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晚清中日教育交流使者

【摘要】：中日兩國一衣帶水，自古以來交流頻繁。近代以來，特別是明治維新以后，日本先中國一步向西方學習先進思想和科學技術，社會各方面得到快速發展。甲午一役，中國慘敗。朝野上下的一批有識之士率先意識到通過日本學習先進知識的重要性。而學習日本最直接的路徑就是派遣學生赴日各校留學。錢恂，清末進步學者、外交家，早年出使過英國、法國、意大利等國，后投入張之洞幕，出任湖北留日學生監督。他最早提倡中國應派遣留學生赴日學習先進知識和科技，并對這些留學生給予厚望，希望他們能救中國于水火之中。同時他將家族眾多子弟送往日本留學，這之中還包括家族里的女性青年，這對當時社會的影響可謂頗深。

【關鍵詞】：錢恂；近代；日本；留學生；教育

錢恂（1854-1927），號學嘉，字念劬，浙江歸安（今吳興）人，清末進步學者，外交家。錢氏家世顯赫，伯父錢振倫是道光十八年（1838年）的進士，與曾國藩同榜，欽點翰林院庶吉士。父親錢振常，同治十年（1871年）進士，曾任禮部主事。其同父異母之弟錢玄同更是名聲遠邁，人盡皆知。錢恂自幼廣涉文史，經學功底扎實，十多歲就考中秀才。緒十年（1884年），錢恂入薛福成幕下。期間，受薛福成命整理寧波天一閣藏書，編成《天一閣見存書目》。光緒十五年（1889年），隨薛福成出使英、法、意、比諸國，這是錢恂踏上外交仕途的第一步。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錢回國后入洋務派張之洞幕，并被委以湖北自強學堂提調，湖北武備學堂提調，湖北槍炮局提調等職。

中日甲午一役，以“天朝上國”自居的中國卻敗北于“蕞爾小國”鄰邦日本。戰爭失敗的慘痛教訓使得全國朝野上下的一批有識之士率先意識到到派遣留學生赴日本學校學習新式教育、科學、法律、軍事等先進知識以強壯本邦的必要性。故晚清政府在甲午戰敗后，真正將派遣留日學生作為一項國策。眾所周知，張之洞是中國派遣留日學生之說的大力倡導者。在其著作《勸學篇》中，張之洞提到：“日本，小國耳，何興之暴也？伊藤、山縣、榎本、陸奧諸人皆二十年前出洋之學生也，憤其國為西洋所脅，率其徒百馀人分詣德、法、英諸國，或學政治、工商，或學水陸兵法，學成而歸，用為將相，政事一變，雄視東方。”同時，指出向日本學習的主要四個理由：“一、路近省費，可多遣；二、去華近，易考察；三、東文近于中文，易通曉；四、西學甚繁，凡西學不切要者東人已刪節而酌改之，中、東情勢風俗相近，易仿行，事半功倍，無過于此。”并且“至各種西學書之要者，日本皆已譯之，我取徑于東洋，力省效速。”簡單來說，張之洞認為向日本學習“既省時又省力”：日本與中國地理位置隔海相鄰，可節省大量交通費；日文和中文相似，都沿用漢字，在日語學習上，中國人占據一定優勢；中日在歷史上來往頻繁，風俗相近。明治維新以來，日本率中國之先向西方學習，并且成功，中國可向日本學習西學之精華。錢恂作為張之洞的幕僚，也應在倡導派遣留日學生方面給予張之洞一些建議。

1899年，張之洞委派錢恂出任湖北留日學生監督，駐扎日本，負責湖北留日學生的管理，規約留日學生的言行。現藏于日本早稻田大學的史料《鴻跡帖》，共計七冊，其主要內容是清朝末期赴日本早稻田大學留學的中國學生畢業歸國前寫下的留念文章，以及當時各省提學使、清朝貴族官員等考察早稻田大學時留下的紀念文。在第一冊中，錢恂作為當時的湖北留日學生監督留下紀念文一篇，現將全文錄于下：

溯自丁酉之歲，恂首發我國人宜留學日本之說。翌歲戊戌，始浙江，次湖北，又次江南，相繼派遣留學生于東，恂皆預聞其事。陸軍之外，入學于早稻田者為多。恂又贈家藏書籍三千余冊于早稻田圖書館，故關系尤密切。迄乎今茲 ，留學之數日以增，早稻田更宏開舍宇以收容之，留學諸君獲益愈多，則創為留學之說之人，意亦更慰。但愿世上有真是非、真評判，則數十年后感念日本教育，感念早稻田學校者，當不乏人，即追念鄙人者亦不乏人也。是恂所企望而不能已于懷者也。今因早稻田校出紙，俾在校數百人以書繪留紀念，亦?及于恂，恂謹志數語以表留學日本所自始。書既畢，慨念久之。

