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麟德
《民國續修興化縣志》學術價值與體例特色
◎ 陳麟德
《民國續修興化縣志》系新中國成立前興化最晚出的一部方志,由國學大師李詳始修于民國八年(1919),迄至民國十七年(1928)基本完稿,歷時十載,因經費告罄而未克梓行。三年后,民國二十年(1931)李詳謝世,民國三十一年(1942)由邑人魏儁續編,克底于成。
李詳(1859~1931)字審言,一字愧生,晚號齳叟,興化人,清末至民國的國學大師、文選學家、方志學家,揚州學派后期代表人物。興化李氏為明八大家(李、吳、解、魏、高、宗、徐、楊)之首,明“狀元宰相”、隆慶首輔文定公李春芳為其遠祖。李詳成秀才前后任塾師,后被聘為“江楚編譯官書局”幫總纂,“江蘇通志局”分纂,與陳三立(陳寅恪之父)交往,在滬《國粹學報》發表《文心雕龍補注》、《窳記》(《愧生叢錄》)、《顏氏家訓補注》、《論桐城派》等學術著作,后在安徽存古學堂講授史學及文選學。以馮煦為總纂的“江蘇通志局”恢復后,聘李詳為協纂,審閱江都、甘泉、儀征三縣志稿,主持纂修《阜寧縣志》《鹽城縣志》。民國十二年東南大學聘李詳為國文教授,主講文選及詩賦,著名生物學家喻兆琦即選讀審公的詩選。民國成立后,蔡元培任中央研究院院長,聘胡適、魯迅、陳垣、李詳等12人為特約著述員。主要著作有:《〈世說新語〉箋釋稿》《選學拾沈》《文選萃精說義》《陶集說略》《〈楚辭〉選注》《杜詩釋義》《王荊公文詩補注》《〈哀江南賦〉集注》《汪容甫文箋稿》《匋齋藏石記釋文》《〈清代學術概論〉舉正》《學制齋駢文》《學制齋文集清稿》《學制齋詩集》等18種,江蘇古籍出版社已出版《李審言文集(上、下)》。
魏儁(1879~1949)字克三,興化人,出生于官宦世家、書香門第,系明季兵部左侍郎魏應嘉第12世孫。幼承庭訓,聰穎過人。清宣統元年(1909)己酉科拔貢,后入國子監讀書,朝考一等,實授法部舉敘司七品京官,經考績,晉五品主事,曾奉旨覲見宣統皇帝。后加入中國同盟會,棄官返鄉。民國定鼎南京后,教育總長蔡元培曾致函相召,婉謝未就。旋襄李詳纂修《興化縣續志》,李辭世后繼任主纂13年。曾任興化文正高等小學堂文史教員及代理校長,兼縣文史委員會主任。長期熱心致力于地方公益事業,民國二十年興化大水,積極參與并支持劉莊慈善家高鶴年居士的賑災活動。魏儁工詩詞,擅書畫,諳金石,以行楷見長。喜畫蘭,宗鄭板橋而又別具一格,人稱“魏蘭”,著有《待鶴山房題蘭類存》。
《民國續修興化縣志》具有相當的學術價值,觀點新穎,材料僅見,能記載正史或一般方志不能記載的史料,開風氣之先。如《水滸傳》作者施耐庵的生平事跡,不可能載入正史,小說素為文人所輕,不能與詩、文并列,被拒于經史子集之外。然而由于方志具有地域性、真實性、片面性,為正史刪除、削減、省略的材料均可編入方志,可以從方志中得到許多從正史無法得知的歷史實際情況。但民國以前的《興化縣志》皆未記載施耐庵史料,而僅見于《民國續修興化縣志》。究其原因,明清時《水滸傳》被列為禁書,封建統治者當然將施耐庵視為離經叛道之徒,不能入志;且小說家人微言輕,不具備入志的資格。
