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晉
[摘要]“唐宋變革”是中國古代史學界歷久彌新的話題,其影響早已輻射到政治、法律、經濟、社會、思想等諸多研究領域。作為研究范式,“唐宋變革”論不斷接受理論檢討和學術反思,在“變革”與“延續”的對話中開拓更廣闊的空間。就城市史研究而言,“近世”城市的標準及坊墻倒塌后城居區的變化需進一步的討論,坊間和坊內道路在唐宋城市中的角色變化應得到更多的關注。
[關鍵詞]唐宋變革,延續,城市
[中圖分類號]K2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457—6241(2017)14—0027—06
對中國古代史學界而言,“唐宋變革”早已不是一個新鮮的話題。自日本學者內藤湖南提出這一印象式的理論模式(西方稱之為“內藤假說”)至今,無論其是否真正經得起研究實踐的檢驗,不可否認的是,這一學說確實給唐宋史研究帶來了莫大的影響,以致人們對其本身亦進行了相當繁復的理論檢討和學術反思。“唐宋變革”不僅為唐宋史研究者重視,亦成為史學理論及史學史研究者關注的重要話題之一。代表成果如張廣達《內藤湖南的唐宋變革說及其影響》、羅祎楠《模式及其變遷——史學史視野中的唐宋變革問題》、李華瑞《“唐宋變革”論的由來與發展》等。陸揚在其專著《清流文化與唐帝國》出版后,于接受《東方早報·上海書評》的專訪中比較詳細地闡述了對內藤氏“唐宋變革”說的見解,指出其淪落為方法論層面解決各種復雜問題之“方便法門”的危險,倡導“在反省分析框架是否有效的前提下做深入的分析”,也引發了學界對這一理論模式的新一輪的關注。
本文立足于城市史研究,嘗試再次討論唐宋之際“變革”與“延續”之話題,其中不成熟之一己之見,懇請方家指正。
一、“唐宋之際”的學術史:
“變革”與“延續”的對話
歷來關于“唐宋變革”的學術史梳理,已將相關學者及其研究鋪陳詳盡,幾無再行補白之必要。而我們想要關注的是,在眾多討論“唐宋之際”的話題中,“變革”與“延續”進行了怎樣的對話?
內藤氏討論的基點,即是在西洋史“分段說”影響下對唐宋之際貴族政治向君主獨裁政治轉變的判斷,這一討論激起了“貴族社會”與“平民社會”比較研究的熱潮。在這樣的影響之下,內藤氏強調的“君主獨裁政治”、宮崎市定闡述的“財政國家”、伊懋可關注的“經濟轉型”、日野開三郎提出的“軍事變革”、郝若貝等論述的“社會精英”或“精英階層”(有些學者更認同兩宋或者宋明時期)等概念,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對唐宋時期各個層面的或宏觀或細化的研究中。對于唐宋之“延續”,傅斯年在1918年有過清晰的表述:“就統緒相承以為言,則唐宋為一貫;就風氣異同以立論,則唐宋有殊別?!本头椒ㄕ摶蜓芯糠妒蕉?,學界已開始意識到如下的問題——是否但凡出現差別,即是“唐宋變革”?其是否是具有普適性的萬有定律?就此,柳立言的提醒更加關鍵和重要:所謂的“唐宋變革”一詞在研究中逐漸表現出這樣的傾向——“逐漸由專稱變為泛稱,由明確變得模糊,后遺癥是把‘變革與‘轉變混為一談,也把原來只有兩百多年的‘唐宋變革期跟長達六百六十二年的‘唐宋時期(公元618~1279年)混為一談”。高明士亦強調“所謂‘變革,是指國家、社會等方面出現結構性的變化”,其不等同于朝代更替之際一般性的某項制度的變化。這樣的呼吁很快得到了一些學者的認同和響應,趙晶在其著《(天圣令)與唐宋法制考論》一書中謹言“唐宋令的法源史研究,恐怕無法作為唐宋變革論的注腳?!虼?,本書雖考論‘唐宋法制,但不奢言‘唐宋變革”。筆者也曾從日常生活史研究的角度,嘗試提出“當我們致力于強調唐宋城市‘變革與‘轉變、從‘封閉走向‘開放的同時,是否更充分地注意到其中作為個體的‘人的相對穩定的、甚或日復一日的生活模式”之問題。
