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軍
飛魚服,繡春刀。命運多舛眾生相,似曾相識憐愛情。
《繡春刀2》作為第一部的前傳,強勢搶占暑期檔,專家學者、觀眾對其評價頗高。《繡春刀》系列電影并非純粹的武俠劇,它是武俠劇與懸疑推理劇的結合。這種跨界組合的創新,正是當代電影所缺失的。對此,可以打通兩部劇的懸疑推理情節,進行賞析與述評,一來從不同的角度解讀該系列電影會有另一番天地,二來與現代的懸疑推理(思維、方法等)對比,會發現該系列電影有鮮明的時代特征,三來剖析懸疑推理在藝術呈現方面的作用,以升華影片的哲學性主題。
一、 懸疑推理思維的(簡單)普遍性與局限性
繡春刀是錦衣衛佩戴的武器。而對錦衣衛大家并不陌生,它既可以指機構,也可以指人。指人時,錦衣衛代表權力,他們擁有高強的武功、矯健的身手、敏捷的思維。他們一方面擁有偵緝權能,另一方面在辦案過程中普遍要運用到推理的思維。而錦衣衛本身是經過千挑萬選才得以入職的,此過程亦重視推理思維的考察。
在《繡春刀2》中,看似一起普通的殺人案件(殺人劫財)——掌柜、三個堂倌、兩個伙頭都是一刀斃命,柜上的銀子沒了——卻發現死者竟然是內官監掌印太監郭真,這讓身為北鎮撫司錦衣衛的沈煉心生疑團。他認為,此案可能與前段時間皇上坐新造的船落水有關。兩起似乎并沒有什么關聯的事(案)件,通過縝密的邏輯推理將其聯系,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后來,在神秘女子的要挾下放火燒錦衣衛北鎮撫司案牘庫,踩點發現侍衛們一炷香的時間經過一次,欲利用這柱香的時間來完成任務(這也算一個簡單的推理運用)。為了證實自己之前的推斷和事實真相,其翻閱了檔案(之前踩點時也發現東廠正在查造船文書——事關皇上落水案子),發現郭真確實有監造御船,而正是此船導致皇上落水,機智的他將這一重要的書證物證(《寶船監造紀要》)保留下來,作為今后談判的砝碼。
類似于這種懸疑推理思維,在《繡春刀》系列中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例如,在《繡春刀2》中,裴綸在勘查凌云鎧死亡現場時發現了疑點,進一步推理:凌云鎧無常簿為何不見?于是懷疑是沈煉放走了北齋。而在郭真家找到了字條,北齋正是約郭真在酒樓見面之人,所以有理由說沈煉與北齋是一伙,并殺害了郭真。進一步推理得知,郭真與凌云鎧兩案更是有關聯,一定是凌云鎧發現了什么,才被元兇滅口。沈煉則說到,裴綸這是構陷沈某,原因還是第二部一開始殷澄被害,裴綸認為是沈煉所為,才有了上述推理。
在《繡春刀》中,靳一川說,趙靖忠就是昨天那個黑衣人,怎么認定呢?說今天打斗時,看見手上有傷,這個傷具有特殊性——是沈煉使用的十字弩四刃箭,和別人不同(唯一性),從而形成了推理結論。這種推理的過程其實就是同一認定過程,即指具有專門知識的人或熟悉客體某些特征的人,在研究和比較先后出現的兩個反映形象的特征的基礎上,對其是否出自一個或是否原屬同一整體物所作出的判斷。[1]正是同一認定的理論讓懸疑推理有了依據——推斷黑衣人是趙靖忠,從而保證懸疑推理的正確性和精準性,具有一定的科學性。
同時也應該看到這種懸疑推理思維的局限性,體現為:推理過程并不復雜,可能只是運用了偵查破案中最常見的思維方式。誠然,我們不可能要求一部武俠電影中出現較多的懸疑推理,畢竟不是純粹的懸疑推理劇,而且受到當時人們思維與經歷所限,公職人員不太可能經過專門的培訓來提高自身的能力。所以簡單的懸疑推理還是能夠被接受的。只是要避免過多摻雜個人情感因素,要以客觀事物為依據,否則證據仍不足以定罪,如第二部中即便郭真與沈煉之前就認識,也不能作為定案的充分理由。
二、 懸疑推理方法的(相對)合法性與先進性
