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西晉是詩歌藝術繁榮的時代,尤其在太康時期,群才輩出,比肩詩衢,詩歌創作和詩學觀念向前邁出了關鍵性一步。陸機的“緣情綺靡”詩學觀打開了中國古代詩歌史上從“言志”到“言情”的重大轉變。但是陸機的“緣情說”并不是天外來客,憑空出現。而是有賴于三國歸晉,南北詩學融合,以及西晉文壇領袖張華“情多”的中介。但是歷來文學史上對張華的評價貶褒不一,常以“兒女情多,風云氣少”忽略張華在文學史上的地位,這其實是有失偏頗的。
【關鍵詞】:張華;情多;兒女情;風云氣;西晉
張華作為西晉文壇領袖,又是當朝司空,是政治強勢和極具影響力的人物。他是中國詩歌史上第一個用“情”字作題目,第一個提倡“寫情”,并被批評家認識到“情多”的詩人。從大量歷史記載可以看出,陸機等西晉詩人在詩歌創作、詩歌欣賞、詩歌評論方面都不同程度的受到張華的指導和影響。張華倡導的“先情后辭”、“尚悅澤”成為陸機“緣情綺靡”的先導。如果我們無視張華來闡述這一時期的文壇構成,那么我們定然會陷入茫然無緒之中。在文學史上只占西晉文壇一隅位置的張華,其作用也許要比想象的大得多。以往文學史對張華詩歌的評價雖貶褒不一,但終究貶大于褒,忽視張華的歷史作用。鐘嶸遺憾他“雖名高曩代,而疏亮之士,猶恨其兒女情多,風云氣少”①馬一浮亦在評價他的《鷓鴣賦》時感慨:“雖辭美可稱,而不能脫
①張懷瑾《鐘嶸詩品評注》天津古籍出版社 1995年 第251頁
于世網,可為文士追名者戒”② 羅宗強認為:“在西晉士人中,張華確實是一位較有是非之心,且亦用心朝政之人。但是,即使崇實如張華,時亦不免依違于可否之間,而置是非于不問”③張華的復雜人格和詩歌上“風云氣少”與特定的歷史背景以及當時的政治環境是密不可分的。然而評價歷史人物的尺度,是看他為他的時代奉獻了什么,并不是他沒有提供什么。寫作《情詩》的張華,畢竟以自己“情多”改造了漢魏以來的詩風,并通過對左思、陸機兄弟等人的影響,在轉移西晉詩風的同時,也改變了西晉的詩學觀念。這些都使張華成為轉變一代詩學的過渡人物,成為由“詩言志”向“詩緣情而綺靡”過渡的中介。
一、“情多”的張華
張華嘉平元年自賦《感婚賦》開始,就表現出十足的“公子多情”心理傾向。十八歲的少年連日目睹紛紛攘攘的嫁娶者“相繼于路”而情不自禁發出多情的感嘆。在賦中,作者以青年男子的心態與目光,欣賞著新人的美色?!跋帑愖酥b約兮,遙仿佛以感心”、“怨佳人之幽翳兮,恨檢防之高深”,即是十足的“多情卻被無情惱”。可以說張華在少年時期已經在不自覺的抒發情感,而不在單純的用詩來言志。而《情詩》五首更是直接以“情”命題,其詩“情靈蘊藉,哀思流連,語言清麗靡嫚,悱惻感人,”“附物興會,語短情長”?!段倪x》選張華詩6首,選《情詩》兩首;《玉臺新詠》選張華詩7首,選《情詩》
②馬一浮《馬一浮文集》第二冊 浙江古籍出版社 1996年第29頁
③羅宗強《玄學與魏晉人士心態》天津教育出版社2005第18頁
五首;江淹《雜體詩》30首,模擬前人的風格,模擬的西晉第一個詩人就是張華的“張司空離情”,由此可以看出張華的“情多”對后世是有很大的影響。
