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南北朝墓志支配式復音詞初考

劉志生

(惠州學院 中文系，廣東 惠州 516007)

魏晉南北朝是我國古代墓志發展史上的一個重要時期。筆者以《新出魏晉南北朝墓志疏證》《漢魏南北朝墓志匯編》《漢魏六朝石刻校注》《隸釋》《隸續》《金石萃編》《八瓊室金石補正》等文獻和《文物》《考古》《書法》等雜志上著錄的魏晉南北朝墓志(剔除殘碑和偽碑)近400篇比較完整的魏晉南北朝墓志(以下簡稱“墓志”)為研究對象，考察其支配式復音詞的特點。這些墓志大多年代可考、材料可靠、種類繁多、內容涉及面廣以及在語言風格上比較接近當時的口語，這決定了魏晉南北朝墓志成為中古詞匯研究的寶貴材料。從意義構成上看，墓志中的支配式復音詞由一個表動作行為的前語素疊加一個表關涉對象的后語素構成，前語素統稱之為“支配語素”，后語素統稱之為“被支配語素”。

一、詞性分布情況

墓志中共有支配式復音詞184個，占復音詞總數的6.2%。動詞如：

(1)學成名立，脫巾應務，釋褐殿中將軍。(席盛墓志)

(2)昔逢永嘉之末，高祖準，晉太中大夫，以祖司空、幽州牧浚，遇石氏之禍，建興元年，自薊避難樂浪，因而居焉。(王溫墓志)

(3)而讒勝道消，忠良見忌，巧言聚謗，貝錦斯成，春秋卌有八，以普泰元年七月四日遇害于洛陽依仁里。(楊仲宣墓志)

(4)以武定年中丁艱解職，溢米不充，毀瘠過禮。(裴子誕墓志)

(5)太和之末，受遺輔政，弼諧五教，彝倫九牧。(拓跋虎墓志)

(6)篤志平反，留情報讞，同景興之寬恕，有君達之哀矜。(李和墓志)

(7)忽屬玄感逆亂，誠勇奮發，擐甲負戈，先鋒挑戰。(席德將墓志)

(8)二儀以之成功，皇猷用之協暢。(魏故世宗宣武皇帝嬪墓志)

(9)及車騎謝世，思成夫德，夜不洵涕，朝哭銜悲。(魏故車騎大將軍平舒文定邢公繼夫人大覺寺比丘元尼墓志銘并序)

(10)雕蟲小藝，譬諸綺縠，頗曾留意，入室升堂。(魏故侍中太保特進使持節都督雍華岐三州諸軍事大將軍雍州刺史安豐王謚曰文宣元王墓志銘)

(11)高峰獨秀，逸翮孤騫，紈辰則仕，綺年從政。(君諱襲墓志)

(12)及西登隴頭，北臨卑耳，繆言交通，軍事押至，起草騎上，飛文□端。(李希宗墓銘)

(13)尊官厚俸，一不關心。(魏故侍中使持節都督徐陽袞豫濟五洲諸軍事驃騎大將軍徐州刺史司空公蘭陵郡開國公吳郡王銘)

(14)暨吐谷渾放命蕃虞，肆兇方面，王赫斯怒，出車關右。(李椿墓志)

(15)慷慨投筆，奮迅戎行，推鋒必勝，應變多方。(楊欽墓志)

其他如：專心(丁那提墓志)、留心(楊昱墓志)、釋巾(趙征興墓志)、踵武(李君穎墓志)、起義(魏故使持節侍中太保領太尉公錄尚書事大將軍都督定相二州諸軍事定州刺史臨淮王墓志銘)、辭世(馬氏墓銘文)等。

名詞如：

(16)而金縢未刊，流言競起，兵次牢洛，輿輦北巡。(魏故使持節侍中太尉公尚書令驃騎大將軍都督雍華岐三州諸軍事雍州刺史東海王墓志銘)

(17)娣姒叔妹，咸慕指南；彤管嬪嬙，皆仰茂則。(封子繪妻王楚英墓志)

(18)至乃賢賢于受體，非日用其三牲；怡怡于宰朝同胞，乃投入力于四海。(魏故平南將軍太史大夫元君墓志銘)