僅在中國知網(CNKI)進行大致的檢索,以“唐宋之際”為主題的論文達900余篇。面對數量如此浩繁的研究成果,我們首先必須厘清的是,“唐宋之際”的時間界定——雖然使用“唐宋之際”作為時間斷限的成果眾多,但其具體的起點和終點卻常常被模糊化了。高明士曾就法律體系、制度變革對“唐宋變革”說的下限進行過梳理和討論??v觀學界對唐宋變革期的時段界定,大致可歸納為以下幾種:其一,認為起自中唐,終于北宋初期,即安史之亂后直到宋初。高明士、柳立言等皆認同此說。而單就這一時間段而言,鄧小南曾強調“中晚唐、五代乃至北宋初期(太祖、太宗朝至真宗前期)應該屬于同一研究單元。新因素的出現,并不一定與新王朝的建立同步”;其二,認為大致等同于唐末五代宋初這一時期,認為其起自唐亡的天佑四年(907年)前后,終于宋朝開國的建隆元年(960年);其三,認為應將整個宋代納入“唐宋變革”的發展過程,這一過程一直延續到北宋末期,如戴建國等。甚至將南宋亦納入其中,葛金芳指出:“將整個宋代甚至南宋時期的相關史實納入唐宋變革期的研究之中,既是文獻不足征的無奈之舉,同時也具有一定的合理性?!?/p>
明確認同并著力強調“變革”而非一般性“變化”的學者,其關注的領域主要集中在政治體制、典章制度、經濟運作、社會階層、思想文化等方面。如對“君主獨裁政治”以宋代為始的討論;對《天圣令》“右并因舊文以新制參定”的宋令及“右令不行”的唐令令文的對比研究;對宋以后工商業文明因子的蓬勃發展以及與農業文明截然不同的向海洋發展路向的強調;對“富民”階層及“富民社會”的關注;對程朱理學逐漸成為社會主流過程中文化形態之“劃時代巨變”的剖析等。
與強調“變革”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唐宋之間“延續性”的具體表現則沒有那么多的學者關注,人們似乎習以為常了這種“歷史發展的慣性”,也似乎唯有“變革”才能凸顯出剖析的意義和研究的價值。比如在學界著力最多的政治體制方面,就有學者指出“受‘唐宋變革論的影響,他們在分析制度問題時,往往過于強調唐宋之際的制度變化,不太重視制度延續的一面”。而事實上,有些學者在討論“唐宋變革”時,已充分注意到這一“變革”的緩慢的、漸進的發展過程。比如戴建國論證的部曲、奴婢身份解放的例子,推測“賤口奴婢及賤民制度是在北宋后期逐步消亡的”,由此得出“唐宋變革”的過程應將整個宋代納入其中之結論,即“唐中葉以來發生的重大變化,直到北宋后期才修成正果,方告完成”。既然如此,我們是否可以將類似這樣的一些表象,同時視作是唐宋之間“延續性”的證明?既然不是“唐此宋彼”,那它與歷史上其他時期的一些經過充分積累之后的、從量到質的變化或變革是否存有共性?即便我們提出這樣的疑問,但在現實的、具體操作的過程中,對于量變和質變的衡量與區別,以及量變是否一定是導致質變的直接原因的厘清與認定,對于“同質的因襲和延續”與“異質的突破和斷裂”的“微觀的考察和宏觀的評估”,在眾多繁復的“層累”塑造的歷史書寫面前仍然存在著難以突破的諸多困境。但至少在這一層面,我們似乎能夠找到唐宋“變革”和“延續”論之間的對話平臺。endprint
二、“市”之內外:“近世”城市的標準?
伴隨著研究的深入多元和方法論的自覺反思,一系列以往疏于討論的問題開始浮出水面:即從政治到經濟、軍事、社會、文化諸層面,是否一個方面變了,其他方面也跟著變?是否所有的變化都依照相似的節奏?同時還有柳立言提出的質疑,即“轉變”與“變革”的區別,是否所有的“變化”和“變動”都是革命性的,或都與這一時期某種革命性、鴻溝式的重大轉變相關聯?