歲次丙午秋八月

中國間民錢恂

全文表達了作者對早稻田大學接納、教育中國留學生的感激之情，又對留學生表示殷切期盼，希望諸生今后對社會有所作為。同時，錢恂在字里行間表達了自己首創中國人留學日本之說，并希望今后留學生能因此事而對自己心存感激。在全文之首，錢恂便稱：“溯自丁酉之歲，恂首發我國人宜留學日本之說。”這里的丁酉之歲即光緒二十三年（1897）。這一年，日本陸軍參謀部副將神尾光臣奉參謀次長川上操六之命，赴武漢游說張之洞選派學生赴日留學，以“今日西洋白人日熾，中東日危，中東系同文同種同教之國，深愿與中國聯絡”之意，游說湖廣總督張之洞派遣中國學生赴日本“入武備及各種學堂”學習。但是，當時張之洞因出省勘堤工，未能親自和神尾見面，便派江漢關道及知府錢恂接待。可以說，錢恂是張和神尾之間的聯系人，且，他應當也贊成派遣留日學生之事，并以此勸說張之洞。故，張之洞于事后又再次邀請神尾再次赴鄂，與之面談。丁酉之后，維新運動不斷高漲。1898年3月，張之洞著《勸學篇》，文章力主派遣留日學生的好處和必要性。6月，山東道監察御史楊秀深上奏，支持派遣國人赴日留學之策。8月，光緒帝真正將派學生赴日留學之事定為清政府的一項國策。于是，便有了“翌歲戊戌，始浙江，次湖北，又次江南，相繼派遣留學生于東。”之事。1898年，浙江首次派留日學生，隨后，湖北、南洋相繼派出學生。這批學生當是甲午戰后的首批官派學生，他們分別進入成城學校、日華學堂、宏文書院等校學習。由于錢恂是促成留學日本之事的重要人物，1899年，錢恂奉張之洞名赴日本任湖北留日學生監督一職。據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藏的《湖廣総督派遣の本邦留學生出発の狀況通知》文件可知，當年，張之洞派遣包括私費學生的八十一名留學生學生赴日，其中四十六名隨留學生監督錢恂乘坐“神戶丸”號汽船于10月21日從上海出發。

錢恂的家人亦對錢首倡國人留學生日本之說深感自豪。其妻單士厘在《癸卯旅行記》中言，“蓋日本留學之舉，為外子所創議……外子每自負，謂日本文明、世界文明得輸入中國而突進三四十年，曾文正國藩之創游美學生議，沈文肅保楨之創游英法學生議，而開中國兩千年未開之風氣，為有功于四萬萬社會，誠非虛言。”錢恂對自己一生中頗為滿意并反復提及的功績之一亦是“始創派遣留學之議，以日本為初”。且“劉忠誠，張文襄采予說，相繼派選搞材生東渡。予親往監督，歲庚子率二子往學。”（出自單士厘：《癸卯旅行記》，岳麓書社，1981年。）該記載和錢恂本人在《錢氏家乘》中所述“予親往監督，歲庚子率二子往學。”之句看似有所出入，實則不然。“二子”即錢的兩個二子錢稻孫和錢穟孫。其妻單士厘在《癸卯旅行記》中說：“回憶在乙亥（1899年），外子駐日本，予率兩子繼往，是為予出疆之始，嗣是庚子，辛丑，壬寅間，無歲不行。”又，據錢恂在《家乘》中對二子的在日本學習情況的描述，錢稻孫和錢穟孫都于庚子年（1900年）入日本學校學習。所以，“予親往監督”的時間為1899年，而“率二子往學”的則是他的妻子單士厘，“庚子”應當為二子的入學時間。

錢恂還在文中提到他曾贈三千多冊家藏書籍與早稻田大學。如今這些珍貴的書籍仍然被保留在早稻田大學圖書館內，例如《呂氏春秋》、《莊子》等。這些珍貴的古籍不管是對當時日本學者研究中國，還是當今中國學者研究日藏漢籍都是一筆無價的資料。

