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魏晉時期,賦壇中出現了一種新型文學現象,即同題共作。曹丕、王粲、應玚等人皆有以“柳”為意象的賦作留世。其中以曹丕的《柳賦》尤為突出,該篇賦作在詠物的基礎之上,感悟傷懷,抒情意味明顯增強,使其在同題賦作中脫穎而出。
【關鍵詞】:曹丕;柳賦;詠物賦;抒情
1.前言
在我國古代文學中,“柳樹”是一個非常突出的意象,被作家們賦予多重意義。漢魏時期的賦創作中,不乏詠柳的篇章,如漢代時孔臧的《楊柳賦》、枚乘的《忘憂館柳賦》,魏晉時建安作家如曹丕、應玚、王粲等的同題賦篇《柳賦》,這些賦作盡管有些篇章僅留存了只言片語,但在文學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這些詠柳賦作中,曹丕的《柳賦》,體現出了其創新之處。
2.見物思人,感慨時光流逝
曹丕《柳賦序》交代了此賦的創作背景和創作動機:“昔建安五年,上與袁紹戰于官渡,是時余始植斯柳。自彼迄今,十有五載矣。左右仆御已多亡,感物傷懷,乃作斯賦。”由此可看出曹丕作此賦的原因是感物傷懷。曹丕在賦的正文中有對柳樹體態的描寫,“應隆時而繁育兮,揚翠葉之青純。修干偃蹇以虹指兮,柔條阿那而蛇伸。上扶疏而孛散兮,下交錯而龍鱗。”這與枚乘在《忘憂館柳賦》中“忘憂之館,垂條之木。枝逶遲而含紫,葉萋萋而吐綠”之句一樣,都是對柳樹姿態的描寫,但曹丕的創新之處在于他又筆鋒一轉,開始抒情,“在余年之二七,植斯柳乎中庭。始圍寸而高尺,今連拱而九成。嗟日月之逝邁,忽亹亹以遄征。昔周游而處此,今倏忽而弗形。感遺物而懷故,俛惆悵以傷情。”從《柳賦序》中我們得知曹丕此賦作于建安二十年。自漢末以來,戰爭頻繁,作為兵燹之災親歷者的曹丕,目睹了戰爭的殘酷,自是有深刻地體驗。環顧四周,十五年光陰猶如白駒過隙,柳樹已由初栽時的細小變得高大、繁茂和瑰奇,時光流逝,“左右仆御已多亡”,面對此情此景,作者怎能不觸景傷情?這時的柳樹是曹丕寄托生命意識的載體,有作者對生命的哲思,突出了主體生命意識。[1]
反觀曹丕的其他詠物小賦,則明言只是對于事物的嘆賞,更無他意,《瑪瑙勒賦》、《車渠椀賦》、《迷迭賦》、《槐賦》皆屬此類。[2]而與他同時期作家的賦作,不論是應玚《楊柳賦》中的“赴陽春之和節,植纖柳以承涼。攄豐節而廣布,紛郁勃以敷陽”,還是繁欽《柳賦》中的“有寄生之孤柳,托余寢之南隅。順肇陽以吐牙,因春風以揚敷”,都是簡單的鋪陳描寫,陳琳《柳賦》中有“天機之運旋,夫何逝之速也。有孤子之細柳,獨幺枰而剽殊。隨枯木于曩側,將并置于土灰”之句,同樣也表達對天道運轉、時光消逝的感慨,但后者的情感表達側重于后一句,表達了一種惋惜之情。通過對比可以看出曹丕《柳賦》的創新之處。
后《世說新語·言語》第55條:“桓公北征經金城,見前為瑯琊時種柳,皆已十圍,慨然曰:‘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攀枝執條,泫然淚流。”[3]其中的“木猶如此,人何以堪”可以看做是受曹丕《柳賦》中的“感遺物而懷故,俛惆悵以傷情”的影響,且二者表達的意思相同。不同的是桓溫的“木猶如此,人何以堪”將人樹一體的生命意識表達得更為新警有力。
3.借柳自喻,頌柳即頌己,以自警自勵