《繡春刀》系列電影背景是明末時期,那時運用的懸疑推理方法即一些收集證據證實案件的方法具備“合法性”和“先進性”,這兩個詞是打引號的。
首先來看合法性。在《繡春刀》中,朝廷構陷冤獄嚴家上下,把嚴家公子關在“詔獄”,通過嚴刑拷打讓其招供,這在現在看來是不人道的做法,但在當時卻是合法的。在古代,刑訊是獲取口供的法定手段,定罪重視口供。明朝法律以《大明律》為基礎,而在《大明律》中,就規定了嚴刑酷法,廷杖及種種律外酷刑,也常被濫用。到了明中后期,朝政日漸腐敗,宦官擅權,廠衛橫行,法令松弛,律文名存實亡,加之官吏任意輕重,封建法制備受破壞。[2]刑訊不僅“合法化”,而且更是家常便飯。這些推理方法、獲取“證據”方法都被認為是“合法的”,毋庸置疑的。
其次再看先進性。同樣在《繡春刀》中,有了魏忠賢的腰牌,但不能確定被燒死者就是魏忠賢。以現代科學證據制度來說,腰牌僅是物證(以本身證明)或書證(以上面內容證明),是一種間接證據,除非找到其他間接證據或者直接證據加以驗證并形成完整的證據鏈,否則這種推理是不成立的。這點片中官員們心知肚明。在晚宴上,盧劍星問到:魏忠賢燒成這樣,還能驗出來嗎?大學士韓曠給出的答案是:他長期服用仙丹,骨頭里總能驗出來的。經過太醫院的檢驗,證實死者不是魏忠賢,檢驗者拿著一個碗,碗里面有一些燒黑的東西,說骨頭太年輕了。一方面,我國物證技術發展較早是不爭的事實,例如宋朝宋慈編寫的《洗冤集錄》是世界上最早一部系統的法醫學著作,書中記載了不少與物證有關的檢驗技術,但是對于此處的骨齡測試是否在當時已經運用,尚待考證。另一方面,韓曠之前說他服用仙丹所以可以驗出來,似乎是在說服用藥物成分已經滲透在骨髓了,可以通過燃燒等方法進一步提取化驗,但是不管最后是否驗出有無成分,并不能進行簡單的同一認定。而且最后說的是骨齡測試,并非藥物成分測試。不知道這里算不算是這部電影的一個漏洞。所以說,這里的“先進性”具有相對性,可能在當時比較先進,但就現在來看,很多的推理——基于物質(物證)的懸疑推理并不先進,甚至有誤導之后果。
三、 懸疑推理結果的存疑性與時代性
鑒于上述的懸疑推理思維簡單的普遍性與局限性、懸疑推理方法相對的合法性與先進性,導致了懸疑推理結果的存疑性與時代性。存疑性與時代性是相輔相成、密不可分的。endprint
對于懸疑推理的結果,我國古代基本是依靠自由心證。在我國古代的司法活動中,官員對證據的采信以及對案件事實的認定基本上不受法律的限制,根據案件的具體情況和個人的辦案經驗進行自由裁斷,而且這種裁斷的自由性較大。
在《繡春刀》等類似的懸疑推理影片中,斷案的基本套路就是先找到一些通過推理得知的證據,然后把人抓到,用刑訊逼供等方法獲取口供,最后畫押定罪。首先,由于推理的簡單普遍性和局限性,并不能確定所指向之人為嫌疑人;其次,通過刑訊逼供等“合法”手段坐實推理過程顯然陷入了死循環。也就是說,只要有少量的證據就可以抓人,然后定罪。以現代的眼光來看,當時推理結果的存疑性反映了時代性。客觀而言,包括明朝在內的中國古代,沒有十分先進的技術,也沒有可以依賴的系統的推理方法,所以只要有懷疑就可以抓人定罪;主觀而言,由于無法律約束且官本位思想嚴重,錢與權遠大于法,有錢有權就可以胡亂定罪。所以與現在相比,當時不必去管事實是否清楚,證據是否確實、充分,也不管這些證據從哪來(如何推理)、是否真實等因素。只要有基本的推理或者說通過錢權交易獲得的推理便可輕松將人入獄。退一步講,即便是真實的推理結論,其證明力能有多大,不好評判。如沈煉放火前得到的書證物證、認定魏忠賢沒有死的書證物證,能證明哪些問題呢?不過以簡單的自由心證來看,雖然魏忠賢的身份牌和尸體都是間接證據,但顯然當朝者認為尸體檢驗結果的證明力大于身份牌的證明力,最終認定魏忠賢沒有死,這同樣體現了推理的進步性。而如果加入復雜的因素,上述的證明力認定結論就無法詳述了。
四、 懸疑推理設計的技巧性與藝術性
