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丈蜀,應該說是中國當代書壇上少有的“怪才”,其怪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其一,吳丈蜀作為中國極具影響的書法家,書法藝術境界、內涵已達到了堪稱深邃的高度,但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吳丈蜀一生竟從未真正臨寫過碑帖;其二,晚年時期的吳丈蜀居然公開聲明退出書法界。
以風格個性獨特著稱的吳丈蜀,對于書法藝術的認識也頗為獨到,他十分強調字外功夫,認為“成家豈是臨摹得,造詣全憑字外功。”這種書法認識理念,并非獨創,歷代的書法家、書法理論家在這方面多有建樹,尤其是以蘇軾為首的宋代“四家”,對于字外功夫的認識非常到位,只是認識程度或許沒有吳丈蜀那么徹底,蘇軾等人至少還是從臨習前人書法起步,而后才有了所謂字外功的境界。吳丈蜀同多數書家不同,吳丈蜀沒有經歷由臨帖到創作的系統研習過程,而只是“關照”各位古代大家的作品,吸取眾長。他的這種學書方法在古今書家中都是少見的。吳丈蜀自己也坦言,他從來沒有用筆臨寫過一天碑帖,不像其他書法家那樣都有幾十年的臨池經驗。
吳丈蜀1919年出生于四川瀘州,其父為四川瀘州的一個民間醫生,家道頗為寒微。很小的時候,吳丈蜀喜歡拿起父親的為人開處方的毛筆,在紙上像模像樣的寫寫畫畫,父親非常喜歡,便寫成中楷字教他辯識,指導摹寫。吳丈蜀記住在寫字“三要”的教誨,認認真真一筆一畫照做,三四歲時便已識得和寫成三千余字,這便是使他終身受益、日后成了書法的起點。嗣后他自己摸索,見到同學中有臨寫《鄭文公》碑者,十分羨慕,但瀘州難于見到碑帖出售,偶爾見到,也因家貧沒有錢買。這時已經熱愛上中國古典文字和漢字書法的他,便常去裝裱鋪、匾對鋪、名寺、會館等地方去看看匾對上的字,擇其好者默記在于心,用手指在掌心畫字,背臨下來,再一次兩次地加以熟記。這時,在他幼小的心靈中,已萌發了獲得這門學識的強烈愿望。
11歲時,吳丈蜀的父親去世,其母又不識字,難以謀生,此后就生活無著,隨外漂泊。他的兩個姐夫觀其志、愛其行,分別資助他在瀘州讀初中、川南師范學堂,又去成都讀商中。在成都讀書期間,課余之暇,便到西御西街的兩家舊書店看碑貼,揣摩碑貼的韻致和行筆方法,暗自摹寫。書店伙計看到這個窮學生專心致志的“臨貼”,自學十分上勁,大受感動,不但任其翻看,還將店中珍藏的碑貼給他讀。
抗日戰爭時期,他在成都經友人介紹到灌縣空軍幼年學校教國文課。這是一所完全中學,有部分教師是從淪陷區流亡到四川來的大學教授。有同事發現吳丈蜀寫字出手不凡而有功力,便買宣紙來請他寫,而且求者日眾。因此,他年方二十五便在灌縣舉辦了個人的首次書法展覽。受到了行家好評。此后,他便在成才以賣字為生,又舉辦第二次個人書展。
抗戰勝利后,吳丈蜀先后輾轉重慶、上海、香港,其間曾任秘書、編輯、新聞記者。為謀生經重慶并順流而下東到上海,在榮寶齋懸賣字。這期間書法家馬公愚等人在《中國生活》雜志上介紹了他的書法藝術,辟有專版,介紹的作品是馬公愚等在一次書法作品評選會上選出的。稱贊他的書法藝術格調很高,由是吳丈蜀的名聲不僅由四川走向全國,并開始遠播到國外。(1)
以吳丈蜀人生經歷分析,吳丈蜀天生喜愛書法,自小即具備了寫字之愛好,進入所謂書法界亦屬偶然為之,并非刻意行為。只是由于家境貧寒問題,無緣臨寫碑帖而已。
但是,筆者以為,這個客觀原因不能完全成立,認真分析探討吳丈蜀的整個人生,從青少年時代起,尤其在吳丈蜀就讀瀘州初中、川南師范學堂,成都商中時期,吳丈蜀是有時間和條件臨習臨摹碑帖的。事實上,吳丈蜀盡管在實際行動上沒有臨寫碑帖,只是在主觀意識上,對歷代碑帖進行“眼臨”。因此,吳丈蜀并不完全是無緣臨寫碑帖,主要還是主觀上的原因使其沒有臨習臨摹碑帖的性情。