迨至民國以后,不再視施耐庵為洪水猛獸,俟李詳編纂《續志》時,民國已成立有年,《水滸傳》及施耐庵史料入志,已屆水到渠成之時。施耐庵入志,令人耳目為之一新。此志記載施耐庵史料凡三處?!毒硪惠浀刂尽す袍E·宅墓補遺》載:“施隱士墓,在縣境東合塔圩內施家橋,葬元隱士施耐庵,淮安王道生撰志?!蓖醯郎妒┠外帜怪尽份d《卷十四藝文志·古文三·補遺》。《卷十三人物志之六·文苑·補遺》載《施耐庵傳》,此傳系據施氏家傳修飾而成?!毒硎乃囄闹局俊ぷ硬俊ば≌f家類》載:“《水滸》,施耐庵著?!薄独m志》編者別具只眼,將《水滸》編入子部,與諸子并列,這是李詳的過人之處。《續志》剞劂后為學術界所矚目,恐亦與濫觴施耐庵史料有關。
《續志》編纂有極其嚴格的科學原則,明確的記載標準,臧否褒貶,實事求是,防微慮遠,立于不敗之地。民國十七年冬,李詳在《序》中指出編纂《續志》原則為:“略遠存近,拾遺補闕,考定必有所據,議論必歸于正,不以文字為酬應,不以愛憎為取舍。”施耐庵史料,經過嚴格的采訪調查,并經李詳首肯后入志。李詳對《水滸》素有研究,曾以40金購得陳老蓮畫梁山泊諸人像的明刻《水滸傳》,他對《水滸傳》及施耐庵史料入志早已成竹在胸。該志協修魏儁,首先在白駒鎮施氏宗祠發現施耐庵牌位,后又訪知施家橋有施墓,告李詳后,李即委托邑人劉麟祥(字仲書)經劉莊、白駒采訪古跡、人物,調查施耐庵史料及傳說,當時白駒有五十景如“文昌杰閣”“三橋市口”“五里碑亭”“佑圣劍泉”“青田穿井”“耐庵荒祠”等。

白駒五大姓陳、楊、李、施、卞皆有宗祠,獨將施氏宗祠列入五十景,蓋因施耐庵之故,施氏宗祠為劉仲書必訪之處。據白駒名流橫山老人楊雪門之孫、楊仲獻之哲嗣楊鍾淮先生稱,當時到白駒采訪的有附貢楊春旭即楊曉嵐,此人曾立雪于陳冠時東山夫子之門,素有文名,名標《續志》卷首編采訪紳士之列,他是當然的材料提供者,材料來源不外施氏家譜及傳抄稿。施耐庵確系前期采訪者楊春旭經手提供,非名列《續志》卷首職員錄中之陳鼎銜、楊德厚(即楊培之,兩人均系秀才)采訪所得。這就是說有關施耐庵史料皆李詳健在時所獲。
據《續志》坐辦兼分纂劉麟祥委員1953年回憶,民國八年總纂李詳在興化縣修志局聽劉匯報后明示:“施耐庵以著《水滸傳》獲罪,也以著《水滸傳》得名,其生平事跡不獨前志所不能載,即其子孫亦諱不肯言,今民國成立,無所顧忌,可以補遺?!彼鞂⑹┠外稚捷d入《興化縣續志》。施耐庵史料,其學術價值自不待言。新中國剛成立,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水滸傳》時,在“關于本書的作者”中就提到《興化縣續志》。所以,《辭源》編者在施耐庵詞目下以《續志》所載內容介紹其生平,《辭海》則以存疑口吻援引《續志》所載王道生撰《施耐庵墓志》介紹其身世,海內外不少工具書皆據《續志》以釋《水滸傳》及介紹施耐庵。