孔臧《柳賦》除了寫柳樹的姿態之美外,還將柳樹與文人的游樂生活聯系在一起,。枚乘《忘憂館柳賦》開頭描寫了忘憂館中的優美景色,柳飄、鳥叫、蟬鳴,通過對視覺、聽覺和觸覺等多種感官感觸的描述,賦予景物以立體層次感,清晰地展現出忘憂館中的意境之美,隨后以忘憂館內的美景襯托游園樂情,于字里行間流露出對梁孝王的忠誠與感激之情。
曹丕《柳賦》贊美柳樹弘蔭博蓋,“豐弘蔭而博覆兮”,愷悌不倦,“躬愷悌而弗倦”;有高尚的品德而不夸耀,“秉至德而不伐兮,豈簡卑而擇賤”;尺長而能栽植,“惟尺短而能值兮”;永葆節操,“信永貞而可羨”。作者借贊頌柳樹的成長,表現自己對這些品德節操的欽羨,這顯然是移情于柳,借物詠懷,顯得簡潔含蓄。繁欽、應玚、王粲等作家的同題賦作也只是寫柳或頌柳,但并未以柳自喻,更未警示自己。究其原因,是作家們的政治地位不同,所以立足于各自的社會地位來作賦詠物。
建安十六年,曹丕任五官中郎將,建安二十二年,他的身份發生了轉變——被立為魏太子,《柳賦》是其任五官中郎將時所作。此時的曹丕處于與曹植的立嫡斗爭的關鍵時刻,他繼承了其父的實用理性的某些精神,他自是希望可以從這場立嫡斗爭中勝出,所以他借頌柳希望自己也能“秉至德而不伐”、“永貞可羨”。但曹丕性格含蓄持重,因此他雖有感嘆歲月流逝、惆悵傷情之辭,但立刻就停止而轉入贊美了,借柳樹的成長來比喻自己由幼弱聰明而成長為一位禮賢下士、眾望所歸的領袖人物了。[4]
4.感物抒懷,抒情性加強
建安文學創作的總趨勢是非功利、重抒情。賦作為兩漢文學的代表,辭藻華麗,主客問答,立意于勸諫,《文心雕龍·詮賦》曰:“述客主以首引,極聲貌以窮文”,[5]采用鋪張揚厲的手法,突顯巨麗之美。東漢時,抒情小賦出,主張去藻飾鋪張而一寫情懷。抒情小賦在建安時趨于普遍。顧名思義,這種賦形制上短小精煉,賦的抒情成分則明顯加重。曹丕《柳賦》僅三十八句,而觀他其余作品如《愁離賦》、《感離賦》等,一般僅作十余句,于作品中表明自己的心跡。曹魏文學集團創作的一個突出特征是同題共作的現象較多,曹丕、陳琳、王粲、應玚等都做有《柳賦》。這種同作使作者搜索枯腸,力求自出新意,會造成創作中的為文造情,但另一方面也迫使作家有意去進行藝術上的新的探索;其作品的相互賞讀,也會相互啟發,形成一種無形的比賽,推動藝術的發展。因此,建安時期由于統治集團核心人物的重視與提倡,賦的創作有明顯的發展變化。[6]這一時期,產生了一些托物言志的詠物賦,借物抒情之意至為明顯,是作家自己內心的寫照,表現作家自己的情感經歷。曹丕自身經歷了戰亂,故地重游時,面對自己十五年前親手所植柳樹,又“左右仆御已多亡”,他的所感自是更為深刻。
參考文獻:
[1] 程章燦. “樹”立的六朝:柳與一個經典文學意象的形成[J]. 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1(54).
[2] 羅宗強. 魏晉南北朝文學思想史[M]. 中華書局. 2016(31).
[3] 余嘉錫. 世說新語箋疏. 中華書局. 2015(125).
[4] 趙逵夫. 楊曉斌. 歷代賦評注(魏晉卷). 巴蜀書社. 2010(93).
[5] 周振甫. 文心雕龍今譯. 中華書局. 2013(77).
[6] 趙逵夫. 讀賦獻芹. 中華書局. 2014(1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