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秋紅
在古籍中尋找吳江琴人
◎ 張秋紅

古琴,又稱瑤琴,列“琴棋書畫”四藝之首,歷來為文人雅士推崇,以致“士無故不撤琴瑟”。東漢桓譚《新論·琴道》云:“昔神農氏繼宓羲(伏羲)而王天下,亦上觀法于天,下取法于地,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削桐為琴,繩絲為弦,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焉。”
作為“圣人之器”“國樂之父”,古琴在中國文人的精神世界中始終占據著至高地位。從《詩經》的“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到史傳的“高山流水覓知音”“千古絕唱廣陵散”,無不昭示著古琴藝術獨特的審美價值與影響力。
“琴者,心也”,“琴者,禁也”。古琴奏出的是氣節,貫通的是心靈。
2003年中國古琴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名錄,2005年古琴又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14年吳江鱸鄉琴社成立,“琴系吳江”揭開絲弦雅韻新篇章。
吳江,后梁開平三年(909)建縣,素以崇文重教聞名,“弦歌不輟”,讀書、藏書蔚然成風。查閱鄭偉章《文獻家通考》可知,自明朝以來,吳江籍藏書名家不在少數:張雋、柳如是、徐釚、張尚瑗、潘耒、嚴蔚、陸筠、翁廣平、楊復吉、陸鐄、陸廷楨、薛鳳昌、金天翮、沈兆奎、柳亞子,凡十五人。故圖籍善本,代有蒐聚庋藏。至于近代,柳亞子、薛鳳昌等人于民國六年(1917)倡辦“吳江文獻保存會”,旨在保存鄉邦文獻,并有《吳江文獻保存會書目》刊行,堪稱吳江近代藏書盛事。
新中國成立后,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公共圖書事業蒸蒸日上。古籍善本保護、整理、研究工作,方興未艾。1982年,史學家、目錄學家謝國禎先生蒞臨吳江,檢閱館藏圖書,所著《江浙訪書記》謂:“三吳為我國文獻之邦,而常熟、吳江等縣圖書館藏書尤富。”館藏善本明徐開禧《涉園瑣記》、佚名著《頤貞堂日記》、明徐行著《說劍齋集》清刻本、明程瑣楨《牧羊山人》等,悉數著錄是書。2014年,吳江圖書館獲文化部授予的首批“全國古籍保護工作先進單位”稱號,現館藏線裝古籍7萬余冊,含善本839種6318冊、地方特色文獻100余部。其中,入選“全國珍貴古籍名錄”30多部。

