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為了解決知識的客觀有效性問題,提出“‘我思’必須能夠伴隨著我的一切表象”的命題。黑格爾很欣賞康德能夠在知識論層面對“我思”概念重新展開思考,但是他不滿足于康德的相關思考。他認為康德太保守、不徹底,沒有對“我思”概念在存在論的層面展開思考和批判。黑格爾通過對康德“我思”概念的批判,提出用“概念”(Concept)來取代康德的“我思”概念,從而克服以往哲學對“我思”概念、范疇的表象式思維方式。
[關 鍵 詞] 我思;范疇;對象;自我
[中圖分類號] B0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2096-0603(2017)24-0184-02
眾所周知,康德在其成名作《純粹理性批判》中提出一個震爍古今但又極具歧義的命題,即“我思”必須能夠伴隨我的一切表象。在康德的哲學話語中,它指的是人的知性借用十二種范疇來整理、歸納、統攝紛繁復雜的感性材料的一種自發性活動。或者說,知性自我認識外在事物的過程實際上也是同時認識自己本身的過程,是同一個認識活動只不過側重點不同而已。在知性自我認識感性對象之前,在“我思”運行之前,“我思”究竟是怎么回事,永遠都不可能知道,因為它只是個自在之物而已,超出知性使用的界限。黑格爾認為康德“認識到那構成概念本質的統一,是統覺的原始—綜合的統一,是‘我思’或自我意識的統一:這屬于理性批判中最深刻、最正確的見解。”[1]黑格爾雖然對康德的這一命題做出高度的評價,但并不代表他贊同康德對“我思”概念在知識論層面上的理解,黑格爾通過批判康德的對“我思”概念的理解,提出用自己哲學話語體系中的“概念”(Concept)來取代康德的“我思”概念,從而克服以往哲學對“我思”概念、范疇的表象式思維方式。
一、“我思”解讀的可能性路徑
康德的這一命題即“‘我思’必須能夠伴隨著我的一切表象”自提出后爭論不休。因為它的模棱兩可性,引發了后世學者綿綿不絕的反思。自康德以來,解讀者提出了不同的解讀路徑,據筆者所知可以整理出如下三種可能性的解讀路徑。
1.薩特在《自我的超越性》一書中從這一命題的字面意思出發,將之解讀為“我思”應能伴隨我們的所有表象。在這里,他實際上將“必須能夠”這一模糊、曖昧的用詞理解為“應能”,從而認為“我思”應該能夠伴隨我們的所有表象,但實際上它也存在某種不伴隨我們的所有表象的特殊情況。薩特的做法其實就是想緊緊地扣住“必須能夠”四個字的模糊性、曖昧性,挖掘“我思”不伴隨我們的所有表象的那些特殊情況,從而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即在人的原初的思想意識活動中,在原初的語言文化體系中還不存在“自我”概念。所謂的“自我”概念只是我們后來通過對認識活動的追加反思添加上去的,是多余的,總之自我概念在人類歷史上是近代之后文化反思的產物。
2.眾所周知,海德格爾決絕地反對任何形式的主體主義。所以,他堅定地認為康德的“我思”概念指的并不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認知主體,而只是一個“中間點,海德格爾指的是吾人如如的‘經驗’本身。”[2]具體而言,海德格爾對康德“我思”概念的理解,實際上取消了“我思”概念的存在論、本體論身份,認為它只不過是人類的知識經驗得以可能的先驗條件而已。
3.胡塞爾—黑格爾式:胡塞爾從現象學的角度出發,認為康德在此問題上做法過于保守,顯得猶豫,做得不夠徹底。于是,胡塞爾徹底地提出一個自成因果的,猶如斯賓諾莎的“自因”概念的現象學還原的終點,即“超驗的主體性”。黑格爾認為“自我是作為主體的思維,并且因為自我同時存在于我的一切感覺、表象、心理狀態等中,所以思想無所不在,并且作為范疇貫穿于這一切規定。”[3]由此可見,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都認為“我思”是擁有存在論身份的,在胡塞爾的現象學里就是超驗、先驗的主體,在黑格爾的辯證法中就是作為哲學主體的純粹思維、客觀思想。
二、黑格爾對康德“我思”概念的批判
黑格爾對康德這一命題的闡釋,告訴我們:他根本不滿足于康德僅僅在認識論和知識論的層面上思考“我思”概念。黑格爾通過批判康德的“我思”概念,提出用自己哲學話語體系中的“概念”(Concept)來取代康德的“我思”概念,賦予它本體論的地位。黑格爾對康德“我思”概念的批判、解讀路徑透漏出“我思”概念在他那里已經不再是單純的認識論概念,而是一個存在論概念。這是因為“我思”概念就像影子一樣一直在場,它存在于人類的一切精神性活動中。不過需要注意的是,“我思”概念就像影子一樣一直在場,并不是說它是個客觀的靜止的物體,實際上,“我思”概念并非傳統意義上的靜止的實體,而是一種自發性的綜合活動。“我思”概念雖然伴隨著人類的其他一切精神性活動,但是它有一種渴望,它渴望將自己從這些混亂不堪、模糊、曖昧的表象意識中解脫出來變成純粹的思維本身,從而將其他的感覺、表象只是簡單地看作自己不成熟階段的演化產物。通過這一番運作,黑格爾批判性地把康德的“我思”概念從單純的伴隨表象意識的范疇轉化為純粹的概念。那么這一轉化究竟是如何實現的呢?這就得考察黑格爾所說的純粹概念究竟是什么東西。
在黑格爾的哲學話語體系中,純粹概念是由一系列有限的知性范疇組成的一個有機統一體,這有點像中國哲學中所講的“理一分殊”。作為康德“我思”概念內容的就是十二范疇。