《續志》不因襲前說,志人物必擇其主流歸類立傳。如釋宏儲《咸豐志》《續志》皆為之立傳,《咸豐志》于《仙釋》立之,記其品高志潔,孝父,為人排難,四方歸依?!独m志》則歸諸《忠烈》,突出他明社屋后,不忘勝國,富有民族精神。還參酌三湘載筆高手李元度撰《國朝先正事略·遺逸·徐俟齋傳》兼參《董月函傳》,董國變后為宏儲弟子,從中獲得不少罕見史料,較《咸豐志》增色不少?!断特S志》作宏緒,實誤?!独m志》匡之作洪儲,“緒”為“儲”之誤。
《民國續修興化縣志》在體例上的主要特色為:“本邑名宦、鄉賢暨諸賢哲有遺像可考者,因仿越人張陶庵纂名賢圖贊之例,鈞摹鐫版,弁之卷首,以志景仰。”(《續志·凡例》)張陶庵即浙江山陰(今紹興)張岱,明小品文作家、史學家、故明遺老。此公“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舉凡人間所有之快樂,都無不本能地鐘愛與浸溺。曾編輯名賢圖贊,在人物肖像上寫贊美詩文?!百潯?,古代一種文體,對歷史人物為贊以美之。古人寫作文史,多有附贊語以總結全篇者。如劉勰《文心雕龍》每篇后均有“贊”,篇幅簡短,提綱挈領,多用韻語,史贊則有韻文、散文兩體。清鈕琇《觚賸·文章有本》:“如《水滸傳》三十六天罡,本于龔圣與之三十六贊。其贊首呼保義宋江,終撲天雕李應?!薄百潯痹Q善不稱過,后亦用于評述。劉勰《文心雕龍二·頌贊》:“贊之義兼美惡,亦猶頌之變耳?!彼裕行┦焚澮矙嗪夤^,給人物以恰當的評價;或因人評事,就事論人,法善戒不善。
《續志》仿張岱圖贊集范仲淹、韓貞、高穀、李春芳、成諧、陸西星、宗臣、魏應嘉、李茂年、李茂材、李茂功、吳甡、陳嘉謨、李楠、李鱓、鄭燮、任大椿、魏源等18位遺像,除韓貞、陸西星、李鱓、鄭燮著便服外,余皆著禮服。韓、陸本布衣,李、鄭皆曾任百里侯,著便服乃突出其主流為歸隱,終老林泉。其余皆有生平簡介及贊語,如:“范仲淹字希文,吳縣人,宋天圣中監泰州西溪鹽稅,時海堰久廢,水沒民田稼,仲淹自發運使張綸奏上,遂以仲淹令興化,修筑海堰長數百里,民呼曰‘范公堤’。邑中專祠祀之,謚文正,傳見前志。贊曰:三吳賢哲,一代忠良,豐功偉烈,史冊昭彰。西平夏虜,東固堤防,邊陲告靖,海甸永康。新铏初試,澤霈昭陽,古香遺植,存以甘棠。”范名滿天下的顯貴,豐功偉績,史不絕書。然而范文正公宦海浮沉的千里之行卻是始于興化,所以簡介中突出其作宰興化的治水業績,贊語亦稱其“新铏初試,澤霈昭陽”。興化素為水鄉澤國,四面環水,水蕩過半,擁有五湖、七溪、五十三河、六十四蓮花蕩。由于范文正治水卓有成效,所以,興化相沿成習,凡治水有功的邑宰及鄉賢,從范文正起至邑人李春芳、楊果,知縣詹士龍、劉廷瓚、傅珮、胡順華、李戴、李安仁、凌登瀛、歐陽東鳳、翁汝進、魏源等,“志邑宰之宦跡,先賢之列傳,無不詳其治水之功,與其考據水利之學說。”(阮性傳:《興化縣小通志·水利篇》)于此可見,作宰興化名滿天下者,無不以治水之功始。治水成敗得失,成了水鄉人民衡量邑宰賢愚的主要標準。