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情事

葛亞夫

到園里挖菜。蒜苗、菠菜和芫荽，糾纏在一起，難分彼此；蘿卜和白菜，倚在壟溝上，相敬如賓；豌豆和小麥，隔壟相望，咫尺千里。沒想到，一方小園子也是一處小天地！

挖菠菜，蒜苗和芫荽也莖拉葉拽，不肯撒手。一用力，三敗俱傷，像極了影視里的催淚橋段，只是它們不言。誰說草木無情？對于情事，《水滸傳》的英豪們就是“酒駕”，叫囂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也是醉話，當不了真。這方面，白居易更靠譜些，值得信任。

白居易寫過情事大篇，像《李夫人》。“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傾城色。”這是香消玉焚后的怨言，反著理解才是真意。否則，漢武帝也不會大費周折，又是“懷夢草”，又是“招魂石”。然而，就像金屋藏嬌終敵不過木石之盟，木石之盟也終敵不過金玉良緣。

所以，白居易在《長恨歌》里慨嘆：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人間的情事，要用草木做念想和寄托，是否說明，草木比人還要真摯和執著呢？這點，白樂天都參不透，只閃爍其詞地說：人皆有所好，物各求其偶。

那么，園子的這些菜蔬，如何各求其偶呢？它們的情事，又是怎樣呢？

清人張翰，是個草木情調的人。對草木的情事，他認為“物各有偶，擬必于倫”。忘年戀尚可，但不能穿越！就是忘年戀，也不能忘本。他還自作主張，點起鴛鴦譜：梅娶梨花，海棠嫁給杏，佛手娶香櫞，荔枝嫁櫻桃，雁來紅嫁秋海棠……

梅清高，梨花華貴，相輔相成；海棠妖冶，杏清秀，相生相克；佛手才俊，香櫞錦繡，相得益彰；荔枝慧中，櫻桃春風，相與有成；雁來紅玲瓏心，秋海棠少年狂，相恃為命。翻譯到人間，是：林徽因嫁與梁思成，徐志摩迎娶陸小曼，劉徹立后衛子夫，諸葛亮拜妻黃月英，蘇東坡納妾王朝云。無論開始、過程和結局，都是有心跳的，心跳的都是迤邐情事。

以此看，蒜苗和菠菜、芫荽是一場三角戀，蘿卜和白菜是一場煙火戀，豌豆和小麥是一場傾世戀。“世間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閑事？”情事卻讓草木出生入死，閑不住。

菠菜熟食，芫荽生食。蒜苗熟可婚菠菜，生可配芫荽，也釀就了虐心的三足之勢。但這只是年少懵懂、情竇初開。無論愛得怎樣死去活來，菠菜和芫荽都會陸續離去，蒜苗終要獨自成長。這多像徐志摩和張幼儀、林徽因。愛情里沒有過錯，有也只有錯過。

蘿卜白菜的情事，煙火處觸目可及。煎、炒、烹、燉等，蘿卜白菜均適宜，皆可攜手赴湯蹈火。得到的更要珍惜！不然，看看豌豆和小麥的傾世之戀，簡直生不如死。

“食色，性也。”人食草木，人的情事，何嘗不是涌動在血脈里的草木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