭和補光鏡頭的切換模擬“盲視覺”。影片中效果表現最突出的一次：小馬為了小蠻打架后，逐漸復明的過程。這是一個從無光到有光的恍惚過程，這個過程從電影的一小時十八分開始。小馬從地上站起來后有黑白光線的交替，透露時間并不是發生在晚上而是白天，接著畫面又回到無光的狀態。小馬在發現自己能看見光亮時，畫面也漸漸回到有光的狀態。這時鏡頭出現了大量晃動和虛化，到一小時二十分為止。婁燁用了七分鐘的鏡頭來表現小馬的復明過程。整個七分鐘只有幾句臺詞，卻非常完美地表現了小馬的心理變化和精神狀態。

另外，在小說中，畢飛宇對雨的描寫以平實和簡單的語言一筆帶過。而電影以畫面的形式再現，同時又以聲音的形式塑造雨的無處不在，鞏固了潮濕的氛圍。以小孔和金嫣在推拿房中的交談為例。與小說中描寫不同的是，雨聲貫穿了她們交流的整個過程，談話聲、哭聲、笑聲、雨聲融為一體，無處不在的雨似乎想要掩蓋所有的哭聲，沖刷和洗凈世間的痛苦和不平，把笑聲傳給每一個人。此外，電影中還出現了兩次雨打樹葉的特寫鏡頭。小馬與小蠻的第一次相見，在他們倆纏綿的鏡頭后出現了雨打窗臺落葉的特寫鏡頭，并維持了近十五秒。隨后這種純景鏡頭再次出現，這一次不再是窗臺上的那一片落葉，而是整棵樹都在承受雨水的澆灌。如此多的雨，落在了樹葉上，更落在了這些被世界遺忘的盲人身上，他們用自己的汗水和努力承受命運給他們的重量。如此生動的畫面表現遠遠勝于文字的平鋪直敘。

三、評述性語言→旁白

《推拿》這部電影的另一亮點：影片全過程使用旁白，是一部盲人也能完全看懂的電影。推拿中心的出現、推拿中心人物的經歷和結局，甚至于導演、編劇、主演、攝影等都是通過旁白具體介紹的。同時，旁白對于人物心理的表現是顯著的。例如，“盲人和健全人終究還是隔了一層，道理很簡單，他們在明處，健全人卻藏在暗處，這就是為什么盲人一般不和健全人打交道的根本緣由。在盲人的心目中，健全人是另外的一種動物，是更高一級的動物，是有眼睛的動物，是無所不知的動物，具有神靈的意味，他們對待健全人的態度完全等同于健全人對待鬼神的態度：敬鬼神而遠之。”這一段旁白是在王大夫“單刀赴會”的路上說出來的，因為他這次“赴會”所要面對的都是健全人，他在向“鬼神”一步步靠近，心中不愿，卻又不得退縮，將王大夫的膽怯表現的淋漓盡致。

電影《推拿》里的旁白不僅是對故事情節、人物心理的簡單解釋，還有對命運的深刻解讀。“命運實在是一件不可捉摸的事情，在命運面前，其實盲人和健全人一樣都是迷信的，多多少少有一點兒迷信，他們相信命，因為命是看不見的，盲人也看不見，所以盲人比健全人更了解什么是命。對于盲人來講，看得見的東西不一定是真的，看不見的東西才是存在。”命運在盲人看來是殘忍的，他掠奪了他們生理完整的權利，讓他們在生命的旅程中永遠保留著一份遺憾，到死不休。正因為如此，盲人更信命，因為命已經鮮明的告訴了他們什么是命，什么是命運所“賜予”的缺陷終身無法反抗。在“沙宗琪推拿中心”謀生的這群盲人，他們有著自己的自尊和自強，最后又不得不回到命運為他們安排的歸處，“都不再提‘沙宗琪推拿中心’，也從來不談小馬的事情，一切都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沒有南京，沒有‘沙宗琪’，沒有小馬”。

畢飛宇在《推拿》中好發議論，在作品的閱讀過程我們時時看到作家跳出故事情節、人物心理和作品氛圍，激情難耐，大發感慨和議論，生怕讀者不明其義。對于作者的議論，電影將其處理為旁白，這既是電影的缺陷，也是電影的優點所在。旁白一方面引導觀眾對人物和環境的理解，另一方面也使電影的觀眾不局限于健全人，而是將盲人也作為觀眾，讓盲人“聽到”電影，進入故事，體會人生。但旁白同時又顯得有些累贅。無論是小說還是電影，要成為一部優秀的藝術作品，書寫者的社會認知、道德判斷都應溶解在作品的形象之中，直接表達是一種笨拙的寫法。

相對來講，電影版《推拿》基本忠實于原著。電影《推拿》的成功，使我們看到了電影改編不是把原著故事內涵、情節濃縮成簡單的從故事要素到形象的轉換，電影的語言畫面有他獨有的魅力。所以，文學名著被搬上銀幕之后，電影和文學的關系不應是主仆的關系，而是對稱和互動的，二者皆值得讀者和觀者反復欣賞品味。

注釋：

[1]楊揚：《21世紀可能會有一些新的文學傳統——<推拿>引發的一點小感想》，《揚子江評論》，2011年第5期

[2]洪志剛，葛麗君：《用卑微的心靈照亮世界——論畢飛宇的長篇小說<推拿>》，《當代作家評論》，2009年第2期

[3]張莉：《日常的尊嚴——畢飛宇<推拿>的敘事倫理》，《文藝爭鳴》，2008年12月

[4]海子、譚五昌：《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海子詩歌精品》（摘自《黑夜的獻詩——獻給黑夜的女兒》），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8.1，230-232

[5]三毛：《說給自己聽》，潘越云，齊豫的一首單曲，《回聲》（三毛作品第15號）

[6]陳濤，婁燁：給“散客”拍電影，中國新聞周刊，2014（688）

參考文獻：

[1]畢飛宇：《推拿》，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

[2]楊揚：《21世紀可能會有一些新的文字傳統——<推拿>引發的一點小感想》，《揚子江評論》，2009

[3]洪志綱，葛麗君：《用卑微的心靈照亮世界——論畢飛宇的長篇小說<推拿>》，《當代作家評論》。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