《繡春刀》系列電影對懸疑推理的設計具有一定的技巧,也體現了藝術性:一來,懸疑推理本身就具有藝術性;二來,懸疑推理為影片的藝術性增添光彩,即懸疑推理只是手段,通過懸疑推理刻畫人物性格、推動故事發展展現藝術性、觀賞性、時代性才是目的。
《繡春刀》系列電影屬于推理類中的邏輯推理類型,其藝術性重點在于邊緣化的人物。對其藝術刻畫表現為社會底層人物卻帶有濃厚英雄主義色彩的人物性格展示,這是一種復雜的人物類型。[3]主人公身上經歷一場場災難和磨練,在矛盾中成長,試舉兩例。在準備點火燒案牘庫,反映出了沈煉個人心中的矛盾,這把火到底是放還是不放?內心掙扎,凸顯了人物性格的雙重性。而在詢問北齋案情時,以暴力相威脅,將其放置船上并綁有鐵鏈,另一端則下沉,如果不說則會沉入水中。而當水面只剩下泛起的白色水花后,沈煉的眼神慌亂起來,他猛地從船上躍起,扎入水中,救起北齋——這一幕導演用藝術性的手法(燈光、畫面顏色、音樂)將人物矛盾性格展現得淋漓盡致——通過這種方法證明自己的推理是不可行的。
懸疑推理是由人物決定的,這種推理帶有明顯的情感因素,而非真正的理性推理,在現在看來不可取。這點同樣體現在裴綸身上,此人心思機巧,手腕狠辣,樹敵頗多,通過一番推理和驗證便認為沈煉是殺人元兇,摻雜著私人感情,使得推理與驗證具有局限性。導演藝術性地處理了懸疑推理、人物兩者之間的關系。
至于在各種場合出現的通過訊問證實推理,諸如沈煉、盧劍星、靳一川等有良知的錦衣衛也知道,這種做法欠妥,但他們畢竟是朝廷中人,為的只是那份身份認同。他們也試圖通過推理打倒趙靖忠,于是,在《繡春刀》結尾處才有了兩段沈煉和趙靖忠的對話:“趙靖忠,你已經不是東廠提督,全拜我們這些螻蟻所賜。”“大明朝如今內憂外患,積重難返,國家破敗,民不聊生,正是因為有你這樣的人,只要我沒躺下,你別想有或者離開的打算。”人物情感得以語言藝術升華。
從語言藝術到影像藝術,反映的都是人物,通過藝術的處理,尤其是對懸疑推理本身以及它反映出來的手法,能夠看出導演對整個時代主旋律的把握。懸疑推理設計的形式在于懸疑推理思維的(簡單)普遍性與局限性、懸疑推理方法的(相對)合法性與先進性、懸疑推理結果的存疑性與時代性,藝術性地設計出懸疑推理情節,與人物性格本身與所處時代休戚相關。也就是說,懸疑推理、人物、時代性通過藝術手法緊密連接,懸疑推理既反映了人物性格,又凸顯了時代特征,而人物與時代反過來影響著懸疑推理,包括其各種特性。這些通過強大的藝術視覺、聽覺沖擊力得以顯現。懸疑推理情節無疑放大了影片藝術呈現效果:藝術處理人物,加入懸疑推理后,使得人物血肉逐漸豐滿,勾起我們對人物的憐愛之情,如果缺乏了懸疑推理這一關鍵環節,藝術無法得以詮釋,從而喪失其魅力與渲染效果。
結語
誠然,用現代人的思維方式去評判明代人的推理需要結合當時的歷史背景、文化背景乃至法律背景。所以,在拍攝將來的《繡春刀》第三部時應該考慮到多重因素,多設計一些推理方面的情節,使之合情合理,具有時代性,增加趣味性與懸疑性,畢竟電影需要進行多方面考量。
而如何通過懸疑推理來展現人物性格和時代特征呢?應組織不同專業背景(法學、史學、電影學)的專家學者們共同探討,各自負責懸疑推理的形式與內容,從而達到電影藝術的效果。多學科的融合,有助于我國電影事業的向前發展,而這也是社會法治的一個趨勢。
參考文獻:
[1]任惠華.偵查學原理[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2:249.
[2]何家弘,劉品新.證據法學[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3:33.
[3]路陽,尚漫.繡春刀Ⅱ修羅戰場紀念畫冊[M].北京:人民郵電出版社,2017:95.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