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興元
德國西部地區在“二戰”后,本來有機會選擇計劃經濟,但是,當時的首任聯邦德國經濟部長路德維希·艾哈德頂住社會壓力,力排眾議,竭力推行“社會市場經濟”,大舉清除納粹德國留下的中央統制主義經濟。他一度到了孤注一擲、壯士斷腕的地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如果他當時奉行哪里的呼聲最高、政策就轉向哪里的民粹主義做法,那么他就會放棄堅持與市場兼容的經濟政策原則,德國就可能沒有20世紀50年代的“經濟奇跡”。
艾哈德在1957年撰寫了享譽世界的德文版名著《共同富裕》(Wohlstand fur Alle)。德文書名也是他的著名政治口號,意思就是“全民富裕”或“共同富裕”。可惜一些中譯者把它錯誤地翻譯成“大眾福利”或“大眾的福利”,而且成為約定俗成的用語。
艾哈德是德國著名的弗萊堡學派也即秩序自由主義學派思想的信奉者,堅信競爭是通往繁榮的必由之路,競爭可以帶來“共同富裕”。他恰恰反對福利國家理念意義上的“大眾福利”。鄧小平作為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提出了“共同富裕”目標。當時,初期的改革路徑選擇也是引入競爭。在此意義上,鄧小平的理念與艾哈德是一致的。
艾哈德作為首任經濟部長,竟然是德國弗萊堡學派的擁躉,這確實是德國人的福分。該學派創始人瓦爾特·歐肯的競爭秩序觀最有利于推進經濟增長。歐肯認為,政府應該建立和維持一個競爭秩序,并且在法治框架內運作。構成競爭秩序的原則包括:一個有運作能力的價格體系,幣值穩定,私人產權,開放市場,契約自由,承擔責任,以及穩定與連續的經濟政策。除了構成競爭秩序的原則之外,還有一些輔助性的、協調調節競爭秩序的原則,包括:反限制競爭,有限的社會政策,經濟過程穩定政策,專門針對不正常供給情形的補救政策,以及經濟核算。其中,專門針對不正常供給情形的補救政策比如涉及在蕭條時期推行最低工資。經濟核算指的是使個人成本與社會成本的均等化,或者說社會成本的內部化,由造成這一成本的責任人負責,成為責任人的個人成本。這里,個人成本屬于個人承擔的成本,社會成本則是整個社會所承擔的成本。
調節競爭秩序的原則容易引起一些自由至上主義者的詬病。不過,構成競爭秩序的原則是根本性的,而調節競爭秩序的原則是輔助性的。兩組原則的結合成就了艾哈德所力推的社會市場經濟,這一經濟體制注重將經濟效率和社會平衡相結合,而且以經濟效率為主,社會平衡為輔。
艾哈德在建設德國社會市場經濟過程中,厲行構成競爭秩序的諸項原則,實行產權與競爭并重的政策。納粹時期德國工業并未國有化,也為推行競爭秩序的諸項原則創造了條件。在實際運作中,弗萊堡學派、社會主義思想和基督教社會倫理均對德國社會市場經濟發揮了影響,其中影響最大的是弗萊堡學派。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德國政府的社會政策日益偏離弗萊堡學派的理念,朝著福利國家的方向發展。這一發展也是艾哈德所一貫反對的。
艾哈德在書中否認存在所謂“德國奇跡”的說法。他認為,戰后德國經濟發展并不是什么“奇跡”,而是“實踐了使得西方各國有了發展的現代經濟學原理,把漫無限制的自由與殘酷無情的政府管制兩者之間長期存在著的矛盾予以解決”,從而在兩者之間尋找一條健全的中間道路。他還認為,德國的成功,也是德國人民在經濟自由的原則下,充分發揮其創業精神和智慧才能,辛勤勞動的結果。他指出,自由競爭是實現基本經濟目標的最好手段,是社會市場經濟制度的主要支柱。只有通過自由競爭和自由定價,才能保證經濟體系協調、順利地進行。凡是沒有競爭的地方,也就沒有進步,久而久之,社會就會停滯不前。競爭是獲致繁榮和保證繁榮的最有效手段。只有競爭才能使作為消費者的人們從經濟發展中受到實惠。它保證隨著生產力的提高而俱來的種種利益,終于歸人們享受。
在書中,艾哈德不無自豪地認為:“我一貫的主張成了一種(民眾的)信念。這個信念是經過幾年努力得來的,即為了促進普遍繁榮,經濟競爭是達到這個目標的唯一可能的途徑。”
早期社會市場經濟是很市場經濟的。可惜的是,德國在實現了市場經濟所帶來的“經濟奇跡”之后,逐步走上了福利國家的道路,社會福利開支負擔沉重,勞動力市場剛性化。其當前版本的社會市場經濟已經完全走向了原初的社會市場經濟設想之反面。市場經濟被穿上了福利國家的緊身衣,原來的“小國家,大社會”設想被拋棄。
德國目前主要是采取控制社會保障網的擴張與勞動力市場靈活化并行的政策.維持了德國經濟的活力。這部分歸功于,由社會民主黨和綠黨組成的聯合政府在總理施羅德領導下,于2003年開始推行的勞動力市場靈活化政策。
有幸的是,德國迄今為止仍然推行競爭優先的理念,這可能是德國經濟能夠持續保持競爭力的一大原因。遺憾的是,很少有德國民眾還記得弗萊堡學派。然而該學派的競爭秩序理念,在中國卻最值得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