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時間”與“很多時間”的語義句法差異及認知難點探析

鐘笑雨

摘要：文章對“很長時間”與“很多時間”的語義和用法進行了辨析，重點關注了如何立足語境正確選用二者。基于語料分析，文章提出了二者使用條件方面的假設并進行了驗證：多數情況下，具有延續性意味的詞語構成的語境中不能用“很多時間”，只能用“很長時間”；二者的使用受套語和具體語境的影響很大，一般而言，時間跨度大時，只能用“很長時間”；時間跨度小時，能用“很多時間”，也可用“很長時間”。文章就漢語學習者在此問題上的相關偏誤進行了分析并給出了對策。此外還涉及了一些關于套語和時間跨度大小問題的語言認知方面的探討。

關鍵詞：很長時間 很多時間 語義句法差異 認知難點 語境 套語

“很長時間”與“很多時間”都可以表示“時間久”這一概念，是一組近義詞，用來描述時間的“長”與“短”，或“多”與“少”。二者在詞語搭配和具體語境中的意義不盡相同。本文的研究起因是一名外國漢語學習者的偏誤，其對“很長時間”與“很多時間”產生了誤用。一般來說，在這二者的使用上，漢語母語者不容易混用。而筆者在一名漢語學習者的造句作業中卻發現了典型錯誤，故希望能通過比較二者的差異來給出相應的矯正策略。

一、“很長時間”與“很多時間”語用偏誤

1.一名漢語學習者“很長時間”與“很多時間”的誤用案例

許多漢語學習者不能正確使用“很長時間”與“很多時間”。以一名HSK水平為3級的泰國留學生造出句子為例：

（1）+暑假我很開心，因為放很多時間。

在這個句子中，“暑假”與“放很多時間”搭配不當，應該改為：

（2）暑假我很開心，因為（放假）放很長時間。

2.“很長時間”與“很多時間”的語用偏誤

在對該留學生指出原句如何改正時，她表示理解，但仍然不知道什么時候該用“很長時間”，什么時候該用“很多時間”。該漢語學習者雖然已經學過了“很長時間”與“很多時間”這兩個詞組，知道它們都表示“時間久”，但還未能真正掌握二者的具體用法。什么時候用“很長時間”，什么時候用“很多時間”，該留學生無法區分，于是籠統地將二者劃上了等號。根據前人的偏誤分析研究，偏誤的主要來源有：語際遷移；語內遷移；學習語境；交際策略；文化遷移。此處從偏誤產生的原因看，這屬于語內遷移里的過度泛化，是學習者在第二語言學習中受目的語內部規則的相互遷移影響造成的。

二、“很長時間”與“很多時間”的差異分析

（一）“很長時間”與“很多時間”的語義差異

我們在《新華字典》和《現代漢語詞典》中查找“長”和“多”，只選取與本問題相關的釋義。

1.《新華字典》對“長”的基本解釋有：長度大，與“短”相對，指空間；亦指時間的長短。對“多”的基本解釋有：數量大，與“少”和“寡”相對。

2.《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對“長”的解釋有一條是“兩端之間的距離大，跟短相對：a.指時間；b.指空間”；對“多”的解釋是“數量大”。

由此可以看出，時間的“多少”是一種量化，“很多時間”像是把時間這一抽象概念分散化，使其成為可以“數出來”的“多”與“少”。而“很長時間”則側重其連續。

從字典、詞典釋義中不難發現，“很長時間”的使用范圍比“很多時間”廣，而聯系現實生活也是如此。在提及時間時，一般習慣說時間的“長”與“短”。不過，也存在著說時間“多”與“少”的現象。如口語中詢問：“（考試時）時間還多不多了？”

（二）“很長時間”與“很多時間”的句法差異

為了更好地分析二者的句法差異，我們采用了語料分析法，通過語料庫在線（WWW.cncorpus.org）對二者進行了檢索，并進行了如下分析：

1.詞語搭配限制

經檢索“很多時間”，得到13條語料。統計發現，“很多時間”在使用時，與其搭配的詞可以是“花費（4）”“花（3）”“浪費（1）”“節約（1）”“耽誤（1）”“占用（1）”“有（1）”“用（1）”等。（注：括號內為出現次數），其中以“花費”和“花”居多。如：