內藤氏在提出這一假說時,強調“變革”不僅僅發生在唐宋之間,即唐與宋的差別,而是彰顯了中國歷史的重大轉向——自中世走向近世。那么,“近世”的種種表征,是否已被看作是“唐宋變革”的結果?下面我們從“近世”的城市說起。
在加藤繁、梅原郁、斯波義信、伊懋可、崔瑞德等的研究基礎之上,施堅雅提出的“中世紀城市革命”理論之五個特征,一度成為這一時期城市變革的標尺,并被認為是“唐宋變革”的重要組成部分。與之相應,在國內學界產生較大影響的方法論反思當屬成一農《“中世紀城市革命”的再思考》,其提出“中世紀城市革命”理論存在成為“預設前提”的泛化現象,需客觀具體分析唐宋之際的城市“到底發生了哪些變化,這些變化是否構成變革”等問題。由此,對于所謂“近世”的城市,我們至少需要進行兩個維度上的考量:其一,究竟具備哪些特點的城市可以被看作是“近世”的城市?其二,這些特點能否被認定是唐宋變革的結果或與之直接相關?
在眾多認同“中世紀城市革命”的研究中,對于“近世”城市,往往強調以下幾個關鍵性的變化后的因素,其成為塑造和建構這一模型的基礎:市坊規劃、城市分區變化;封閉結構走向開放布局;城市管理控制的趨向松弛;地域空間的拓展等。而在成一農對施堅雅“中世紀城市革命”理論提出的質疑中,“每縣一市,市須設在縣城”“官市組織瓦解”“城內及四郊進行買賣交易”等都被認為是推測得出的結論。除存在史實分析上的漏洞以外,很多現象無關變化更非本質的變革,而是在唐前期就時有發生的。我們不妨以洛陽為例再稍加探討。
得益于《洛陽伽藍記》對北魏洛陽城內佛寺較為詳盡的記載及《河南志》等其他相關史籍,目前我們可以獲知北魏洛陽城大多數“里”的確切名稱以及有關城市商業的若干信息,而后者可能更值得我們留意,茲舉數例如下:
孝義里東,即是洛陽小市,北有車騎將軍張景仁宅。(注:……里三千余家,自立巷市,所賣口味,多是水族,時人謂為魚鱉市也。)
出西陽門外四里,御道南有洛陽大市,周回八里?!心嫌姓{音、樂律二里。里內之人,絲竹謳歌,天下妙伎出焉?!袞|有通商、達貨二里。里內之人,盡皆工巧,屠販為生,資財巨萬?!形饔醒郁?、治觴二里。里內之人,醞酒為業。市北慈孝、奉終二里。里內之人以賣棺槨為業,賃輀車為事。別有阜財、金肆二里,富人在焉。凡此十里,多諸工商貨殖之民。千金比屋,層樓對出,重門啟扇,閣道交通,迭相臨望。
從以上史料不難看出,在北魏洛陽城內官方劃定的“三市”之外,“里”內的商品交易行為已成為比較常見的現象。商品種類豐富,經營范圍也具備區域專門性的特點和一定的規模。如參照相關學者對“富民”的描述,這一時期都城洛陽活躍的“工商貨殖之民”中的鳳毛麟角者,已擁有了相當的財富和資產,成為引人關注的群體。我們甚至可以大膽猜測,除了這些初具規模的專門經營,在某些“里”內,還很可能存在一些相對零散的、從事與這類經營相關的輔助性的經營活動。
再來看唐代洛陽的情況:就占地面積而言,唐代洛陽的“市”較前代明顯縮小。貞觀九年(635年)以后,洛陽南市實際只余“南北一坊半之地”;②西市和北市則分別于開元、元和年間被廢止。安史之亂后,洛陽南北兩市同時存在了一段時間。元和以后,南市則成為唯一的市內交易場所。《朝野僉載》記有唐前期洛陽南市周邊“坊”的情況:
