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梅
魯劭明八歲那年,家中遭遇了一場大火,父母把他從火中救出來時,早已是面目全非。父母急忙把他送到當地醫院,經過燒傷科專家的會診,決定將他轉到當地最好的燒傷醫院——大連四院。
燒傷的病人最害怕傷口感染,劭明很快就被送到隔離病房。當醫生第一次給他換藥,看見他燒傷的模樣時,手禁不住顫抖。母親隔著玻璃窗看見他的樣子,內心充滿悲戚,禁不住號啕大哭。劭明的上下眼瞼被燒壞,耳朵被燒掉,十個手指已然不見。至于身上,更是灼痕累累。以后的日子里,每當醫生換紗布時,劭明就癟著嘴哼哼著,他不敢張開嘴巴哭泣,因為實在太痛了。經過了煉獄般的各種治療,劭明燒傷的地方長出了粉嫩的皮膚。然而,還需要植皮和分肢兩次手術。就這樣,他被轉進了外科進行手術,經歷了十八次的全身麻醉和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局部麻醉。邵明失去了知覺,自然也無法感覺到。外科醫生在他的身上取下好的皮膚,再像貼郵票一樣,貼在燒傷的地方。經過耐心細致的縫合以及抗炎治療,幾日后,醫生分離開他大拇指的殘端和手掌的連接處,以便于今后他能拿起日常生活用品。
出院的那天,母親小心翼翼地舉著鏡子:“小明……”劭明看著鏡中的自己,撕心裂肺地干號起來。母親想要擁抱他卻又怕碰疼了他,只能站在原地陪著他一同落淚。
臨近開學,母親陪著劭明去學校。每當碰見熟悉的人時,母子倆就會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劭明在上課的時候,如坐針氈。同學們充滿好奇地看著他,議論紛紛。下課之后,劭明總是最后一個離開,卻沒想到還是被同學們發現了。同學們指指點點:“看啊,那個丑八怪。”劭明急紅了臉,掉頭準備逃掉,不料卻被小胖墩一把推在了地上。他坐在地上號啕大哭,同學們哄堂大笑。正在這時候,班主任老師走了過來,拉起了劭明說:“你是個大男子漢,那么多手術你都熬過來了,更何況是現在。一塊朽木,也能當成燒火的柴禾,你要記住,你是有用的人!”說罷,老師回頭望著學生們說:“下次誰再欺負魯劭明,罰掃地一周。”同學們聽后,一哄而散。劭明回到家,悶悶不樂。母親端著飯走過來說:“吃飯吧!我喂你。”劭明倔強地伸出雙手,合攏著殘肢說:“我自己吃!”母親愣了一下,隨后鄭重其事地把碗放在了他的手上。邵明以頑強的意志磨煉著自己,已經初步掌握了平衡。然后,母親又把叉子放在了他的手上。由于叉子面積小,剛開始,他的手掌抱著叉子有些費力,內心有了畏難的情緒。母親不斷地鼓勵他:“你能行,你一定能拿起叉子的。”他反復地練習,剛開始用雙手捧住叉子吃飯,后來有意識地去訓練,用右手的大拇指殘端與手掌的空隙夾住叉子,這是令人欣喜的進步。
小學三年級的那一年,劭明遇見了自己的書法啟蒙老師——李龍香。剛開始劭明以為學習書法只是找個寄托,誰料他陶醉于書法的博大精深,竟不能自拔。他用雙手夾住筆書寫,當顫抖著雙手在報紙上第一次寫下一橫時,邵明不禁喜極而泣。再后來,母親用繩子把毛筆綁在了他的右手上書寫。手指頭的殘端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結出了厚厚的繭子。就這樣,前后一共用了半年,他才學會了正確地使用毛筆。對于一名正常人來說輕而易舉的事情,對于邵明來說卻難如登天。在練習筆劃的時候,他看見豎寫得不直,心里猶如一只蟲子在爬,他扔下了筆,耍起了脾氣。李老師平心靜氣地在紙上寫下了一個“靜”字,“你看,練習書法的人講求心靜和修為,不要過分追求結果?!崩蠋熚罩氖?,用力地寫下了豎。劭明咧開嘴,不好意思地笑了。老師沖著他揮了揮拳頭:“你個臭小子,等各種筆劃在你手下游刃有余了,咱們開始臨摹柳公權的楷書;柳體吸收了各家的長處,融匯新意自成一家,我們講的柳骨,說的就是他。”劭明似懂非懂地點著頭。
寒來暑往,劭明每天耗費兩個小時臨摹書法。當李老師再次拿起他的帖子時,從內心里稱贊他極富天賦,此后更加悉心地加以培養。身為教師的母親發現,最近家中的報紙經常不見了蹤影,四處翻找才發現,在他的房間里散亂地堆放著寫了字的報紙。母親把三個月的報紙稱了下,不多不少正好一百斤。母親拽住了他的手,發現他的手上全是繭子。母親掉下了眼淚,兒子付出了多少艱辛,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母親見他醉心于書法,在休息的時候帶著他去買了宣紙。雖然不是上好的紙張,劭明還是高興得合不攏嘴,抱住母親親了一口。梅花香自苦寒來,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劭明獲得了小學組書法比賽一等獎,獎狀現在存于莊河市步云山鄉崔店小學。對于一名殘疾人來說,他付出的努力是常人的幾倍乃至幾十倍,一等獎來之不易。同時,這份榮耀也增添了他的信心,一定要堅持不懈地把書法練習下去。隨著學習任務的加重,他練習書法的時間逐漸縮短,卻有了更多的時間思索,積累了更多的寶貴經驗。他主張結體時單字漂亮,整體有獨立風格。他在書法的領域里遨游,修身養性,內心愈發地沉靜下來,學習成績也大有長進,終于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大學。暑假時,他在臨摹行書的時候,發現《蘭亭序》錯落有致,有如行云流水。臨摹了一遍后感覺自己的筆法略有精進,不免欣喜若狂。幸虧李老師及時提醒他,他才猛然醒悟。在書法的領域里,追求永無止境,不能有了點成績就沾沾自喜。從此以后,他更加潛心研磨技藝,揚長避短地使用了懸腕技巧,希望自己的書法能夠力透紙背。
我第一次遇見劭明,是在他的書畫苑里。我沒有想到的是,其殘疾程度比我想象得要嚴重得多。經過一番深入的交談,我感覺出他在睿智的同時,透著同齡人少有的成熟。我注視著墻上懸掛的《小草千字文》,行文遵循古法,鐵畫銀鉤,于剛勁中摻雜少許的柔媚,已屬上乘之作。他卻謙虛地一笑:“這是即將在紅梅文玩城拍賣的作品。”我贊許地點著頭,“業內人士對你的評價如何?”他搔著頭發,“齊白石藝術院的名譽院長對我的評價還不錯?!?/p>
十幾年來的辛勤努力,換來了名家的認可,在此不一而足。我從他的書畫苑出來,望著他在前面開車,竟然有點欽佩他了。得知他已經拜師于名門,矢志不渝地研習書法,爭取讓這項傳統文化在自己手中熠熠生輝時,我想到應該為他寫一篇文章。在當下人心浮躁的社會里,一名殘疾人能夠心態異常平和地生活在人們的視野中,是十分可貴的。他用手掌托起夢想,精彩地一路前行,我唯有祝福他的夙愿早日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