(19)公徘徊王事，縱容讌語，命議盈前，風流滿席，雖子玄之處宰朝，未獨稱貴，太倫之居相府，豈足云美？(楊暐墓志)

(20)冀憑遐算，金石同侔，交臂俄失，零落先秋。(李祖牧妻宋靈嬡墓志)

(21)哀感行路，朋舊酸辛，敬宣嘉邇，敢書芳塵。(魏故使持節征東將軍儀同三司都督青州諸軍事青州刺史元使君墓志銘)

(22)佩觽琁玦，則風流引領；勝冠鳳起，則縉冕屬目。(蕭融墓志銘)

(23)夙成之嘆，播美于知音；穎脫之姿，殊異于公族。(魏故假節輔國車騎大將軍青州刺史元公墓志銘)

(24)圖城起于戲竹，畫陣發自游蒲。(魏故使持節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都督定州諸軍事定州刺史萬年縣開國伯爾朱君之墓志銘)

形容詞如：

(25)鎮西邢公，當推轂之重，俱征梁漢，以君聲略宿著，虛心徵引，署中兵參軍，帖武都郡事。(席盛墓志)

(26)至如小心勤敬，抱案未足加焉；廉清顯錫，月賚豈能尚也。(魏故征虜將軍平州刺史元使君墓志序銘)

(27)屬靈后臨朝，政移權蘗，辟惡之酒為虛，神福之觴成禍，四海痛心，三靈憤惋。(故使持節侍中太師大司□□□□錄尚書事顯蔚相冀定并恒瀛八州刺史廣阿縣開國公武貞竇公墓志銘)

代詞如：

(28)協贊伊人，如何弗遺，煙峰」碎嶺，云翔墜飛。(侍中司徒公廣陵王墓銘志)

(30)福仁報善，通古有聞，如何妄言，落彩當春。(魏黃鉞大將軍太傅大司馬安定靖王第二子給事君夫人王氏之墓志)

連詞如：

(31)公□加獎督，視險若夷，于是百姓相攜入城，城中殆無復相容處。(故侍中司空永陽昭王墓志銘)

(32)于是皇室融穆，內外熙怡。(大魏征東大將軍大宗正卿洛州刺史樂安王墓志銘)

(33)于是翼亮臺鉉，毗道鼎司，克昭文薄之能，實允官人之職。(魏故鎮遠將軍華州刺史楊君墓志銘)

(34)君軒鏕始邁，聲猷以先，麾蓋踐疆，而溫膏均被，于是殊俗知仁，荒嵎識澤，惠液途于逋遐，德潤潭于邊服。(魏故持節龍驤將軍督營州諸軍事營州刺史征虜將軍太中大夫臨青男崔公之墓志銘)

(35)于是播茲簡惠，飾是戎昭，政乎訟理，歲阜民和，吠犬希聲，階庭虛寂。(魏故使持節散騎常侍安南將軍都官尚書冀州刺史元公墓志銘)

(36)于是金花斷意，寶蕤離心，物不中度，未曾觀攬。(魏故持節征虜將軍營州刺史長岑侯韓使君賄夫人高氏墓銘)

（一）流行變化 仔豬出生后1～2 d內，仔豬表現正常，3～6日齡以內，相繼發生嘔吐、腹瀉，死亡率高達50%～85%；補液及時的，如耐過易成為僵豬；因脫水迅速，抗生素、干擾素和細胞因子難以奏效。母豬同時發生不同程度腹瀉，但4～5 d內可自愈，泌乳下降常導致仔豬消瘦；初胎母豬發病率高于經產母豬；母豬返飼病死仔豬糞便或腸道內容物，好轉后又反復。