（3）打那時起，爸爸媽媽就不用再花很多時間幫助他溫課了。

（4）答案也要簡明易做，不需被調查對象花費很多時間即可回復。

（5）此外，還占用很多時間對部隊進行居民地作戰、反游擊作戰、襲擊等其他科目的訓練。

以上例句中的“很多時間”均可換成“很長時間”。

檢索“很長時間”，得到45條語料，在同一個語料庫的數目更多，“很長時間”的使用頻率高于“很多時間”，與之搭配的詞語也更為豐富。“很長時間”使用的范圍更廣、能與更多的詞語搭配、能充當更多的句法成分。如“延續”“存在”“過去”等，這些詞均不能與“很多時間”搭配使用。如：

（6）扶溝縣有這么一個技術員，他名叫劉鳳理，是正規農業大學畢業的，過去很長時間說他走白專道路，批的夠嗆。

（7）那是一個冬夜，額娘想吃水蘿卜，讓她去削皮，她削了很長時間還不見動靜，額娘放心不下，便前來催看。

例（6）、例（7）中的動詞表示是一個連續的動作。“很長時間”和表示延續性動作的詞語形成了常用搭配，如“經過”“持續”后面只能用“很長時間”

（8）今天意義上的報紙是經過很長時間的發展與完善才形成的，因為最早的報紙有些是抄寫的，有些不定期發行，有些又間隔很長時間。

（9）每個民族的風俗習慣都是在其生存的自然和社會環境里，經過很長時間逐漸形成的，因此，有很大的保守性，特別是那些最基本的東西。

（10）火山爆發的時間，有的很短，有的持續很長時間，甚至上千年。

另外，“很長時間”還可以與介詞搭配作時間狀語或單獨充當狀語，而“很多時間”無法充當狀語。如：

（11）煤焦油在很長時間一直被看作令人討厭的廢物，但是由于化學研究的進展，這種情況發生了根本改變。

（12）在很長時間中，家庭是作為生產單位存在的。

（13）很長時間沒見面，他好像瘦多了，一問才知道他們廠里已搞起了勞動體制改革，但令我大吃一驚的是，他最近也被判為“下崗”者。

在表示時間的“量”的多少時，二者可以替換。如：

（14）要真正形成一個充分發育的、規范化的社會主義條件下的市場體系，還需要很長時間，恐怕要經過我們這一代人，甚至下一代人的努力才能實現。

（15）她每次和睿宗商量政事，都用很長時間，她的意見睿宗都同意。

2.過多使用套語

語料檢索發現，“很多時間”的使用多見于“花費很多時間”“浪費很多時間和精力”等普遍常見的套語，這是因為受到了“精力”“金錢”只能和“很多”而不能和“很長”搭配的影響。如：

（16）花費很多時間和精力去扯皮、去應付各種復雜的不正常的人際關系，還怎么全力以赴搞科研、搞創造？

（17）找一個外國合伙人進入國際市場，是一種比較省錢、同時又能比較快地進入國際市場的方法，因為它不需要花很多錢和很多時間去搞市場研究。

（18）為了解決運輸難的問題，姜師度領導人們鑿了一條地道，從地道口把糧食注下去，使糧食直接運到河邊，非常方便，節約了很多時間和運費。

我們知道，每一種語言中都存在著一些特定的語言組合，這些特定語言在特定的場合被頻繁使用，逐漸形成條件反射、形成一種習慣，我們稱之為套語。套語在第二語言學習中也占有重要地位，在一定的語境下使用一定的套語，可以更有效地進行交際。

由于套語的公式化、獨立性強、對語境依賴小，所以“要/花很多時間”等固定搭配少受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不受語境影響。這一點對后文研究具體語境中對時間跨度大小的認知的影響很大，后文的闡述多以此為前提。

三、語境對“很長時間”與“很多時間”選用的影響

（一）語境對詞語選擇的影響

語境就是語言單位所出現時的環境。一般分為語言語境和情景語境。語言語境指口語中的前言后語與書面語中的上下文……但是最貼近、最重要的上下文卻是跟該詞處于同一個句子的其他詞或短語。

