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妾成群》的語言特性分析

【摘要】：蘇童的代表作《妻妾成群》以異于傳統的敘事方式、敘述語言成為了當代先鋒小說的代表作。除去沉重凄涼的小說內容，其小說的敘述語言具有強烈的個體獨特性，深受中國傳統詩歌美學特質的影響，運用詩意化的意象語言，著力營造一個充斥作家個體認知的哀傷世界。

【關鍵詞】：語言特征；詩意化；意象化；人物個體性

《妻妾成群》展現了封建社會末期一個一夫多妻的家庭故事，大學生頌蓮嫁給有錢老頭做了四姨太，大宅院里女人之間的勾心斗角和精神迫害吞噬異化了曾經年輕靈動的生命，頌蓮發瘋，終日癡語。作者通過獨具個性的語言傳達了一個悲劇故事所蘊含的痛苦凄涼、引發了讀者心靈的顫動。無疑，這種表達與接受的成功很大程度與文學語言的特征有緊密關系。文學語言是作家按照藝術世界的詩意邏輯創造的特殊話語，作家的目的不是說明外在客觀事實，而是創造性地表達經過作家主觀意識加工的審美認識，它指向作家的精神世界，所以它不必符合現實生活的邏輯，能夠真實傳達作家內在的審美感悟即可。《妻妾成群》所蘊含的社會背景、時空跨度很小，它所涉及的僅僅是一個沒落封建家庭中一群女人的故事，但它依然是當代先鋒小說的一篇名作，其中重要的因素就在于作品語言的風格具有異于傳統的個性，充分體現了文學語言的獨創性。

一、詩意描寫

《妻妾成群》以情節描寫的敘述語言為主，但全篇卻隨處可見作者對情節、畫面、環境和心理的詩意描寫。這增強了作品語言的形象化和抒情性，使作品具有詩歌一般含蓄朦朧的情感想象空間，獲得與傳說小說語言迥異的審美特質，從而形成作者獨特的語言風格?！绊炆彿欧饛母咛幫粋€黑暗深谷墜落，疼痛、暈眩伴隨著輕松的感覺?！边@是頌蓮的新婚之夜，描寫她第一次性經歷的感受，淡去了寫實的過程，運用抽象夢境般地語言著重表達個體的精神感受?！斑@一夜陳佐千沒有回來。頌蓮留神聽北廂房的動靜，好像什么事也沒有。唯有知更鳥在石榴樹上啼囀幾聲，留下凄清悠遠的余音。頌蓮睡不著了，人浮在悵然之上，悲哀之下。”頌蓮來陳家的第一晚，三姨太梅珊就借故把老爺叫去留下頌蓮獨守空房，頌蓮心事重重，“悵然之上，悲哀之下”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石榴樹上的鳥叫聲渲染烘托了主人公此時此刻的心情，是初入陳家便遭排擠的委屈？對未來茫然不安的深思？作者以環境烘托塑造了一個形象抒情的畫面，帶動著讀者的想象走入主人公的內心世界。這種以景抒情的語言表達方式讓情節具有唐詩宋詞般詩意的審美感受?！霸谠绯康奶旃饫?，梅珊的臉上、衣服上跳躍著一些水晶色的光點，她的縮成回搭的頭發被霜露打濕，這樣走著她整個顯得濕潤而憂傷，放佛風中之草。”梅珊內心深處的憂傷孤寂透過抒情形象的詩意語言隱微地表現出來，不同于日常語言赤裸裸的情感流露，別有動人悠遠的藝術感染力?！八犚娋诤苌畹牡貙臃v，送上來一些亡靈的語言，她真的聽見了，而且感覺到井里泛出冰冷的瘴氣，湮沒了她的靈魂和肌膚?！惫眵劝闳鐗羲苹玫幕糜X描寫在真實世界中是不存在的，作者運用藝術想象的語言暗示了頌蓮受到刺激的精神世界，語言描寫在藝術創造中并不拘泥于事實的真實，表現的是經過主觀內化的藝術真實，因此也帶上了作者個人的獨創性。“頌蓮發現窗子也一如夢中半掩著，從室外穿來的空氣新鮮清冽，但頌蓮辨別了窗戶上雁兒殘存的死亡氣息。下雪了，世界就剩下一半了；另外一半看不見了，它被靜靜地抹去，也許這就是一場不徹底的死亡。”在重重精神壓抑的折磨下，頌蓮的性格發生了明顯的轉變，靈魂中的自己已經死去了，肉體還殘存在絕望黯淡的現實之中，作者虛實結合的詩意語言描敘使赤裸激烈的痛苦和恐懼淡化了，給真實的痛苦蒙上了具有情感震撼、令人深味的藝術面紗。