唐河南府立德坊及南市西坊,皆有胡祅神廟。每歲商胡祈福,烹豬殺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酬神之后,募一胡為祅主,看者施錢并與之。其襖主取一橫刀,利同霜雪,吹毛不過,以刀刺腹,刃出于背,仍亂擾腸肚流血食頃噴水咒之平復如故。此蓋西域之幻法也。
《朝野僉載》之作者張鷟卒于開元年間,書中所記多為武后時期及玄宗開元以前之故事。其中的“南市西坊”,可能指南市西鄰的思順和福善二坊。在立德坊及這兩個坊內,胡祆神廟的設立是此時期洛陽胡人聚居之狀況的反映,商胡祈福的儀式則是居住在洛陽的胡商在客居之地對本族風俗每歲之初“烹豬、殺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酬神”的傳承及對“西域幻法”的展示。這類“吞刀、吐火”等西域幻術表演,在高宗顯慶年間曾受到皇帝敕令的禁斷,但事實上在洛陽民間仍然有所保留。既然連明令禁止的“幻法”尚還存在,胡商的經營活動應該也不會受到太過嚴苛的限制了。
由此,我們似可以判斷,在北魏和唐前期,“市”周邊里坊之內的商業活動都已存在,并形成了一定的規模。至少從這一層面來講,加藤繁將“唐宋變革”前的狀況認定為“自古以來,商店至少在原則上是要設在市內的,在唐代也是一樣”,此后一些學者又將與此不同的一些市外商業的例證認定是“唐宋變革”后的結果,這樣的推理是與史實相悖的。
那么,從城市商業的角度講,唐后期直至北宋,哪些表現可以算是“變化”呢?筆者以為,以下幾個方面或許可作為進一步深入思考、明晰判斷的切入點:流動販賣者的數量增加;臨時性、小規模經營地點的靈活性;專門性經營與零散經營的交叉混合;城內主干街道的商業性能逐漸凸顯,多元功能交叉融合等等——而需要再次強調的是,即便是這些“變化”都能得到切實的印證,其是否為“近世”城市的標準以及“唐宋變革”的結果,恐怕仍然無法貿然定論。筆者更認同包偉民的說法:“從唐代到宋代城市市場的演變,其間制度的裂變也許不如前人想象的那么劇烈,而前后因襲的痕跡則無疑要明晰得多?!?/p>
三、“坊墻倒塌”前后:
城居區的巨變發生了嗎?
“坊墻倒塌”常被認為是唐宋城市差異的主要表征,其與加藤繁定論的“坊制崩潰”并列,似乎更能夠凸顯“變革”的顛覆性意義。我們這里想要討論的是,有關“坊”在唐宋之際的變化,是否是一種本質性、革命性、鴻溝式的變化?endprint
《洛陽伽藍記》載北魏洛陽“廟社宮室府曹以外,方三百步為一里……合有二百二十里”,與《魏書·世宗紀》所載“筑京師三百二十三坊”因數量之差巨大曾引起學者的討論。齊東方指出兩者的記載未必矛盾,認為三百二十三坊指的是洛陽可以按統一的劃分或計算出的區塊面積,而二百二十里是實有的、帶有管理性質的實體?!杜f唐書·職官志》載:“百戶為里,五里為鄉。兩京及州縣之郭內,分為坊,郊外為村。里及坊村皆有正,以司督察。四家為鄰,五鄰為保,保有長,以相禁約?!本统鞘泄芾碇贫榷?,唐代始設的“坊正”一職,則成為直接負責坊內事務的基層管理人員,其職任也更突出城市管理不同于鄉村的特點。值得留意的是,《天圣令·雜令》復原唐令第15條中,“兩京坊正”和“里正”一并被納入“雜任”的范疇;《賦役令》復原唐令第15條中列舉的免課役之人,也同樣包括“兩京坊正”和“里正”。這里就出現了一個問題:州縣之郭內的“坊正”為何被排除在令文之外了?根據大多數整理者的意見,《天圣令》附唐令是以開元令為基礎編制的。那么,這一時期州縣的坊制如何?