家貧或許是吳丈蜀沒有臨寫碑帖的一點點客觀因素,但主觀上沒有臨習碑帖的習慣應該是最主要的。從吳丈蜀經歷中可以看出,對于書法,吳丈蜀始終將其作為業余愛好來對待,沒有將書法作為職業,一種以此為生的職業來看待。書法對于吳丈蜀來說,除了喜愛,剩下更多的便是天賦。讀帖,吳丈蜀不但能夠默記于心,還能夠心領神會,潛移默化。25歲在灌縣成功舉辦書法展覽,也是在一種偶然的機遇中,偶然的情況下產生的意外結果。從理論上分析,晚年吳丈蜀敢于宣布退出書法界,至少有一點可以得到印證,對于書法,吳丈蜀還沒有達到癡迷不舍的地步。愛好可以割舍,癡迷則不能放棄,因此,吳丈蜀主要是天賦成就了吳丈蜀的書法成就,“眼臨”與“實臨”的效果體現在吳丈蜀身上是一樣的。
盡管是“眼臨”,吳丈蜀對于書法藝術與生俱來的天賦,還是使吳丈蜀的書法能夠獨步書壇,達到一個非常的境界,雖然不能說是古今“第一人”,也稱得上是當代少有的奇人、怪人。
吳丈蜀創造了“古今無此體”的獨家書藝,以拙寓巧,以樸寓華,似拙非拙,似樸非樸,富有神韻天趣而蘊含獨絕之美。筆墨隨心而天機隨觸,富于渾厚而靈秀,古拙而清雋,渾成而超逸的風致;靈機妙造而自然天成,似不求而成,不工而臻,達到似有意而無意,似無法而有法的淳美藝術境界,具有內在超越性而深得藝術哲學之精髓。這種風格與他的人格魅力是分不開的。在他的一生中,他不斷提升自己的思想修養、文化素養,認為“二分筆硯三分看,余事還須廣讀書”,“須冶千碑方創體,能藏萬卷始言家”,“成家豈是臨摹得,造詣全憑字外功”,書法要博采眾長而自出新意,要重視法度而又不囿于法度,強調字外功夫的鍛煉和培育,認為書家不能為名利所縛而應執著追求書法本體。
如果以瀘州博物館館藏吳丈蜀書法作品為例,就能分析出吳丈蜀書法藝術之基本特征來。這兩幅皆作于80年代,其一,行書立軸,紙本,橫67厘米,縱132厘米,內容為“”。落款為“”,后鈐朱文印“”,白文印“”各一方。其二,行書立軸,紙本,橫68厘米,縱136厘米,內容為“”。落款為“”,后鈐朱文印“”,白文印“”各一方。
作品作于吳丈蜀還鄉之時,198 年,吳丈蜀回歸故里,家鄉的變化使吳丈蜀十分高興,欣然命筆賦詩兩首留與瀘州文物管理所紀念。這兩幅書法是吳丈蜀在心情非常舒暢的情況下書寫的,其時,吳丈蜀已年近七旬,從書法年齡段上來說,已進入成熟定型期,因此,這兩幅書法作品基本能夠體現吳丈蜀晚年時期的書法風格個性,筆力厚重,融碑帖精妙于一體,樸實凝重,韻味十足。
吳丈蜀學習書法以“眼臨”為主,以自己過人的記憶力、深厚的學養以及寬廣的胸襟,博觀約取,食古而化,將其在漢魏六朝等歷代碑帖中所得化為自己的筆墨語言。他的書法乍看平淡無奇,久看則韻味悠長,書風樸實凝重,含蘊深厚,疏淡嫻雅,格高趣清,充溢著濃郁的文人氣息。吳丈蜀一直注重書外功,他說古來文、墨并稱,可見文字與書法的血緣關系。同時,他認為書法應無村俗之氣,不做作,不雕琢,不劍拔弩張,也不四平八穩,無媚氣,無媚骨,無火氣,無霸氣,無粗俗之氣;人雅字自雅,人俗字自俗,人倔字自倔,如其他藝術一樣:文如其人,詩如其人,書法亦然。而這也正是吳丈蜀在書法中所追求的一種歸真返璞、天人合一的至妙之境。
能夠達到不臨碑帖自成家的境界,在歷代書壇上是極少見的。吳丈蜀以自己的書法成就,詮釋了吳丈蜀對于書法藝術的認識與理解,書法藝術真正功底與內涵的形成,不能單單憑臨寫歷代碑帖就能達到的,學識,修養,以及對于對于書法藝術的真正理解與認識,才能使自己的書法達到一定的境界與高度。
作者簡介:周敬江(1970—),男,四川瀘州人,助理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