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航
筆者弱冠起侍診于國家級名老中醫楊少山教授,學習其采用辨證論治方法治療各種常見病和疑難雜病[1-4]。楊師臨證時常教導:跟師學習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死記其常用藥方或藥對,而是學習如何辨證,方可舉一反三,從而靈活運用“同病異治”“異病同治”的中醫常用法則,取得更好的臨床療效。而平脈辨證法作為臨床上最基本的辨證方法,首先應確定主癥(可以是一個癥狀,也可以是兩個密切相關的癥狀,或者是一組癥狀);其次確定脈象;后將兩者結合起來,經過辨析,再參考兼癥和舌象,后方可確定證型。近年來筆者采用“平脈辨證”法為主,且以“切、望、聞、問”診的四診順序應用于對各種疑難雜病的臨床辨證中,提高了治療療效。然而正如國醫大師任繼學所說的“不到六十不懂中醫”,筆者對“平脈辨證”的領悟仍甚為膚淺,故臨床常有因對其運用不當而導致治療失誤的案例[5]。現再次舉隅臨床之誤診挽治雜病案例,以期再談“平脈辨證法”在臨床辨證中的重要性。
筆者初中同學金某,男,因“反復尿頻、尿痛伴尿色加深、腰痛6個月”于2006年6月初診。曾查B超提示:雙腎多發性泥沙樣結石;尿常規提示:白細胞+++,紅細胞++;3個月前曾行“激光碎石術”,術后上述癥狀一度消失,尿檢均轉陰。然近3個月來癥狀時輕時重,尿檢提示:白細胞+~+++,紅細胞+~++,蛋白陰性,B超仍提示:雙腎多發性泥沙樣結石。就診時訴尿頻、尿急、尿痛,伴尿色加深,雙腎區時疼痛,舌質紅,苔黃膩,脈緩,辨證為濕熱下注型“石淋”。予“金錢草60g,海金沙15g,忍冬藤30g,蒲公英30g,甘草5g,石韋15g,滑石20g,炒黃柏10g,路路通10g,王不留行10g,穿山甲9g(先煎),生雞內金20g,川牛膝20g”。
服藥1周后,訴前癥明顯減輕,后于前方加減治療3個月后,諸癥漸消,且尿檢轉陰,B超提示:雙腎泥沙樣小結石較前減少,且體積較前更為縮小,后停藥。之后每年至少復發2次,因癥狀和輔助檢查結果均同上,故筆者每次僅電話告知其續服原方,起初療效尚可。
然至2009年3月初再發時服上方已無效。除腰痛癥狀明顯外其余仍同上,尿檢提示:白細胞和紅細胞均為+++,予“抗菌藥”注射液治療7天后,患者訴上述癥狀仍明顯,尿檢仍同上。后于2009年3月底再次赴筆者處就診,主訴同上,且伴神疲乏力、夜寐欠安,舌質紅,苔薄微黃,脈細緩。再次辨證為膀胱濕熱下注型“石淋”,予“八正散”合“三金湯”加“穿山甲10g”以加強清熱利濕、軟堅散結功效。該方連續服用2周后,患者訴癥狀未見好轉,尿檢仍同上。后患者改診于某老中醫,筆者亦陪同前往。見醫家仔細診脈后口訴:右關脈沉緩而無力,右尺脈虛浮,左關脈弱,舌質紅,苔薄黃,石淋病反復,乏力,辨證為:腎陽不足、氣血虧虛為本,余邪未盡為標。根據“四診合參”法,擬治本為主,佐以治標。方選“濟生腎氣丸”合補益氣血法加減:生黃芪30g,太子參20g,當歸10g,生白芍10g,生地15g,淮山藥20g,山茱萸10g,丹皮10g,澤瀉10g,茯苓15g,炮附子10g(先煎40分鐘以上),肉桂5g(后下),黃柏10g,車前子10g(包煎),懷牛膝12g。服用上方1周后,諸癥即明顯減輕,服藥2周后復查尿檢提示:鏡下白細胞3~5個,鏡下紅細胞5~7個;B超復查:雙腎泥沙樣小結石較前明顯減少。后該醫家予前方加減再服1個月后,細審舌脈:右關脈緩而較前有力,右尺脈仍稍虛浮,左關脈較前有力,舌質已不紅,苔薄已不黃。故囑患者改為“濟生腎氣丸”合“八珍沖劑”。隨訪至今已7年余,未再復發。