黑格爾認為,在人們的日常生活里所使用的大部分范疇在哲學層面是沒有經過理論批判的,因而熟知的東西并不是真知。在這一點上,他與作為批判哲學發起人的康德的看法其實是一樣的。康德的批判哲學體系對以往舊的形而上學體系所用來認識、描述事物的范疇進行理論批判。他把范疇看作知性自身的先天形式,空無一物,而范疇的內容則是來自于外在事物的紛繁復雜的表象。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康德對這些知性范疇的考察并不是從范疇本身的內在邏輯必然性出發的,而是從范疇的應用方面加以考察的。他看重的是范疇的應用,而非范疇本身自成一體的內在邏輯性。
黑格爾出場了,他認為康德只是“從普通邏輯學里拾取了這些范疇……康德只是經驗地接受這些范疇,他沒有認識到它們的必然性。”[4]
黑格爾打算從范疇自身來考察范疇。他認為哲學中的所有范疇應該從作為哲學之基本原則的“我思”概念中演繹而出。“我思”作為認知主體的思維活動、作為思維自身的純粹活動是能動的,它能產生出它自己的各種規定,這些規定是一種自我規定,跟外在的事物無關。在黑格爾這里,對范疇本身的考察不再是孤立的、不再是表象式的,而是要從范疇本身出發,挖掘范疇之間的邏輯關系。范疇的產生機制不再是知性主體在經驗的基礎上蒸發表象、形成范疇,而是作為純粹思維的“我思”自發地產生這些范疇。這種哲學演繹或者說黑格爾的邏輯學實際上要挖掘各種范疇的內在邏輯必然性。通過這一挖掘工作,黑格爾實際上把康德的范疇提升到了概念的層面。
在黑格爾的哲學話語體系中,他認為“概念”(Conpect)是三位一體,它由普遍性、特殊性和個別性三個環節構成。黑格爾認為,以往哲學中的范疇只是表示事物之間的共同性,而拋棄了個別性和特殊性等要素,所以是抽象的、形式的而非具體的。他認為“不把單純的共同東西與真正的普遍東西或共相混淆起來,都具有很大的重要性。”[5]具體而言,以往哲學中的知性范疇最多就是“概念”自身中的第一個環節即抽象意義上的自相同一。黑格爾認為,我們日常生活中所說的“概念”,例如人、房屋、動物等,只能算是一些抽象的范疇,根本就不是概念。因為,這些范疇的缺陷在于只是單純揭示了事物之間的共同性,而把差異性、特殊性全部放棄了,變成純粹抽象的形式符號,能夠在黑格爾的哲學話語體系中充當概念的,必須包含特殊性和個別性這兩個環節。黑格爾概念學說的獨特性由此可見一斑,它根本不同于我們日常式的表象式理解。
三、黑格爾批判康德“我思”概念的實質意義
黑格爾為什么要批判康德的“我思”概念,為什么要把范疇提升到“概念”,為什么要改造這些傳統的范疇從而賦予它們新的內容和意義。這一切也許都源于他的一個信念,這個信念也許也是哲學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吧。這就是哲學批判精神在理論和實踐中的貫徹與落實。
黑格爾認為,熟知的東西并不是真知,就像中國哲學里說的日用而不知。人們總是在毫無批判、思考的情況下,去無意識地、自發地、本能地、習慣地使用某些日常用語。然而當這些未被批判、思考的用語一經使用難免出現邏輯上的混亂,“只是本能地起推動作用時,它們之進入精神的意識,還是零碎的,因而也是變動不定和混亂不清的。”[6]由此可見,有必要在哲學層面對這些我們司空見慣的語詞、范疇進行哲學式的批判。通過對它們的批判,使我們對這些模棱兩可的范疇、詞語有一個清晰的定位和使用界限,以保證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在言說體系中使用它們時不會造成思維上的混亂。
在日常生活的話語體系中,我們習慣于從符合論的角度來理解和使用范疇、概念。我們一般認為,一個范疇、概念的內容、對象無非就是它所指的對象、它所反映的對象。這種理解方式其實就是黑格爾所痛斥、批判的表象思維。在黑格爾的哲學話語體系中,概念的含義不再附著于外在的事物身上,而是取決于事物之間、概念之間的內在關系。概念不是簡單地反映一個外在的事物,而是指示著一個概念賴以生存的復雜生態環境。這個生態環境賦予了概念演繹的邏輯必然性,這才是概念演繹的哲學式思維方式,這才是哲學思維的真正精華。這也許就是哲學的批判精神,這也許也是黑格爾批判康德“我思”概念的主旨,因為康德的批判在這條道路上走得并不徹底,他有所猶豫,但是黑格爾走得更徹底而已!
參考文獻:
[1][德]黑格爾.邏輯學[M]·下卷.楊一之,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6:247.
[2]關子尹.康德與現象學傳統[J].中國現象學與哲學評論,2001(4):147.
[3][德]黑格爾.邏輯學[M].梁志學,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62.
[4][德]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M]·卷四.賀麟,王太慶,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78:270.
[5][德]黑格爾.邏輯學[M].梁志學,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298.
[6][德]黑格爾.邏輯學[M]·上卷.楊一之,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