從范希文至魏源皆以治水而成為昭陽古邑香火萬家之生佛。興化四牌樓北之縣衙署為宋仁宗天圣中范仲淹知興化縣時之衙署,衙前有儀門,后有親民堂,兩側懸“民不可欺,常憂獲淚于百姓;官非易做,惟愿推恩到萬家”對聯。衙署西北角原有范公手植古梅,即“古香遺植”是也。文正有《梅亭詠古梅》詩:“蕭條臘后復春前,雪奪霜欺未放妍。昨日倚欄枝上看,似留芳意入新年。”(《范文正公集》)后枝葉雖萎,古根猶存,以亭覆之稱“梅亭”,額“存以甘棠”,懸“昭陽采邑,文正儒基”聯,愛屋及烏也已!北宋仁宗時興邑苦水患,文正臨危受命,除害興利,修筑海堤,重教興文,廉政為民,民皆德之。
興化明代三閣老(李春芳、吳甡)之一的“高穀字世用,明永樂十三年進士,選庶吉士,授中書,后官至謹身殿大學士,天順四年卒,謚文義,事見前志列傳。贊曰:不墜詩書,秉清以仕,不戀榮顯,見幾而止。不薄武夫之言,而重其合理;不徇權貴之請,而茍以希旨。華國文章,救時經濟,儉以整躬,正以持議,忠結主知,功成身退,敝廬瘠田,安乎素位。故合二百七十年,而獨易名曰義”。生平簡介突出其“謚文義”,謚即謚號,古人死后依其生前行跡而為之,所立的稱號,帶有褒貶意義。高穀謚號為“文義”,“文”指文治、才華,常用于文職高官的謚號。《逸周書·謚法解》稱:“經緯天地曰文,道德博厚曰文,勤學好問曰文,慈愛惠民曰文,愍民惠禮曰文,錫民爵位曰文?!备哦灾募粗倚艕勖瘛!傲x”指符合正義或道德規范,以此褒贊高穀的高風亮節,王士禛《池北偶談》稱有明“二百七十年謚義者此一人”。高穀之所以得謚“文義”,明代朱國楨在《涌幢小品》中作了回答:“明相臣殿閣遞進不相兼,而高文義穀以謹身殿兼東閣。”高文義公之所以能殿閣相兼,“贊”作了詳盡的回答:“不墜詩書,秉清以仕;不戀榮顯,見幾而止?!辈皇咳吮旧?,為官清正,身居高位,決不戀棧,進退有道,始終不渝。具體表現在:“不薄武夫之言,而重其合理”:武夫指千戶(古代武官名)龔遂榮。土木之變后,英宗回鑾,代宗具禮甚薄,高穀直言不諱,力爭“禮宜從厚。會千戶龔遂榮投書于穀,一如穀奏,援唐肅宗迎上皇故事。穀袖入朝,傳示公卿,且曰:‘武夫尚知此禮,況儒臣乎’?因抗章懇請,如遂榮言。”(《咸豐興化縣志·高穀傳》)“不徇權貴之請,而茍以希旨。”都給諫林聰因忤權貴,被構罪廷訊,欲論重辟,高穀聞訊竭力營救,獨陳其冤,使林獲赦并官復原任?!皠爸黜樚爨l試,內閣陳循、王文子入試,屬之,皆不從。二人因劾儼考閱不明。”“上命高文義公復試諸得舉者,高力言儼等無罪。”(焦竑《玉堂叢語·紕漏》)“敝廬瘠田,安乎素位?!备呶牧x公平居生活謹樸,鄙浮華,樂儉素,廉介自持。“及升侍講學士,歷官已二十余年,上任公宴,猶以新花樣補綴舊錦袍,外人謂高學士錦上添花。”(《玉堂叢語·儉嗇》)“官至臺鼎,家業蕭然,敝廬瘠田,僅足衣食,身沒未幾,子孫貧窶。方毅廉潔,卓然有古大臣之風?!保ā队裉脜舱Z·廉介》)在興府第“湫隘特甚”低檐小屋,無異民居。
