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悠
趁著午休前剩余的十多分鐘,我起身去剝橙子。午飯后一個水果,早成為我每日慣例。
外面很悶,空氣中彌漫著霧氣,簡直可以掐出水來,它們還粘在人們身上,細密密的全成了汗。天色也很暗,堪堪只比日光燈亮些,也還算看得分明。
為什么出來?因為教室外有個大垃圾桶。一層只兩個,文科三個班共用一個。班上本是有個由班主任貢獻的大垃圾桶的,但上學期末給學校收了上去,再去討要,學校沒讓得逞。雖然不方便,但我們還是“不辭辛苦”,大不了屯個些,攢起來一起扔出去。
我現在就站在垃圾桶前,背對著三個教室,模糊的影子陷在黑黢黢的垃圾袋里。
垃圾桶是個好東西,它記錄著不被需要的東西,被遺忘、遺棄的東西,同時你又可以從扔進去的東西里看出在這個時代暢行的什物……陰暗面和包裝過的現實都能在它肚里得到詮釋。
熟練地對著尖頭在橙皮上劃開紋路,像豎著切的西瓜一樣把橙皮剝得綻成均勻的幾瓣。脫去鮮亮的外皮,成熟的果實露出了由復雜聯系的絲包裹的內里。
垃圾桶還不太滿,手上也沾了橙汁,不妨就在這兒吃完好了。我彎下腰,免得橙汁濺到衣服上來。忽然,一個男士白球鞋鞋尖闖入視野。接著便是一個藍色運動飲料瓶“哐當”掉進了桶里。吃完飯就喝飲料?這對胃可不好。唉,管他呢,指不定人家是早上喝的,我也太愛操心。影子清晰了許多,不久就得下場大雨了吧。
將橙子掰為兩半,果然,橙汁淌了滿手。我低下頭,伸長脖子,把掰下的一小塊包進嘴里。中間有三五個“大亨”來扔垃圾,桶底一下厚了兩層。
“嘿!咻!”一個男生的聲音,之后就只能看見一個紙團撞在桶壁上,再然后,不說圖像,聲音也消散了。
我的天!走近一點扔不是也不費氣力嗎?看見掉出來了還不過來撿?還是說他恃著準性極好,抱著籃球巨星一般,球一出手,必定穩中的信心,在紙團出手后就轉身離去,獨留一個颯爽背影了呢?算了算了,怎樣都好,大不了等一下我將它撿起來扔了罷。
口里說著我也如是想,暗暗篤定地像是發了一個誓。
我旋轉著橙子,終于決定把橙肉上附著的許多層皮扯開,看從一個點連起一根根絲,看著一根根絲拖出來一整張網。背后教室的燈光下,網同蛛絲一樣,連接得極為精巧,抽出一根來,根根連著整個社會。
發誓是一件多么簡單的事,只需自己知道,無須有什么第三人的見證,有時也可將發誓的對方舍掉,因為有的誓言是不值妄想有什么兌現的,所以只敢一個人心里想想,假托是發了個誓。無人見證又無人督促,誓言的意義也只流于心聲了。在心里發誓天是聽不見的,有人會這么想。
待到橙子依稀只剩單薄的皮包肉時,我又掰下一半,盡量輕輕的,不出許多橙汁了。橙皮絲兒一團團地攏聚在將滿的垃圾桶上。補課的中午,訂外賣的人極多。還有幾分鐘就要上課了,他們陸續“送餐盤”來了。食堂在平時伙食還不錯,但逢補課,大概糧餉不多補,所以難免虧欠些;手機管的不嚴,班主任雖管,中午也多休歇;訂餐途徑多,外賣小哥也勤快:幾乎可以催生外賣行業的因素都集結了。
垃圾桶實在太快就滿了,堆疊著一個個塑料袋扎著的一盒盒空飯盒,黃的紅的褐色的紙袋。
終于解決了橙子,我搓了搓手,將轉身回班洗手,鈴聲響了。正就撞見一個女孩子,將拿來的塑料袋——想來是放不上塔尖去了——放到垃圾桶旁,轉過身跑走了。袋子里汩汩地淌出湯來。
天越來越黑,雨終于下了下來,坐在位子上,我看了眼垃圾桶,早成了垃圾堆了。
那團紙呢?還有必要撿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