周光緯手稿中論及琴社的書頁

陳世驥手稿

顧悼秋
古籍文獻,特別是地方古籍文獻,作為重要的文史載體與文化遺產,最能反映地域風情與人文風貌,為梳理、研究提供不可或缺的第一手史料。吳江地處太湖之濱,集結吳越文化精華,凝聚江南水鄉靈氣,千百年來,名士輩出,不僅藏書尤富,更是風雅絕倫。作為大雅之器的古琴藝術,在吳江源遠流長、代有傳承。筆者有幸得吳門琴派藝傳,又兼得工作于吳江圖書館古籍部便利,遂對歷代吳江琴人作一粗淺考證,尋蹤古籍,感受雅韻。
作為士大夫代表,西晉的張翰(字季鷹)是吳江第一位有明確歷史記載的古琴人,會鑒賞,又會彈。曾作琴曲《秋風》,見秋風而思歸故土,表“人生適志耳,富貴何為”之意。
張翰家時為吳地四大豪門士族(被稱作“張文、朱武、陸忠、顧厚”)之首,以文見長。后張翰與吳地琴人顧雍的嫡孫顧榮(字彥先)同朝為官,私交甚好,經常在一起切磋琴藝。顧榮死,張翰往吊,“不勝其慟,遂徑上床,鼓琴作數曲,竟,撫琴曰:顧彥先頗復賞此不?”(《世說新語》)
到了元代,江南財賦司副使寧昌言將軍“日與二三知己以琴樽自娛”,可見士大夫作“手吟”已極普遍。
失意人生,琴書自娛。《吳江縣志》載:明朝史珩選桂陽縣,后遭奸黨之亂,免為庶人,晚年居宜晚樓中,以琴書自娛;清沈世潢因糧案被剝奪學籍,日以琴書茗茶自娛。《盛湖志》載:清人顧惟俊晚年閉門靜坐,不以人交接,惟以琴書自樂。
任敏,明代吳江同里人,廣東瓊州知府,善彈琴,制《吳江曲》(《虎阜志》),并著有《琴理》一卷(《同里志》)。
周光緯,吳江黎里人,為清乾隆工部尚書周元理長孫,琴藝甚佳,且能譜曲。其家譜《周氏家乘》中這樣記載:“府君篤嗜風雅,定省之余琴棋射藝無不博涉精能,所著有紅蕉館琴譜二卷。”惜《紅蕉館琴譜》今已失傳。
“眾器之中,琴德最優。”某種程度上說,撫琴已是古代文人修身養性的生活方式。
陸龜蒙,晚唐文學家,亦為琴家,善彈。曾與皮日休泛舟松江,見漁夫醉歌遂譜成《醉漁唱晚》,其曲譜初見于明刊本《西麓堂琴統》。晚年一度定居吳江黎里,常駕一小船游于陸家蕩,忘情之時,吟詩撫琴,對酒當歌,野趣無窮。
陳世驥無疑是吳江琴人的優秀者。他工于琴,兼長書畫。曾得《與古齋琴譜》,“眠食與俱者三閱寒暑”。一生致力于古琴發展。編有《琴學初津》,數易其稿,頗具影響。書中所收五十曲,包括《雨中秋》《雪夜吟》《樂天操》等。他提出:“琴與書參,音與意參。”主張“四者相顧,不可離也”,即把琴曲知識、文學修養、用音技法和立意達志四方面綜合運用。
清代黎里也出現一位琴家,名蔡仙根,生平以琴為生,著有《琴言》一卷,《琴譜大成》二卷,《操縵撮要》一卷。(《黎里續志》)。
顧悼秋,南社著名詞人,喜置身園林,吟詩唱曲,撫琴吹笛,樂此不疲。同時期較為知名的文士琴人還有松陵的潘鶴(《松陵人物匯編》)和蘆墟的郁文(《汾湖遺詩》)等。
唐代薛易簡《琴訣》云:“琴為之樂,可以觀風教,可以攝心魄,可以辨喜怒,可以悅情思,可以靜神慮,可以壯膽勇,可以絕塵俗,可以格鬼神,此琴之善者也。”山中隱士,松下古琴,兩相襯也!
尹寬,明吳江黎里人,號江南布衣,與同邑史鑒、曹孚,練塘凌震有“四大布衣”之名,隱居不仕,詩酒自喜,又善鼓琴。(《吳江縣志》)
明末,外族入侵,明朝遺老不愿歸順,于是便選擇居家修佛或避世隱居;不問政事,而寄身山水寄情詩文琴藝。如仲沈洙,講學浙西,從游日眾,明亡后遂絕意進取,屏絕交游,息影一室,琴弈書法無不心究。明清之際,“以隱抗世,以琴名志”者多有人在,吳江人有湯豹處、錢泳、張日華等。(《吳江藝文志》)
古籍中所記的女性琴人,大多為名門閨秀,或官宦家眷,從小受到良好教育與藝術熏陶。如蔡邕的女兒蔡文姬,漢末著名琴家,史書說她“博學而有才辨,又妙于音律”。
吳江最早有記載的女琴人是宋刑部尚書黃由的妻子胡與可。胡原為平江人,后隨夫嫁入吳江,善筆札詩文,琴弈,寫竹等藝尤精,時人比之李清照。(《江南通志》)
而最負盛名的吳江女琴人要數“潤到清琴第幾弦”的葉小鸞和“斫琴斷弦與君絕”的柳如是。
明末才女葉小鸞,吳江分湖人,于琴有天分。其母沈宜修在《季女瓊章傳》曾有這樣的描述:“十六歲有族姑善琴,略為指教,即通數調,清泠可聽,嵇康所云‘英聲發越,采采粲粲’也。”惜天妒其才,十七歲而亡。
柳如是,吳江盛澤人。為明末清初名動江南、艷冠秦淮的歌妓。柳如是琴藝師從鴇母徐佛,并躋身于名歌妓梁道劍、張青云、宋如姬之列,她們或通曲籍,或善詩詞,或工書法,才藝精絕。
徐佛,居盛澤歸家院,琴藝高超、能詩善畫蘭,四方名流扁舟過訪,無不唱酬。同鎮的湯尹嫻、湯吉嫻姐妹也善琴瑟洞簫。

柳如是
一般而言,僧道乃視琴為修道和修禪的一種方式,故琴素有“琴道”“琴禪”之說。北宋時期出現了琴史中著名的“琴僧系統”。
周慶云編纂的《琴史續》在近代琴學史著中首開對僧道琴人關注的先河。《琴史續》卷七“方外”部,輯列宋代以來僧、道琴家44人,如宋代普照寺文照、錢塘僧思聰,元代瑪瑙寺僧芳洲,明代畬山僧無暇,清代云泉庵住持特藻、無錫僧岳蓮、蘇州道士吳浩、虎丘僧空塵等。
吳江也有這樣的高僧名道,《黎里鎮志》記載清全真道院的朱履云也是琴藝高超,遠近聞名。他和蒯秉權琴簫合奏,聲動四方。志書中這樣描述:“嘗于中秋夜泊舟虎邱,三鼓后登千人石,各奏其技,碧云不流宿鳥亂飛,聞者莫不醉心于是,尋聲而至士女云集。”
清代達曾和尚,志量闊達,才識過人,凡重任巨舉當之無倦色,募資重建了震澤的永樂寺,又擴東藏舊剎。而其平生淡泊,能鼓琴,喜吟詠,善畫梅。(《垂虹識小錄》)
吳江的琴僧還有明隱、釋正提等。
吳江的琴史上還出現許多夫妻檔,比如說清代的任兆麟和張允滋、周光緯和王淑,民國的蔡真和黃詞傳等,他們琴瑟和諧,伉儷情深。
柳亞子先生在《十四年五月,和蔡冠雄悼亡》的序文曾有這樣的描述:“前歲自吳門返梨花里,于輪船上見儷侶一雙,如蘭苕翡翠,婉孌相依,詢之知為冠雄蔡君與詞傳黃女士,心識之弗忘。”
蔡真從小善解音律,操得一手好琴。一曲《高山流水》常令其舅顧悼秋聽得如醉如癡。黃詞傳女士也懂音樂,會彈琴。二人常琴歌相和,恩愛相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