被譽為“后七子”之一的宗臣,字子相,號方城,嘉靖二十九年進士,授刑部主事,調吏部考功,后進福建提學副使,以才子名,卒年三十六,事見前志列傳。贊曰:“陽山之麓騰文光,上沖斗牛橫八荒,安迂守分傳文章,卓然七子相頡頏。豈惟義氣袍覆揚,更有韜略胸中藏,身雖被黜名益彰,功勛赫赫垂閩疆。百花洲上花正香,當年讀書聲瑯瑯,迄今遺像披素湘,流風直共楚天長?!鄙胶喗橥怀銎溆⒛赇凼?,惜其不永。贊詩首先點出宗方城的出生地為“陽山之麓”,興化為楚令尹昭陽食邑,陽山,亦名昭陽山,在縣西,葬昭陽將軍于此。興化詩人李沂有詩詠陽山墓:“孤城野水帶斜曛,西望高原楚將墳”。宗臣以文章名滿天下,被譽為“中原才子”?!鞍灿厥胤謧魑恼拢咳弧咦印囝R頏”。明嘉靖、隆慶間,以李攀龍、王世貞為首,與謝榛、梁有譽、徐中行、吳國倫、宗臣并稱“后七子”,或稱“嘉靖七子”;宗臣又與李攀龍、徐中行、吳國倫、梁有譽稱為“前五子”。著有《宗子相集》,其中《報劉一丈書》被簡入《古文觀止》,輯入中學語文教材。“豈惟義氣袍覆揚,更有韜略胸中藏,身雖被黜名益彰,功勛赫赫垂閩疆?!弊诔忌诿鞒尉改觊g,世宗朱厚熜昏庸無能,不理朝政。權奸嚴嵩及其子世蕃把持朝政,煊赫一時。當時兵部武選員外郎楊繼盛(椒山)上疏劾權相嚴嵩十大罪、五奸,不幸下獄受酷刑。椒山臨刑賦詩:“浩氣還太虛,丹心照千古。生平未報恩,留作忠魂補。”楊被害后,宗臣不畏權奸,不避斧鉞,與王世貞等解袍覆在楊的尸體上,并撰文哭祭。以此忤嚴嵩,被貶出任福建參議。倭寇侵犯福州,宗臣負責守西城,汰老弱,選精壯,堅壁清野,發火炮擊寇,寇不敢犯。轉犯閩興化府(莆田),宗臣親率所部合各路援軍轉戰追擊,轉戰中親冒矢石,畫無遺策,為八閩所倚重,進福建按察副使,積勞成疾,歿于任所。百花洲上花正香,當年讀書聲瑯瑯。迄今遺像披素緗,流風直共楚天長。興化南郭外有花木扶疏溪水潺湲的百花洲,明邑人宗周與其子臣讀書處,有芙渠館,宗臣養疴、吟哦其中。后臣歿于閩,歸葬其下,立祠祀之?!鞍倩ㄖ尢们八芟瘛庇虚郝撛疲骸办粲钜来撼牵G草碧波南浦地;墓田鄰古寺,白云黃葉晚秋天?!眲⑽踺d有《七律·題百花洲》:“先生大節堪千古,不獨才名噪藝林。閩越孤臣誰破敵,椒山忠憤幾知心。襟期卓犖權門遠,煙樹蒼茫別業深。太息一聲羈薄宦,空余壯志未消沉。”此詩旨在頌揚宗子相之亮節孤貞。劉熙載還填有《減字木蘭花·里中懷古·宗子相先生》:“奇才休說,要在文章根氣節。哭酹楊公,任彼分宜螫似蜂。自來倔強,心事報知劉一丈。守分無差,最是吾鄉重這些?!眹泪允墙鞣忠巳?,劉熙載用借代的手法,描繪嚴嵩毒若馬蜂。
“揚州八怪”之一的“鄭燮字板橋,乾隆元年進士,知范縣,愛民如子,乞休歸,囊橐蕭然,鬻書畫自給。文詩皆工妙,著有《板橋詩鈔》諸書,事見前志仕跡。贊曰:以名進士,現宰官身,饑則賑貸,暇則論文。愛民如子,民奉若神。人視之貴顯,先生視之如一塵。歷十二載,兩袖清風,潑墨自給,遠服咸珍。所南與可,萃于一人,煙云腕底,飄然不群。鄭氏三絕,先后同稱,高竿比節,素蕊方馨,觀先生之尺縑寸褚,不啻自寫其真。”生平簡介與贊語表述一致,重在褒揚其:愛民如子兩袖清風的廉吏。