詩化的語言代替了真實具體的客觀再現，充分體現了文學語言抒情性、獨創性、形象性的特征。文學作品之所以具有含蓄蘊藉，令人回味的藝術魅力，也正是借助了文學語言的獨特性，從而讓讀者抽離外在的真實進入深刻的心靈世界之中。

二、意象化特征

意象是中國古典詩歌的傳統審美范疇，是經過主觀意識加工創造的客觀之物，實現了主觀與客觀的統一，充分地浸潤了作品語言的情感性，獨創性和豐富性。意象本身作為一個客觀對象之外還烙印了作者個人強烈的主觀色彩，因此在作者敘述語言之中的客觀對象會產生脫離現實的陌生變形，承載著作者的創作意志?！镀捩扇骸分蟹磸统霈F的產生強烈情緒氛圍的意象就是那口神秘幽深的“井”，“井”暗示了頌蓮的恐慌心理，它的每一次出現都給小說籠罩了濃重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氛圍，也暗示了頌蓮一步步走向瘋癲的過程?！白叩骄叄_石壁上長滿了青苔，頌蓮彎腰朝井中看……很突然地落下來，頌蓮覺得這也很奇怪?！边@是井的第一次出現，作者有意營造出詭異神秘的氣氛，脫離常規現實去描繪經過藝術變形的井，從而使作品的語言呈現出作者的獨創性以及意象的豐富性?！绊炆彸呑呷?，她的身體無比輕盈，好像在夢中行走一般……她看見葉子像一片飾物浮在幽藍的死水之上，把她的浮影遮蓋了一塊，她竟然看不見自己的眼睛……一個模糊的聲音自遙遠的地方切入耳膜：頌蓮，你下來。頌蓮，你下來?！本牡诙纬霈F，頌蓮在井臺邊產生了夢靨般的幻覺，這段文字生動地表現了文學語言的抒情性和形象性。這本是現實中不可能出現的場景，作者卻借助想象的加工使之真實地存在于文本當中?！熬钡囊庀笤谖闹卸啻纬霈F，每一次的出現都暗示了頌蓮日益加深的恐懼和疑惑，它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帶著壓抑沉悶的幻覺一次次籠罩在頌蓮心頭，讓她不由得想去追問、思索，到最后直到她親眼看見梅珊被捆綁投進了井中，見到傳說中的廢井再一次吞噬了女人的生命，終于在痛苦和恐懼中發瘋了。“井”的意象實質就是痛苦和恐懼的象征，它一次次出現在頌蓮的心靈深處，詭異恐怖，給小說增添了陰冷的氣氛，也暗示了陳家宅院里女人的悲劇命運。有評論認為此小說根本不關心故事，蘇童提供了一種意向化的敘事語式，一種幽暗的、意緒的、精神化敘事。[1]確實，《妻妾成群》中意象化的描寫語言呈現出具有濃厚情緒氛圍的畫面，語言的復義性、個體性在此得到了集中的體現。這些特征強化了語言功能，使語言具有持久動人的藝術魅力。