二、表現特征

墓志支配式復音詞表現出如下四方面特點。

1.與先秦兩漢相比，數量急劇增多，涉及的事物范圍更加廣泛。從數量來看，在先秦，支配式復音詞雖已產生，但數量很少，《詩經》只有13個[注]向熹：《〈詩經〉里的復音詞》，《語言學論叢》1980年第6輯，第102頁。，《孟子》只有15個[注]李智澤：《〈孟子〉與〈孟子章句〉復音詞構詞法比較》，《中國語文》1988年第5期，第85頁。，《左傳》約84個[注]毛遠明：《〈左傳〉詞匯研究》，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30頁。，東漢的《論衡》里也只有36個，東漢佛典有57個[注]胡敕瑞：《〈論衡〉與東漢佛典詞語比較研究》，巴蜀書社2002年版，第55頁。；而墓志中已有184個。從所涉及的事物范圍來看，先秦出現的支配式復音詞主要是有關職官、星象、具體事物和其他有關禮制文化方面，諸如“司馬、司寇、將軍、牽牛、啟明、占夢”等；而墓志中的支配式復音詞已涉及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既可表示具體的事物，也可表示抽象的事物，既可表示動作行為，也可表示心理活動和思想感情等。

2.較先秦兩漢詞性分布范圍漸趨廣泛。先秦以名詞居多，且大多是職官名，動詞、形容詞比較少，有些詞類尚未出現。墓志中的支配式復音詞所涉詞類范圍擴大，由先秦比較單一的職官名擴大到一般動詞、名詞、形容詞、代詞和連詞等。

3.較先秦兩漢在用法上更加自由。支配式復音詞先秦已經出現，到兩漢時數量增加，但其用法有所限制，如支配式動詞就不能帶賓語，而墓志中沒有這個限制，相對自由。例如：

(37)【注意】高祖光宅土中，憲章大備，存也釋氏，注意法輪(魏故昭玄沙門大統僧令法師墓志銘)。屬獫允內侵，疆埸外駭，注意鼓鞞，陳師授律，有聲簡在，遂總兵車(故使持節侍中太師大司□□□□錄尚書事顯蔚相冀定并恒瀛八州刺史廣阿縣開國公武貞竇公墓志銘)。

(38)【游心】故童年志學，聲播稚齒，游心八素，必以禮義為任，汪汪焉弗可量也(維大魏天平三年歲次丙辰二月壬申朔十三日甲申故龍驤將軍諫議大夫贈假節督滄州諸軍事征虜將軍滄州刺史王僧墓志)。

(39)【留心】孝敬格于人物，愛篤淳于先民，慈悌下下，恢廓有大志，留心經典，博覽群史，墻宇儼嶷，非可得而窺也(楊昱墓志)。加以留心女史，存意典圖，亦既教成，言歸異室(閭儀同墓志銘)。賊懼威懷德，便相率降散，曾未少旬，部內安輯，乃厲精治端，留心政緒，察言得理，觀色知情，冤詐曲盡，奸伏備彰(君諱襲墓志)。時明皇則天，留心古學，以臺閣文字，訛偽尚繁，民間遺逸，第錄未謹(魏故侍中太保特進使持節都督雍華岐三州諸軍事大將軍雍州刺史安豐王謚曰文宣元王墓志銘)。

(40)【忘懷】蘊藉禮容，抑揚文史，一概險夷，忘懷憂喜(魏故假節輔國將軍東豫州刺史元公墓志銘)。解府還京，怡神典素，忘懷文史，攸然自得(魏故持節左將軍襄州刺史鄒縣男唐使君墓志銘)。