錢恂除了提倡派遣留學生之外，還將家族子女送入日本學校學習，這可謂當時社會的一大創舉。1906年，錢被宋恕舉薦為國文學堂監督人選的理由之一便是“與古今中外之故，了然于胸。提倡派遣留日學生，且有送合門子女入彼學校之創舉。”（出自宋恕：《推薦國文學堂監督人選稟》，《宋恕集》，中華書局，1993年。）光緒25年（1899年）錢恂赴日任湖北留學生監督。隨后，妻子單士厘和兩個兒子錢稻孫、錢穟孫以及大兒媳婦包豐保也一同抵日。單士厘也大力提倡振興祖國教育事業，認為教育是興邦之本。在日期間，她廣泛日本知識界和教育界的女性，注意到女子教育的重要性，認為“故男女并重，且孩童無不先本母教。故論教育根本，女尤倍重于男。”其大兒媳包豐保于1901年進入帝國婦人協會下的實踐女校學習，成為第一批在此校學習的女學生，該校由日本著名女教育家下田歌子創辦。當時《大陸》雜志中的一文章提到某位日本人對此批女學生有過如下形容：

“中國女子數人，航海來日，在日本教育大家，華族女學校校監下田歌子監督之下學習。中國女子海外留學者，自發此韌。可知中國人求學之心漸熟也。

此等留學生，舉止嫻雅，志趣高尚，對日本人亦不畏懼，彬彬有禮，為日本婦女所不能及。

留學生中，有夫婿在東京留學者，會晤之際，其應對之儀式，周旋之情誼，實稱平等。昔聞中國男尊女卑，以今觀之，殊不為然。男子對女子如此殷勤鄭重，豈以奴隸待女子者耶？”

雖然作者行文稍有夸大之嫌，但我們仍可窺見當時包豐保之類女留學生的一般狀態。她們是代表著當時中國社會進步的一群人。

我們再來看錢恂的兩個兒子錢稻孫和錢穟孫的留日情況。根據《錢氏家乘》，錢稻孫于1900年入日本慶應義塾小學，1902年畢業后升入成城學校，畢業后仍改入日本東京高等師范學校的附屬中學，1907年畢業；錢穟孫也是1900年入慶應義塾小學，1903年畢業后考入東京高等師范學校的附屬中學，1908年畢業后考入札幌農科大學預科，1911年升入東京帝國大學農科，1914年畢業。值得注意的是，1902年錢稻孫在小學畢業后所入的成城學校是當時陸軍士官學校的預備校，也就是說，他是一所軍事學校。同批入學的另有13人，錢稻孫年齡最小，年僅17。查閱城城學校清國留學生畢業考試成績表，與陸軍學生不同，錢稻孫則是1903年7月作為“文理科學生”的一員畢業的。這個文科班一共有14名畢業生，他們的入學時間分別為1901年11、12月以及1902年3、4月。但是成城學校正式開設文科班是在1903年10月。為什么在這之前，一所武備學校要專門為一批中國留學生開設文理科班呢？這一問題值得今后作進一步研究。《錢氏家乘》中錢恂倒是對兩個二子留學日本的大致情況作了略作了說明，“……迨兩子中學將畢業時，中國武學生丑態大露，遂輟武學之議，大二改赴歐洲，次兒改學農業……”除了兩個二子和兒媳之外，1901年，錢家女婿董鴻也抵達日本，入早稻田大學政治科深造。至此，錢家已有四人在日留學。單士厘說，“予家留東之男女學生四人皆獨立完全之自費生……女學生之為吾家第一人，固無論矣，兩子均已畢小學六年級之業，而躋入中學校之第一年，第二年級，在中國人循序修學，亦不作第三人想。”當時，舊中國社會較貧窮，赴日之生主要以官費為主；又，清廷當時急需一批先進人才拯救國難，留學生以習速成科為主。從時間來看，速成教育的學習期限較短，一般是一年至兩年；從內容來看，所學知識尚處于日本中學教育階段，缺乏專業性。而從上文及單士厘之述可知，錢家人皆自備資斧留學日本，而且，兒子錢穟孫從小學至大學的學業全在日本學校完成。在留學形式上，錢家人此所舉可謂開國之先河。

此外，面對清末深重的民族危機，贊成改革的錢恂，與當時激進的社會革新者也有所接觸。錢恂在日本擔任留日學生監督時，正是資產階級革命運動蓬勃高漲時期。駐日期間，他與章太炎有一段過從甚密的交往，章太炎后來回憶在日本的生活時說：“回憶三年前至此，相知惟任公、念劬。”在橫濱，錢恂還認識了孫中山，兩人交談較為投機。后來，錢恂加入了光復會，還在留日浙江籍學生創辦的《浙江潮》上，以“太公”為筆名發表《海上逸史》兩篇，介紹了葡萄牙人達伽馬航海經歷和英國海軍士官南極探險歷程，激勵國人奮發圖強、齊心愛國。

可以說，錢恂及其家族在中日教育交流史上做出了不可或缺的貢獻。無論是倡議張之洞派遣學生留學日本之舉，還是將包括女子在家族子弟送入日本學校之為，都對當時社會產生了進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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