張華即以被認定是一個“情多”的詩人,那他的“情多”又表現在哪些方面。張華詩歌內容豐富,他的樂府詩分為兩類,一類是“建國史詩”,一類是“文人樂府詩”。樂府詩以外的四言詩分為公宴詩、祖餞詩、勵志詩。樂府詩外的五言詩分為情詩、雜詩、招隱詩、游仙詩和贈答詩。雖然張華的“情多”多以他寫的《情詩》為代表。但作為一個主情的詩人,其他詩中也不可避免有情多的成分?!敖▏吩姟边@些受命之作充滿贊譽之辭,但這些贊譽的背后未嘗沒有詩人之情。西晉統一之后,張華作為寒士一路被提拔,新生的政權給人以新的期望。張華內心難免有喜悅之情。而在樂府詩之外的四言詩里面,雖然文學成就不高,但唯一亮點就是字里行間流有感情,讓人感覺情誼綿綿。而情最多就是樂府詩外的五言詩。愛情是詩歌不朽的表現主題。在中國史詩上,自詩三百首就開始謳歌愛情。而張華寫的《情詩》受《古詩十九首》和曹植情詩影響最大,大多翻新古詩十九首和曹植愛情詩的意境。張華《情詩》有的是妻念夫,有的是夫思妻。余冠英先生說:“張華《情詩》五首,都是夫婦相贈之詞。”張華《情詩》中的“清風”篇總寫相思之情,應居五詩之首。“游目”和“明月”寫的是游子思夫,“北方”和“君居”寫的是思婦念夫。但無論是哪種情,張華都寫得深情婉轉,清麗動人,極盡相思之苦。以“情”命題是建安詩人首創,但建安詩人的情往往有所寄托和寓意,唯有張華的《情詩》被人異口同聲稱之為“女郎詩”之類。張華不僅《情詩》專心寫情,就是其他祖餞、公宴與贈答詩也寫的情誼綿綿。如《祖道送征西應詔詩》:“感離嘆凄,慕德遲遲”為結?!度氯蘸髨@會詩》干脆以“于以表情,爰著斯詩”為結,這在當時確實很少見,不得不說張華“情多”,無處不在寫情。歷代文論家雖對張華貶褒不一,但對其《情詩》的藝術成就也給予很高的評價。明代,許學夷在《詩源辯體》中引了張華的三組詩句,“朱火青無光,蘭膏坐自凝”、“佳人處暇遠,蘭室無容光”“不曾遠別離,安知慕儔侶”等句,并評價說“其情甚麗”,張華于巧妙的構思之中寄寓了真摯動人的相思之情,文辭對仗而優美,用詞精煉而鮮活,具有很高的藝術表現力。王夫之在《古詩評選》評《情詩》五首其四時,也給予很高的評價:“茂先著眼高大,不食建安殘瀋。跡其獨創,且非二陸之所殆庶,況蠢愚煩亂之潘岳哉?、堋蓖醴蛑脑u價給予了張華很高的地位。
二、兒女情多,風云氣少
鐘嶸在《詩品》的中品第五品中對西晉司空張華的詩歌進行了品評:“雖名高囊代,而疏亮之士,猶恨其兒女情多,風云氣少。謝康樂云:“張公雖復千篇,猶一體耳。”今置之甲科疑弱,處之下品恨少,在季孟之間矣?!睆埲A詩“兒女情多,風云氣少”自鐘嶸《詩品》一出,遂成定評,千百年來,頗遭非議。何焯在《義門讀書記·文選·詩》論張華勵志詩云:“詩唯此一篇,余皆女郎詩也?!痹脝栒撛娊^句卻
④王夫之《古詩評選》北京 文化藝術出版社 1997年版第82頁
說“風云若恨張華少,溫、李新聲奈爾何!”而縱觀張華全詩,雖然以“情詩”著名,但其詩中亦不免有“風云氣”之作。所謂“兒女情多,風云氣少”是指張華詩歌優美有余,壯美不足,但“優美”和“壯美”本就是兩種不同的美學范疇,沒有優劣之分。唐朝司空圖《二十四詩品》亦把優美和壯美當作兩種不同的詩學風格進行品評,如《纖濃》和《雄渾》。而張華之所以寫詩“兒女情多,風云氣少”不僅與他自身的人格精神、所處的時代背景有關,更和他的政治地位與當時的文壇走向有關。
1、亦儒亦道的人格精神
