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其斌：存在構成藝術本身

沈其斌在年僅32歲時就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了個人畫展。談起這次畫展，沈其斌面露笑容，畢竟，對于任何一位藝術家，能在中國美術館辦個展都是一件值得驕傲的成就。沉浸于藝術并從中汲取靈魂養分的這段時期，沈其斌感到藝術是他的宗教，他的精神家園。

從藝術中走來的“商人”

然而，在榮耀過后，沈其斌卻突然決定放棄自己作為藝術家的身份，轉而“從商”，令當時的藝術界嘩然。沈其斌經營過畫廊、做過藝術品交易的生意，“因為1998年在北京辦個展的時候，看到很多藝術家的生存狀態很艱難，他們的生活沒有保障，精神上也有不同程度的異化和扭曲”，沈其斌認為自己作為一個實現了人生第一階段的夢想的藝術家，功名和成就似乎觸手可及，但是還不夠，他想幫幫身邊的人。

“我想通過藝術幫助他們，于是決定暫時放棄藝術家的身份，而用十年的時間為藝術家服務”，沈其斌說。做了兩年生意、開畫廊，后面八年運營美術館，這是沈其斌對自己“十年為藝術家服務”的概括。

經營了兩年畫廊后，沈其斌受邀成為上海多倫現代美術館的創始館長，開始了美術館館長的歷程。當畫廊老板、做美術館館長，雖然都處于藝術行當，但這些身份與藝術家相比卻大相徑庭，只關照自己的精神家園遠遠不夠，要把自己當作一個服務者，也要為了雞毛蒜皮事無巨細地過問，這對于藝術家的清高和驕傲都是一種磨損。還好，沈其斌對這些責任、壓力和方方面面的問題都有心理準備：“在這個時代想做事情，不能太有藝術家的個性，很多時候要適應社會，忍辱負重、委曲求全，把小我藏起來，做成就大我的事。”

這十年對沈其斌的藝術人生像是一條意外的枝椏，暫別創作的時期，藝術成了調和他內心孤高和復雜情緒的“中藥”。與社會博弈的過程中難免受傷，沈其斌回到藝術中“喝藥，療傷，琴棋書畫，詩酒茶香”。

2005年，沈其斌在擔任上海多倫現代美術館館長的同時，又創辦了證大集團旗下的證大現代藝術館（現喜瑪拉雅美術館），并擔任創始館長。

在這條服務藝術、服務藝術家的路上，他不斷思考和開拓。藝術既古老又優雅，但在沈其斌的心中，也應該與時俱進，因此他提出了“跨學科、跨媒介、跨領域”的宗旨，作為證大現代藝術館的定位。現在的喜瑪拉雅美術館一直堅持走在學術的前沿，探索和引領當代文化，尋找傳統與當代的聯結，打破東西方文化壁壘，從中探求藝術的融合與發展。

回到藝術中

2008年，沈其斌完成了與自己的十年之約。當美術館館長期間，他欣賞到更多藝術家的作品，也幫助了一些藝術家實現夢想，目睹技術和媒介在藝術中的應用，也見證著中國藝術生態的初現雛形。此時沈其斌自己也重拾藝術家的創作身份，從生活和傳統中尋找靈感，將哲學與當代審美連接，醞釀成為非常當代的藝術作品。

“傳統是我們的根，我的作品是從傳統哲學審美思想中生長出來的。”身著玄黑色立領盤扣衣裳，腳踩一雙黑色布鞋，沈其斌緩緩說道。從1998年到現在，沈其斌暫別又再找回自己的藝術表達，拾起“美術館館長”的身份也就一直沒有放下。“現在，藝術對我來說像是慈善。”沈其斌這樣描述自己多重身份之間的關系。慈善，對人對己都是如此。

作為美術館館長，他幫助許多的藝術家，為他們提供資金、機會和平臺；對于大眾，他傳達歷史與文化，用藝術滋養人們的靈魂。曾經困擾過他的藝術與社會間的矛盾，漸漸成為沈其斌自我修行的媒介。

到現在，沈其斌擔任美術館館長已有十幾年，經歷了很多在他純粹地潛心藝術時不曾遇到過的繁瑣和困難，但這是他熱愛的事業，“美術館是我的一份事業，作為非營利機構，為社會服務，并沒有作為經濟上的回報”。雖然在沈其斌自己眼中不算創業，但是傾注的熱情和心力與經營企業一樣。在他看來，作為美術館館長更重要的是責任和擔當，尤其是在中國，此時此刻，藝術還沒有成為大眾的習慣的時候。