詞語組合影響詞義的選擇，組合的詞語越多，在它所形成的語境框架中可能出現的詞就越少，反之越多。

（二）“很長時間”與“很多時間”的認知難點

在語料庫里我們也發現了部分特殊的例句。如：

（19）并不是說到什么傷心的地方才哭的，好象這眼淚已經準備了很長時間，準備了三年的時間，堵塞在我胸中、眼中已經三年了，三年來隨時都想找一個地方把它全部傾瀉出來。

（20）平時到公園他只是從前門走到后門，很少在公園耽擱很長時間。

例（9）、例（20）中，雖然是表示時間的量，卻不能將“很長時間”用“很多時間”進行替換。

（三）“很長時間”與“很多時間”的語用假設

在例（19）、例（20）中，“眼淚”和“準備很多時間”是搭配不當的，“耽擱”和“很長時間”也搭配不當。但是根據上面的分析，在表示時間的量的多少時，二者是可以替換的。

（21）a.你別急，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來討論。

b.這輩子還有很長時間。

（22）a.那是家開了很長時間的老店。

b.她去外地上學已經很長時間了。

（23）a.這段距離坐火車要花很長時間/很多時間。

b.用船把這批貨從廣州運到鹿特丹要花很長時間/很多時間。

由例（21）～（23）可知，“很長時間”與“很多時間”的選用與語境密切相關。我們認為，每個句子中下劃橫線的部分是形成語境的關鍵詞語，而語境影響詞語的選擇。例（22）中“這輩子”的時間跨度比“討論”的時間跨度要大很多。現在我們做出假設：

一般而言，二者的使用受套語和具體語境的影響很大；當時間跨度大時，只能用“很長時間”，如例（23）；當時間跨度小時，能用“很多時間”，二者可以相互替換，如例（24）。

四、時間跨度大小的語言認知

（一）語言認知概述

在人類認知活動過程中，從形象的直觀經驗到抽象的理性思維，構成了人類對客觀事物的認識。在這個過程中，基于人類特征的范疇化心智過程在本質上依賴于人類的經驗和想象。

同樣，人們對“很長時間”與“很多時間”的認識，也是基于經驗范疇。

（二）語言認知視角下對“時間跨度大小”的臨界值的確定

時間跨度的大小是一個相對的、模糊的概念，對不同事物時間長短的認知會受到主觀心理的影響。

例（22）a所暗示的時間跨度很大，因為受到“老店”一詞的限制，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如“老字號”）也不足為奇了。如果改為“很多時間”，則不成立。

例（22）b要表示“她去外地上學已經很久了”這一概念，只能用“很長時間”。原因在于具體語境“去外地上學”有定時間，不可能是一兩天，此處“上學”給人的感覺也不是幾個星期，因為有“去外地”的限制。“上學”和“去外地上學”形成的特殊語境對句內其他詞語的選用產生了影響。

例（22）b中，如果把“那家老店”改成“那家店”對語境的形成又會有何影響呢？相對于日新月異的現代生活來說，只存在了一年兩年的商店也未嘗不能用“開了很長時間”。但即使像這樣把“時間跨度”縮短到一年，我們發現還是不能使用“*那是家開了很多時間的老店”這樣的說法。因為強調一家店鋪的營業時間久，僅僅幾個月的時間是與之矛盾的。另外，“開店”的“開”，不能和“很多時間”搭配，用“開店的時間跨度大”可反證之前的假設。

一般而言，時間跨度大時，只能用“很長時間”；時間跨度小，能用“很多時間”，也可以用“很長時間”。

五、關于“很長時間”與“很多時間”的教學建議

（一）“很長時間”與“很多時間”的差異分析

根據上述分析，教學實踐中首先應向漢語學習者解釋時間跨度大小對“很長時間”與“很多時間”使用的影響，即：多數情況下，具有“延續性”語義的詞語，不能用“很多時間”，只能用“很長時間”；時間跨度大時，只能用“很長時間”；時間跨度小時，能用“很多時間”，也可用“很長時間”；時間跨度的大小可以以月為臨界值。

（二）套語教學

由于能與“很多時間”搭配的詞語比較少，且相關套語對學習者的其他知識基本不會產生負面影響。所以教師完全可以進行適當的套語教學，單獨列出使用“很多時間”的情況，強化學生的語言認知，使之形成相應的固定模式。學習者掌握一定的套語，可以有效彌補二語知識的不足。

（三）語境理解與語感培養

由于留學生缺乏漢語語感，其對漢語語言認知的不足造成了偏誤的產生。幫助漢語學習者更正確地使用漢語，需要借助語境的探索和語感的積累。具體來說，通過強化相關訓練可以事半功倍。因為每一次練習的積累都是漢語語感的積累，是中介語向目的語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