4.有很大一部分流傳到現代漢語，且在詞義、詞性和用法上都沒有多大變化。諸如流芳(君諱弼墓志)、避難(王溫墓志)、遇害(楊仲宣墓志)、立功(薛懷儁墓志)、失聲(賀蘭祥墓志)、蓋世(拓跋虎墓志)、樂業(鄭術墓志)、奮勇(若干云墓志)、傷心(王士良墓志)、動容(李敬族墓志)、積善(斛律徹墓志)、應變(楊欽墓志)、從戎(楊宏墓志)、專心(丁那提墓志)、挑戰(席德將墓志)、作孽(蕭融墓志銘)、冒險(魏故員外散騎常侍清河崔府君墓志銘并序)、執法(魏故使持節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司空公領雍州刺史文憲元公墓志銘)、痛心(故使持節侍中太師大司□□□□錄尚書事顯蔚相冀定并恒瀛八州刺史廣阿縣開國公武貞竇公墓志銘)、小心(魏故征虜將軍平州刺史元使君墓志序銘)、告別(魏故使持節大將軍太尉公中山王之墓志銘)、執政(魏故使持節徹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都督秦雍二州諸軍事雍州刺史恭惠元公之墓志銘)、受害(魏故青州刺史元敬公之墓志銘)、成功(魏故世宗宣武皇帝嬪墓志)、知音(君諱雅墓志)、起義(使持節侍中司徒公都督雍華岐三州諸軍事車騎大將軍雍州刺史章武武莊王墓志銘)、去世(魏故南陽張府君墓志)、留意(魏故侍中太保特進使持節都督雍華岐三州諸軍事大將軍雍州刺史安豐王謚曰文宣元王墓志銘)、從政(君諱襲墓志)、同胞(魏故平南將軍太史大夫元君墓志銘)、起草(李希宗墓銘)、關心(魏故侍中使持節都督徐陽袞豫濟五洲諸軍事驃騎大將軍徐州刺史司空公蘭陵郡開國公吳郡王銘)、辭世(馬氏墓銘文)等。但一小部分義位有了發展變化，與現代漢語有差異，如：

(41)【虛心】鎮西邢公，當推轂之重，俱征梁漢，以君聲略宿著，虛心徵引，署中兵參軍，帖武都郡事(席盛墓志)。虛心，墓志中指一心向往的意思，現代漢語中則表示不自以為是，能夠接受別人意見。

(42)【留心】孝敬格于人物，愛篤淳于先民，慈悌下下，恢廓有大志，留心經典，博覽群史，墻宇儼嶷，非可得而窺也(楊昱墓志)。加以留心女史，存意典圖，亦既教成，言歸異室(閭儀同墓志銘)。賊懼威懷德，便相率降散，曾未少旬，部內安輯，乃厲精治端，留心政緒，察言得理，觀色知情，冤詐曲盡，奸伏備彰(君諱襲墓志)。留心，墓志中指專心致力于某事，現代漢語中主要為小心或注意的意思。

(43)【述職】方事推請，竟不述職，識者多之，以為稱首(李祖牧墓志)。行在以王遠近注心，雅相猜忌，丑正有徒，奇謀未□，□招延義勇，糾散收離，東向告誠，西轅述職(魏故使持節散騎常侍衛大將軍尚書右仆射都督雍岐南豳三州諸軍事雍州刺史南平王墓志銘)。方嚴旅述職，而遘疾沉留(魏故恒州治中晉陽男王君墓志銘)。述職，墓志中指外任官員向朝廷陳述職守，現代漢語中泛指向主管部門陳述匯報工作情況。

(44)【指南】娣姒叔妹，咸慕指南；彤管嬪嬙，皆仰茂則(封子繪妻王楚英墓志)。指南，墓志中比喻指導，現代漢語中主要比喻辨別方向的依據(如行動指南、考試指南等)。

(45)【原始】涉獵丘墳，貫穿流略，莫不陶治精宄，原始要終(□高墓志)。原始，墓志中乃考察本始義，現代漢語中主要指最初的、第一手的或最古老的、未開發的。

(46)【革命】魏雖舊邦，革命唯新，王業艱難，事同草創(魏故使持節侍中太宰丞相柱國大將軍假黃鉞都督十州諸軍事雍州刺史武昭王墓志)。革命，墓志中謂實施變革以應天命。古代認為王者受命于天，改朝換代是天命變更，因稱“革命”。現代漢語中有兩個義項：一指社會、政治、經濟的大變革，即被壓迫階級用暴力奪取政權，摧毀舊的社會制度和生產關系，建立新的社會制度和生產關系；二指根本性的改革。

綜上，較先秦兩漢而言，魏晉南北朝支配式復音詞數量激增，詞性分布和涉及的事物范圍更加廣泛，用法上也愈加自由，詞義上也表現出繼承和發展的特征。究其原因，一方面是語言自身的發展變化使然，另一方面是受魏晉南北朝多元化思潮影響的結果。魏晉南北朝時期，大分裂成為社會發展的主流，人們追求自由的思想，自然會體現在語言使用的求變上，因此，魏晉南北朝墓志支配式復音詞的諸多發展變化，也可以說是當時思想文化多元化的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