按該病例初診時根據其脈、癥,辨證當屬正確。然之后患者多次復發而聯系筆者時,吾在未提及需行脈診、舌診等要求的情況下,僅憑癥狀,將其均辨證為“濕熱內蘊型”,且過用寒涼和破血的藥物,極易耗傷正氣而反致病情遷延不愈。3年后,患者因對原方無效而再次就診于筆者,當時已有“神疲乏力、夜寐欠安”的新癥狀,且脈象已由3年前的緩脈而轉為細緩,然筆者因忽略了脈象的改變和新癥狀的出現,再次誤診。無效后改診醫治,幸該名醫極其重視脈診。診得:右關脈沉緩而無力,提示“脾氣虛”;左關脈弱,則提示“肝血不足”;結合左、右關脈脈象,提示其存在“氣血不足證”;而尺脈虛浮,則提示“腎陽不足證”;舌質紅,苔薄黃,提示“余熱未清”,結合“乏力、寐差”,應辨證為:腎陽不足、氣血虧虛為本,余邪未盡為標,法當標本兼顧,以治本為主。予“濟生腎氣丸”合“黃芪、太子參、當歸、生白芍”為主,佐以黃柏、車前子、澤瀉清利下焦余邪,后諸癥漸除,舌、脈明顯好轉而改為中成藥維持療效,隨訪至今病情穩定。本例誤案再次提示“平脈辨證法”的重要性。
患者王某,女,50歲。因“持續聲音嘶啞伴午后低熱、夜間口干3年余”就診,期間多方求診,西醫診斷為:慢性聲帶炎。因消炎藥治療無效,赴“浙江省名中醫館”多名國家級名老中醫處就診,先后辨證為“肺陰不足證”“腎陰不足證”“肺腎陰虛證”,因癥狀反加重而改赴北京尋一馮氏老中醫,筆者查看該醫家處方記錄如下:雖音啞、低熱,然舌質淡,苔白,右脈沉緩,夜間口干而不欲飲,當屬“少陰病”,根據《傷寒論》原方,予“半夏散及湯方”調治。一周后,患者因聲音嘶啞和低熱已基本痊愈而返杭,今遵該醫家醫囑再守方1周,后筆者多次隨訪而未見復發。
按該例乃筆者在2010年行“中藥轉方”時發現的案例,值得借鑒和學習。因患者有“音啞、午后低熱、夜間口干”癥狀,多位浙江醫家均辨證為“陰虛證”,雖筆者不知當時之舌脈情況,然根據“以方測證”法,提示當時浙江醫家認為其所查之舌(或)脈可能有熱象,或醫家采取了“舍脈從癥法”。而北京醫家則緊抓“舌淡苔白,右脈沉緩,伴口干而不欲飲”等陰證表現,辨證為“少陰病”,正如《傷寒論》第313條原文:“少陰病,咽中痛,半夏散及湯主之。”本例若非北京醫家辨明脈象和緊抓“雖音啞、低熱,然夜間口干而不欲飲”的主癥,且結合舌苔,作出正確辨證,繼而恰當運用經方,否則該例病情恐進一步加重。
患者甘某,女性,56歲,初始因“頸部拘攣伴酸痛1年”于2016年9月5日赴外院“骨傷科”服用中藥:生黃芪15g,虎杖15g,熟地黃15g,防風10g,羌活10g,杜仲15g,豨簽草30g,穿山甲粉3g(吞服),薏苡仁30g,連續服用該方近1個月后,出現顏面部潮紅明顯,伴時感潮熱、盜汗,多位醫家辨證為“肝腎陰虛、陰虛火旺證”,予“大補陰丸合青蒿鱉甲湯”加味為主。因上述癥狀反加重而于2016年12月至筆者處就診。筆者詳審脈癥后,診得其右脈緩而無力,左關脈弱,舌苔薄,同時患者訴時惡風,伴自汗、盜汗、頸部不適,雖患者有面部潮紅明顯,伴潮熱,但根據其脈象、主癥及舌苔,筆者辨證為:氣血兩虛、營衛不和證,治擬“三建中湯”加減調理。2周后復診時見患者面部潮紅較前已明顯消退,且訴潮熱、盜汗、頸部不適癥狀亦大減,再次診脈提示:右脈緩而較前稍有力,左關脈仍尚弱,舌苔薄根膩。根據上述脈象和主癥的變化,筆者認為患者“營衛不和證”已消退,而“氣血不足證”仍明顯,故予“參苓白術散”加減合“黃芪、當歸、白芍、葛根、石菖蒲、防風”續服。2周后復診,患者面部潮紅已退,且自訴潮熱、盜汗、頸部不適感均消失,僅時有夜寐夢擾,伴心悸,診得右脈緩而稍顯無力,左關脈小弦,仍辨證為:氣血兩虛證,而改服“歸脾湯”加減服用1個月。隨訪至今諸癥未作。