就目前所見關于唐代地方城市的傳世文獻及考古成果,我們可以清楚州縣是有“坊”的,如《唐律疏議》卷8“越州鎮戍城垣”條:“越官府廨垣及坊市垣籬者,杖七十。侵壞者,亦如之。[疏]議日:……坊市者,謂京城及諸州、縣等坊市?!蓖瑫r州縣也設坊正,如吐魯番文書《唐永淳元年坊正趙思藝牒為勘當失盜事》記載了坊正趙思藝受縣衙判司之責調查坊內失盜案的實例;《酉陽雜俎》續集卷3記載的張和,時任成都坊正,被稱“大俠”而具有“幽房閨稚無不知之”的本領。由此可見,《天圣令》中未提及的“州縣坊正”確實存在,但相對于地位更明確的里正而言,州縣坊正在唐前期可能尚未成為定制;而令文中的兩京坊正則為固定設置,并因都城的重要性而被強調?!锻ǖ洹肪?所引大唐令或可進一步說明:“諸戶以百戶為里,五里為鄉,四家為鄰,五家為保。每里置正一人,掌按比戶口,課植農桑,檢察非違,催驅賦役。在邑居者為坊,別置正一人,掌坊門管鑰,督察奸非。并免其課役。”張國剛也指出:“坊村是按照居住地域原則劃分的小區管理單元,在這種小區管理單元下,居民按照家庭所在地被劃分為鄉村居民戶和坊郭居民戶?!薄胺弧迸c“里”之制依據不同編制規則分別實施,而坊制是城市中貫徹分區管理的切實手段。這一制度也并未隨著“坊墻倒塌”被即刻廢止,反倒是直至北宋前期仍在實行。
若以北宋開封城與唐代長安、洛陽相比,直觀層面的印象很顯然是城內不再呈現出以相隔的坊墻劃分居住區域的狀況,這常常被認為是顛覆性變革的直接表現。久保田和男認為“開封在后周以前已被重構為沒有坊制的城市”。事實上,這時的“坊”只是在外觀表達發生了變化——不再是有墻有門的、彼此隔離的封閉空間,城市管理層面的“坊制”并沒有伴隨這一變化而消失?!胺弧北旧碜鳛槌蔷臃秶鷥鹊姆謪^劃分單位,經歷了從有墻有門的嚴格意義上的封閉實體,到某一范圍的居住區的概念,這一變化是自然發生的較為緩慢的進程,同時都城和州縣城市又有不同的表現,與其他“唐宋變革”的指征之間恐怕沒有直接的、必然的關聯。
高季興修筑江陵城后,有僧人游經此地,記“城周廿余里,寺院廿余所,僧千余人。街廓嚴凈,坊市清虛,馬、豬、牛、羊等坊,并居城外”。由于史料所限,我們無法確切獲知此時江陵城的坊墻存在與否,但這則史料至少說明其仍保留“坊”“市”,而且城之內外的布局存在一定的功能分區。孫華復原的唐末五代高駢重新規劃建設后的成都城圖,也明示其時的坊區劃分。因此,坊墻的消失不代表坊制的廢除,更不說明城市分區管理的模式發生根本性變化。我們更應關注的,是這種分區管理模式如何在城市經濟空間延展之后,發生區域分野層面的調整和變化。坊墻的倒塌更多的是一種城居區之內發生的空間實體上的變化,從另一層面來說,政府對城居區的管理也自然而然地逐漸適應這種變化——雖仍沿用坊制,但手段和方式上更多地與城市本身的變動節奏相對接。
余論:道路的意義
如前所論,唐宋之際的城市,坊墻倒塌后坊制仍存,那么坊墻倒塌究竟給唐宋之際的城市帶來了什么?
以唐長安城為例,坊內格局有兩種形式,一為皇城以南諸坊東西二門、中為橫街的格局;二為其他各坊以十字街通東西南北四門的格局。對于坊內的區域劃分,齊東方認為存在大十字街、小十字街及由其劃分出之區域內部的“曲”三級道路體系。由此,坊墻倒塌之后最直接的改變之一應在于坊間和坊內道路。因墻體消失,坊間道路從單一的通路或方位標識變為更具延展性和聯通性的空間,開始具備獨立作為城市社會空間的特質;坊內十字街等,則因坊墻倒塌從封閉空間內的短街小巷變為彼此連接的大街長巷。筆者更傾向于把北宋開封城內集中了多樣化商業活動的“巷”看作是類似唐長安靖恭坊“氈曲”這樣的坊內非管制商業在坊墻消失之后的另一種延展性的表達。就此而言,道路應成為關注唐宋之際城居區變化的視角,對于我們從城市史角度審視“唐宋變革”或“延續”,以及還原唐宋城市日常生活場景皆有重要意義。
【責任編輯:楊蓮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