2015年，沈其斌在倫敦薩奇美術館（Sattchi Gallery）與藝術家管策、金鋒共同舉辦了三人展，沈其斌的作品《后花園》以五行“金木水火土”鋪排敘述了歷史與自我、現實與想象之間的交互，實現了他作為藝術家的第二個夢想。如果在薩奇美術館看過一場展覽，大概沒有人能忘掉這個藝術空間的精致和前衛。

沈其斌看到了倫敦更自由、開放和國際化的藝術氛圍后，對中國整體的藝術環境心有不甘。因為在幾千年前，中國的藝術和人文成就遠超歐美，目前整體的藝術基因卻由于歷史原因稍顯落后。這或許更刺激了沈其斌，不能放棄美術館館長的事業。

城市中不可或缺的美術館

上海在沈其斌的眼中很有活力，通過像喜瑪拉雅美術館一樣高質量的公共藝術課堂和空間的推動，上海的文化競爭力正在一步步提升，也正在形成極具藝術活力的產業鏈和生態圈。 “互聯網帶來的學習模式和觀看模式的轉變，以及消費升級會很快地提高人們的藝術人文審美方面的能力。”對于美術館在消弭中國與歐美藝術氛圍差距中起到的作用，沈其斌這樣認為。

此外，沈其斌認為，美術館存在和運轉的意義不僅僅在于傳播藝術之美、提升民智，也一定能帶來某種經營效益。“藝術事業達到一定的能量、積累到一定階段的時候，也能作用于經濟和社會。”他說。

經營過畫廊的沈其斌對藝術品投資頗有心得，談到藝術品投資在歐美富豪資產配置中占有很大比重，但在中國，投資藝術品的玩家寥寥的原因，他認為時代與環境造就的知識缺失不可避免，但其實越來越多的國內投資人已經注意到藝術品的價值，并將它添加到自己的資產配置中。

沈其斌相信，與藝術本身在中國的發展和傳播一樣，投資同樣需要時間和過程，而現在就是投資藝術品最好的時機。“整個社會處于重大的轉型期，也面臨新的消費升級，同時人們對藝術審美精神有極度的渴望，藝術的時代和浪潮正在來臨。”

從藝術品交易規模看，中國藝術品拍賣市場已經坐上全球第一把交椅，2016年已經達到300億人民幣以上，但是寡頭壟斷難以避免，藝術品交易難以成為普羅大眾的談話主題。另一個角度看，低值大量的藝術品也正在通過拍賣等方式走入樓堂館所和富裕家庭，藝術品消費市場已在逐漸興起。

在這個過程中，沈其斌希望將喜瑪拉雅美術館打造成“學術引領者”。為有意進入藝術品投資市場，包括藝術品拍賣、收藏，藝術品證券化市場和藝術品基金的投資者樹立恰當的價值觀和審美觀，通過學術研究、公共藝術教育和大眾的審美與教育，引導財富的持有者進行價值判斷，推動藝術投資的力量。

藝術品投資市場的繁榮必將引入另一個被討論已久的命題：人工智能是否能創造藝術？沈其斌將這個問題看做另一個終極難題的變體：藝術的本質是什么？藝術的邊界是什么？

喜瑪拉雅美術館做過一個實驗，科學家通過老鼠大腦的頻率傳達出的信息來指導機器人畫畫，畫出的線條構成了一幅很不錯的抽象繪畫。那么，老鼠大腦的思維痕跡是不是藝術呢？對人類的藝術本質會不會產生沖擊？沈其斌對此并不憂慮，他認為兩者間存在不同的觀看維度，人文和圖像是兩個概念，從圖像學的角度來講，這幅畫就是藝術；但從人文學的角度看卻未必。“我們不要把藝術看成人類的特權，我覺得藝術包含一切，在我的眼里一切存在都可以成為藝術本身。”這是沈其斌對人工智能“創造”藝術的態度。

無論是作為自由的藝術家還是事事躬親的美術館館長，或者是慈愛的父親，沈其斌認為任何身份的實現都要求他首先要成為一個完整的、自然的人，把自己當做這個時代的一分子，但竭盡全力避免被社會因素擠壓、被欲望支配；然后，再成為一個社會的人，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取舍、來去。

“每天的踐行就是我日常的宗教，”沈其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