按該例初始在“骨傷科”誤用“益腎祛風、活血化濕”中藥后,出現明顯面色潮紅,伴潮熱、盜汗,前醫僅依上述癥狀而誤認為“陰虛火旺”證。筆者詳審脈癥后發現,其右脈緩而無力,提示“脾氣虛”;左關脈弱則提示“肝血不足”;結合主癥“惡風、汗出、潮熱”,則辨證為“氣血兩虛、營衛不和證”。正如《傷寒論》所云:太陽病,頭痛,發熱,汗出,惡風者,桂枝湯主之”。根據患者脈象提示“氣血不足”明顯,故筆者采用“桂枝湯”加黃芪、參、當歸,即“三建中湯”加減。二診時訴顏面潮紅、多汗、惡風等癥已減,且診其右脈緩而較前有力,提示:脾氣虛證較前稍好轉,而“營衛不和”證已消退;然左關脈仍弱,其舌苔轉薄根膩,結合脈、癥變化,則提示辨證為:氣血兩虛,脾虛濕滯證為主,故以“參苓白術散”加減方治療。后根據主癥變化,而改辨證為“心脾氣血兩虛證”,故使用“歸脾湯”結尾。本例具有顏面部明顯潮紅,伴潮熱、盜汗等癥狀,若非時刻采用“平脈辨證”法,則難以挽治。
患者,男性,23歲,因“顏面部、背部散在鮮紅色丘疹2月余”于2017年6月1日赴筆者處就診。西醫診斷為:痤瘡,求診于多位本市中西醫結合或中醫皮膚科名醫,均予“外用藥”合并“清熱解毒涼血”類方為主口服,2個月后療效仍甚微。筆者初始時,因診得脈緩,舌苔薄膩,且自訴上述部位仍存在較多新發的鮮紅色時皮疹,伴咳嗽2月余,少痰,色時黃,故根據“肺主皮毛”理論,選擇《外科大成》卷三之“枇杷清肺飲”加減:枇杷葉10g,桑白皮15g,黃連3g,黃柏6g,太子參20g,生甘草3g。連服7劑后,患者訴面部、背部鮮紅色皮疹反加重,且連及胸部,同時咳嗽較前明顯加重。后筆者再審脈癥后發現,患者脈象雖緩而顯無力,提示“脾氣虛”;舌苔薄根膩,提示兼夾濕證;且根據之后患者訴平素大便多稀溏,日行2至3次,平素服用“寒涼藥物”后諸癥加重等主癥,脈癥合參后辨證為本例乃“脾虛濕滯型”粉刺,予“參苓白術散”法加減,處方:生黃芪25g,太子參20g,炒白術12g,茯苓15g,生甘草5g,陳皮6g,生薏苡仁30g,炒薏苡仁30g,淮山藥20g,炒扁豆15g,桔梗6g,芡實12g,陽春砂6g(后下),蘇梗10g,川樸花10g,炒雞內金6g,連服7劑。
二診:訴顏面、胸背部紅色丘疹較前明顯消退,且咳嗽亦大減,舌脈同上,僅訴時夜寐夢擾,遂于前方改:生黃芪30g,余藥不變,續服7劑。
三診:顏面部、胸背部鮮紅色丘疹已消失,僅可見痘印,且訴近1周來已無明顯咳嗽、咯痰,守方續服1個月后,再診時脈象雖緩而較前明顯有力,舌苔薄根微膩,囑其改服“參苓白術顆粒”鞏固。
按筆者初診時舌、脈已提示脾虛濕滯,然癥狀則出現皮疹色鮮紅伴咳嗽痰黃,似提示肺熱證,此時脈、癥不同,需明辨采用“舍脈從癥”法或“舍癥從脈”法。正如徐靈胎所云:“有益從癥者,有益從脈者,必有一定之故。若辨證不明則不為癥所誤,必為脈所誤。”本例筆者于初診時錯誤采用“舍脈從癥”法,主要原因為當時未注意前醫曾采用諸多“寒涼”口服或外用藥仍無效的主癥,僅憑其皮疹色鮮紅、咳黃痰等癥狀即錯誤“舍脈”,其教訓深刻。本例幸之后再詳審脈癥,及時糾正辨證錯誤,否則易導致病情遷延難愈。該案例的診治過程再次說明臨床上采用脈、癥結合的“平脈辨證”法,方可降低誤診誤治率。
[1]李 航.楊少山治療老年病經驗[J].中醫雜志,2007,48(4):301-302.
[2]李 航,楊少山.淺談陰虛血瘀的機理及其治法[J].中醫雜志,2011,52(23):2062-2064.
[3]李 航.楊少山膏方調治疑難雜病驗案舉隅[J].中醫藥通報,2007,6(5):55-57,60.
[4]李 航.楊少山運用養陰法治療舉隅[J].浙江中醫學院學報,2005,29(3):47-48.
[5]李 航,蔣寧峙.從誤診誤治案例再談平脈辨證[J].中醫藥通報,2017,16(5):6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