三、藝術形象個性化

《妻妾成群》中出現的人物并不多，卻各具特點。頌蓮是作者著力塑造的小說主人公，她性格直率、心思細密、膽大又不失機敏，同時作為一個女人，她骨子里有著根深蒂固依附男性的思想。她本是一位女大學生，在父親突然去世后，失去依靠的她給自己首先想的出路卻是嫁一個有錢人，是否做妾，對方年齡如何，在家世財富面前都退居其次。第一次到陳家，丫鬟雁兒刻意地嘲笑，頌蓮立即給予了強硬的回擊，“走了幾步她回過頭，說，我是誰？你們遲早要知道的?！闭Z氣強硬且自有傲氣。并且在雁兒成了她的使喚丫頭后，當面羞辱她，由此可見頌蓮的愛恨分明。頌蓮第一次見到大太太的時候，“頌蓮看著毓如肥胖的身體伏在潮濕的地板上撿佛珠，捂著嘴無聲地笑了一笑……她有一百歲了吧？這么老？”直率性格躍然紙上。見二太太卓云時，她注意觀察，雁兒對她的詛咒在無意之中也能警覺留意，猶見心思細膩。和梅珊在屋里、井邊的幾次對話更顯出頌蓮心思細密且對自己的命運具有識別判斷的能力。她敏銳地覺察到在陳家女人地位和命運的低微，心中充滿了無奈的痛苦和恐懼。除去頌蓮，梅珊的形象也令人深刻，她的初次出現，是隱藏在居住環境下的，她的窗上掛著粉色的窗簾，屋里有著一股草花的香氣，這樣的一個人，無疑是熱愛生命樂于享受的。在頌蓮新婚之夜，她借故叫走老爺，在陳家上下獨來獨往，不高興了老爺也不在眼里以及指使小孩欺負憶容等等，顯出她厲害強硬的性格和壓抑扭曲的精神狀態。文本中最能直接體現她性格的就是人物自身的語言。老爺讓梅珊去房里給他唱戲，“梅珊的細眉立刻挑起來，她冷笑一聲，跑到窗前沖里面說，老娘不愿意！”“挑”、“冷笑、”“跑”的運用，給讀者展示了梅珊高傲厲害又潑辣的個性。頌蓮跟梅珊有了一些小來往之后，二人之間說了一些實誠話，在二人的對話中，可見梅珊是一個精于計算謀劃、善于自我疏導的人。梅珊最終被沉井身亡，也是因為她過于張狂暴露了自己和醫生的私情，她出門和醫生幽會之前，對頌蓮說，下雪怕什么？只要能快活，下刀子也要去！不甘于寂寞，追求女人該有的權利，她的思想行為不同于封建的婦女道德，同時暴露了一夫多妻給她精神上的壓抑，她本是見過世面、吃過苦楚的戲子，無親無故，嫁入陳家獨立無援，她不得不厲害強硬起來，保持自己的傲氣，在如此壓抑、仰人鼻息的生活里，追求心中渴求的快活也許就是她唯一的寄托了?？上硖幍臅r代和社會注定容不下如此的“大膽”和“叛逆”。就人物語言來說，頌蓮帶著幾分克制和收斂，梅珊卻是一針見血、淋漓盡致。作者通過語言、行為、心理塑造出不同的人物形象，豐富了藝術形象的個性特征。

四、結語

《妻妾成群》并不以敘事見長，它以時間為線索，大量的筆墨是圍繞著宅院之內女人之間的瑣碎生活展開去，尤其注重表現主人公頌蓮的心靈感受和精神變化，略去了傳統小說全知全能、詳盡細致的敘述模式。它的語言風格充滿著情緒和氛圍的張力，賦予了文字以情感和想象的可能，充分體現了文學語言的特征，具有古典詩歌含蓄蘊藉的特質。

參考文獻：

[1]葛紅兵.蘇童的意象主義寫作[A].蘇童研究資料[C].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