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很多人憂慮美國國會可能采取行動推翻2008年危機后頒布的2010年多德-弗蘭克金融改革。最終雖然共和黨控制的眾議院希望將其大部廢除,但很可能只能說服參議院對中小銀行的限制規則進行相對小范圍的放寬。不幸的是,考慮到特朗普時代的金融政治態勢,這并不意味著金融體系會因此保持相對安全。
在參眾兩院共和黨的支持之下,特朗普總統制定了廣泛的放松管制議程。大多數規管金融的關鍵權力都被授予美聯儲——諷刺的是,這正是多德-弗蘭克法案本身要求的,總統則可以任命全權掌管美聯儲監管工作的人選,這堪稱是一個危險的組合。
特朗普不會遵從一些標準的保守派立場,比如贊成自由貿易。但他非常清楚自己在政府與企業之間關系方面想要的東西:政府不要對企業指手畫腳。在這個問題上,特朗普與羅納德·里根總統的意識形態遺產完全保持一致,而后者堅信政府就是問題所在。
歷史上,國會制定金融規則,而美聯儲及其他監管機構決定如何實施。在2008年危機爆發前的那幾十年中,兩黨之間達成廣泛的共識,允許大型金融企業按照自身認為合適的方式行事。這包括借入更多債務并增大債務相對于其股東權益的比率。其中的邏輯(也是得到美聯儲充分認可的)是這些坐擁數萬億美元資產的大企業能雇用最聰明的人才,而這些人也有能力去安全地管理高度杠桿化的資產負債表。
但2008年9月全球各大銀行(以及保險公司和共同基金)破產和瀕臨破產的浪潮則表明這種看法是大錯特錯的。但是政治體系的整體回應卻是自相矛盾的。美聯儲以及英格蘭銀行和歐洲央行非但沒有被剝奪權力,反而變得更加強大。
造成這一結果的原因有二:首先,中央銀行擁有必要的工具——廉價信貸和擴張性貨幣政策——來避免危機加深。其次,現代金融太過復雜又演進得太快,以致任何立法都無法完全跟上步伐。因此必須有人以更詳細的方式來負責監督。危機無疑損害了美聯儲的聲譽,但其他可靠的替代監管機構也好不到哪里去。因此,多德-弗蘭克法案最終賦予了美聯儲更多權力,使其事實上成為金融方面的最高法院。
英格蘭銀行前副行長保羅·塔克(Paul Tucker)在其重量級新書《非民選權力:對央行行為和監管國家合法性的探討》中更深入地描述了這個故事及其含義。正如塔克所解釋的那樣,央行掌握的權力集中現象不僅限于美國——英國和歐元區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筆者是由塔克擔任主席的系統性風險委員會的非授薪成員)。
當一個政黨試圖推進一個宏大的意識形態議程而同時存在一個最高法院時,明智的政治策略顯然是把自己人安插到該法院——在這種情況下就是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去執行該黨的方略。
在奧巴馬執政期間,美聯儲在金融監管方面變得更清晰有效。美聯儲理事丹·塔魯羅(Dan Tarullo)明智地削弱了紐約聯邦儲備銀行的管轄權,因為該行基本處于大銀行的把持之下了,主席珍妮特·耶倫則敏銳地意識到了不受監管的融資所帶來的問題。理事蕾爾·布林納德(Lael Brainard)也非常支持這一策略,莎拉·布魯姆·拉斯金(Sarah Bloom Raskin)在就任財政部副部長之前也是如此。
如今這一切都起了變化。耶倫繼任者杰羅姆·鮑威爾的金融監管方略似乎從未明晰,而美聯儲新任監察副主席蘭達爾·K.夸爾斯(Randal K. Quarles)的早期動向表明他很可能會在特朗普和財政部的支持下持續腐蝕金融保護措施(雖然目前為止布林納德仍然留任)。
塔克認為,在理想狀態下那些關鍵問題——比如說管理所謂“大而不能倒”的銀行——應該交由國會一級決定,因為這在某種程度上需要更多的透明度以及真正的問責制。當然,國會也不是永遠正確的,但這就是要用選舉來決定人選的原因。
然而我們當前所擁有的卻是一個排除了透明和問責制的終極授權。美聯儲可以在無需進一步國會行動的情況下大幅改變銀行的抗風險能力。當然國會的意圖也確實重要——共和黨人就明確表示要讓那些大銀行任意行事。
這是一種短視的做法,而將追求這一做法的政治負擔轉移到未經選舉的機構是極其危險的。 下一次危機爆發時,美聯儲(以及其他中央銀行)的合法性都將直接受到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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