張華是一個性格復雜的人,《晉書》卷三十六《張華傳》載:“少自修謹,造次必以禮度。勇于赴義,篤于周急,器識弘曠,時人罕能測之?!比鍖W是朝廷所提倡的正派學風,張華也是憑借儒學取得名譽而進仕。張華一方面是個“少自修謹,造次必以禮度”的恂恂儒者,另一方面又是一個“勇于赴義,篤于周急”的具有道家思想的俠者。他的立身之本在于儒,可也是常耽玩玄理。他在處事方面也受到道家的影響,盡管是功名之士位極人臣,可他常以道家之言為戒。他聞名的《鷓鴣賦》,以鷓鴣自喻,鷓鴣雖小,無榮耀之采,卻能遠害全身。事實上,張華與玄界名士交往不少,這其中就包括阮籍、王戎等。亦儒亦道實際是一種調和折中的人格。張華的儒家忠節思想通過生命終結的選擇獲得強烈宣誓,但是道家思想對于他同樣有深刻的作用力,張華“任用自然,優游卒歲”的人生態度對他的儒家進取精神發生了不可忽略的反作用力,表現在詩歌中亦如此,并且正是這樣的奇特的作用力,激發了“兒女情多”之文學的產生。張華詩中“風云氣少”,并不意味著沒有,張華的《壯士篇》、《游俠篇》都不乏梗概風云之氣。也許正是這種亦儒亦道的雙重人格造就了張華詩歌“兒女情多,風云氣少”。
2、素族文士的功名心與失落感
任何一個時代,文人詩歌風格的形成都與整個社會情勢有著密切聯系。士族與素族的關系問題一直是魏晉時期一個重要的階級問題。但是在西晉時期,素族并不含有低下的意思,反而在正統輿論中是被認可的,是“學業優博”“有德有才”的標志。而張華作為素族人士正是通過這樣一種以“儒業和文學”被認可的方式而進入仕途。由于進入仕途的道路不同,也造成了他們學風和士風的不同。張華以寒素孤貧而致位通顯,所以在思想和行為上要與統治者保持一致,并且謹身處禮,善于處世,這是一條追逐功名的道路,張華之所以能夠確立文壇領袖地位,就是因為在功業上的成就吸引了寒素文士,成為他們的典范。
3、政治局勢對創作心態的影響
劉勰在《文心雕龍·時序》云:“觀其時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積亂離,風衰俗怨,并志深而筆長,故梗概而多氣也”這是劉勰對建安文學風貌產生的原因概述。文論家多以“風云氣少”來批判張華的詩歌,認為其詩歌“梗概之氣”不足,這和當時的政治形態密切相關。西晉是一個安定統一,繁榮太平的時代,所以他們缺乏這種馳騁沙場建功立業的的心態。況且張華是新生政權的積極擁護者,他沒有感到任何來自敵對政治勢力的壓迫和危險,因而他的詩歌中很難出現那種“梗概之氣”,他本身所處的時代就不是曹植時期“世積亂離,風衰俗怨”的時代,這樣一個在仕途上一帆風順的詩人,他的詩歌不是“美女”就是“佳人”,這是一種很正常的創作心態。
結語:“日不雙麗,世不兩帝。天經地緯,理有大歸”成了西晉的強音和時代的主旋律。新的時代,“情”被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而作為“主情”的發源人張華卻被淹沒在歷史長河中,并歷來對他詩歌的評價否定多于肯定,這是有失公允的。站在今天的角度,“詩緣情”和“詩言志”作為兩大風格在詩學史上交替出現,我們對張華在詩學史上的地位應予以肯定。
參考文獻:
【1】張懷瑾《鐘嶸詩品評注》天津古籍出版社 1995年 第251頁
【2】馬一浮《馬一浮文集》第二冊 浙江古籍出版社 1996年
【3】羅宗強《玄學與魏晉人士心態》天津教育出版社2005第1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