板橋五十五歲時,寫過一首題畫詩《濰縣署中畫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邑父母燮公把民間疾苦時縈胸臆,蕭蕭竹聲竟疑為百姓疾苦聲,一個“疑”字寫出他把民間疾苦時時、處處掛在心上,無時或間。他以解除民疾為己任,不第憂民生國計,連“一枝一葉”都要關心。竹聲與民疾相連,邑父母之良苦用心,溢于墨楮。為民請命,因災荒賑饑,為民謀福祉,罷官亦在所不惜。乾隆十一年起,濰縣連年遭災,燮公曾目睹人相食的慘狀,毅然決然開倉賑貸,有人勸他上報待命,他卻激憤地說:“此何時,俟輾轉申報,民無孑遺矣。有譴,我任之。”(《咸豐興化縣志·鄭燮傳》)于是,發谷若干擔,令民具領劵借給,活萬余人。《清史列傳》《清代學者像傳》稱“以歲饑,為民請賑,忤大吏,遂乞疾歸”;《揚州府志》《國朝詩人小傳》稱“以疾歸”;《咸豐興化縣志》稱“乞休歸”。作宰山東范、濰縣十二年,堂堂邑宰,最終只得三頭毛驢,馱著鋪蓋卷兒、書、樂器,辭官回鄉,蕭然物外?!叭^詩書畫”,書畫如其人。“所南與可,萃于一人。煙云腕底,飄然不群。鄭氏‘三絕’,先后同稱?!辈惶鼐哂刑凄嶒脑?、書、畫“三絕”,而且集宋畫家文同畫竹、鄭思肖畫蘭之大成。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文藝并茂,詩畫兼工,論者贊其為“詩畫通人”?!案吒捅裙?,素蕊方馨。觀先生之尺縑寸褚,不啻自寫其真?!币詴氘嫞援嬋霑扒迩∪蠹摇敝坏氖Y士銓詩云:“板橋作字如寫蘭,波磔奇古形翩翻。板橋寫蘭如作字,秀葉疏花見姿致。下筆別自成一家,書畫不愿常人夸。頹唐偃仰各有態,常人盡笑板橋怪?!卑鍢驎?,秀勁挺拔,生動活潑,表現自己的個性和思想情緒,躍然紙上。
縱觀18幅圖贊,名宦僅2幅(范仲淹、魏源),鄉賢為16幅,皆為立德、立功、立言有非凡建樹者?!独m志》為李詳主纂,李氏圖贊6幅,占總數的三分之一??陀^上李氏為望族,據李審言《師儉堂李氏族譜序》云:“余家為淮南冠族,自先文定起家,綸閣科第,蟬嫣踔越,兩朝通儒達士先后并出,海內公然見推,無敢有異詞者?!毖噪m鋒芒逼人,卻絲毫未言過其實。四牌樓懸“九世一品”額,為明、清兩朝李秀、李旭、李鏜、李春芳、李茂材、李思誠、李長琪、李清、李楠立,此額顯有溢美,然可見其人文之昌。主觀上舊時文人均喜“誦先人之清芬”(《文選·晉陸機〈文賦〉》),縷述祖德若數家珍,津津樂道先人雅事,以期為祖上增色。李氏圖贊偏多,揆情度理,自可理解。
范文正圖贊為四言,高文義、鄭板橋圖贊為文贊,宗子相圖贊為七言,各盡其妙。范仲淹、魏源皆為名滿天下的國之精英,閃光點甚多,但作為興化志乘,特簡錄其在興化治水、保壩、筑堤之政績而不及其他,恰到好處。
《民國續修興化縣志》以其學術價值和體例特色,為學術界首肯,成一家之言。已納入“中國方志叢書”,為海內外各大圖書館所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