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子興
一七七六年,亞當·斯密發表《國富論》之際, 美洲獨立運動已成風起云涌之勢。斯密返本開新, 在書中進獻了一條化解帝國危機的方策。他建議 成立母國與殖民地的聯合議會,殖民地依據其所 納國稅比例選舉代表,并準許殖民地的自由貿易。
在斯密設想的方案中,他毫不忌憚,由于美 洲的發展,帝國中心會在未來發生轉移,不列顛 因此淪落為帝國的邊緣。“像那里一向在財富、人 口和改良上那樣快速地進步,也許只要一世紀, 美洲的納稅額將超過不列顛的納稅額。帝國的首 都,自然會遷到帝國內納稅最多的地方。”正如斯 密所言,此方案若成為現實,便在實質上塑造了 一個新國家— 不列顛將在新秩序中得到重新定 位,其重要性不免相對淪落。但是,對祖國將會 到來的“淪喪”,斯密并未表現出猶疑,亦未表達 任何感傷,反而顯得十分堅定,充滿了希冀與熱情。 對此,其蘇格蘭人身份值得我們注意 :他提出的 聯合議會方案在很大程度上以一七○七年英格蘭 與蘇格蘭的議會聯合為模板,他對跨大西洋聯合 議會的激情亦發軔于他對英蘇聯合的認同。一七 ○七年的《聯合法案》不僅塑造了不列顛聯合王國, 也為英帝國提供了法律與政制上的想象力。
在《思索英格蘭與蘇格蘭的聯合》中,戴雪 將亞當·斯密及其成就當作《聯合法案》成功的 重要證據。英蘇聯合之后,文化與民族精神逐漸融合,蘇格蘭啟蒙運動正是在此背景下噴涌而出的。亞當·斯密的 思想與情感都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民族偏見,能夠克服“貿易的忌 妒”,理性且公允地看待國家間的競爭與經貿往來,著力探究政治經 濟的“自然秩序”。不僅如此,蘇格蘭帶來的智識沖擊也進一步影響 了英格蘭的公共輿論,《國富論》之備受推崇便是明證。
英格蘭與蘇格蘭在思想、情感上彼此認同,相互交融的狀態被 戴雪稱為“道德聯合”。它證明了一七○七年《聯合法案》的卓越成 就。戴雪意圖回到這一重大時刻,以洞悉立法的艱辛與智慧。
戴雪一再強調,他無意寫作歷史,僅僅撰述對歷史的“評論”。 戴雪清楚,讀者很容易將其著述視為史家的作品。他則要盡力避免 這一誤解。一開始便提醒我們注意 :《思索英格蘭與蘇格蘭的聯合》 是一部法理學著作,而非歷史之書。
在英國法律的思想脈絡里,“崇古”是一十分強大的傳統。它在 議會與王權的漫長斗爭中發揮著不可忽視的作用。“古老習慣”或“先 例”因其不可追憶的歷史而獲得了某種神圣性與權威。在戴雪看來, 這一傳統影響深遠,以至于常常讓人陷入食古不化的幻想與“神話”, 而認為不能得其大旨。
在某個不可追憶的時刻,撒克遜祖先們具有天真的智慧,并生 活在完美法律與制度之中。在此后的一切世代中,人們的思考、法律、 政治及文明的成果都不能因其自身而具有意義,它們都不過是虛空 的影像而已。法律與歷史都因之喪失了意義和價值。
那么,真實的、有意義的、戴雪致力于捍衛的法律史應該是什 么樣的呢?“若我們認為,通過法律擬制(legal fiction),法家的狡黠 敗壞了古憲之簡樸單純,那么我們不但厚誣法家,而且過獎了古代 社會。”古憲與今法的關聯,不在地位高下、簡樸與腐敗之別,而在 精神之貫通。法律絕非僵死的規條,而是具有其精神、目的、意義, 及其所要捍衛的價值。法律因此要處理一組變與常的關系 :其義理、精神與價值是恒常不變的目的與守護對象,然其所面對的社會條件 則處在永恒的流變之中。在無窮的世變面前,法律若要保持一貫的 活力,它亦需要被賦予新的形式,因而特別需要立法與政治的智慧。 因此,我們需要歷史地理解法律,要在世代的變遷中理解其一貫的 精神,思考并習得偉大的立法技藝。
法律所面對的歷史乃是活的、流動的歷史。法學家之史筆亦當 揭示、呈現法律之精神與立法之技藝 :如何在變動不居的歷史條件 中審時度勢,制定良法,在變與常之間求得平衡。戴雪對《聯合法案》 的思索便是要帶領讀者回到那一重大的立法時刻,體味真實的利益、 民情涌動下的危機,從而理解不列顛南北人民為實現統一付出的艱 辛和思慮,理解卓越的立法技藝及其為之施展的手段與智慧。不僅 如此,在這法律與歷史的變奏中,英國法的基本原則、特質、活力 及穩定之奧秘亦會隨之浮現。
一六○三年,伊麗莎白女王去世后,蘇格蘭君主詹姆士六世繼 承英格蘭王位。但是,英格蘭與蘇格蘭的“王室聯合”并未能使之 成為一個統一的國家。直到一七○七年的《聯合法案》,南北兩地實 現“議會聯合”之后,不列顛聯合王國才作為一個新的國家誕生。
依據戴雪的論述,自愛德華一世繼位(一二七二)以來,兩國政 治家無不夢想著在不列顛實現政治統一。他們知道,若聯合政府得 以實現,它便能夠保證整個大不列顛島國的安全,使其免遭外敵入 侵,為島上居民帶來一強有力的國家。自愛德華試圖以武力征服蘇 格蘭起,到英蘇議會聯合為止,這一政治傳統已經延續了長達四百 年之久。在這漫長的四個世紀當中,許多政治家做出努力,但終究 只能望洋興嘆,無力調和英格蘭的傲慢與蘇格蘭民族主義間的矛 盾。在此期間,唯有克倫威爾通過徹底打敗蘇格蘭軍隊,在短時期(一六五二至一六六○)內將兩國聯合為一個共和國,但最終又因復辟 而歸于失敗。努力實現聯合的漫長傳統既反映了因地緣政治而來的 真實利益、對統一的強烈期許,恰也從另一方面反映了兩地政治法 律上的差異、根深蒂固的民族偏見,以及因此而來的巨大困難。
詹姆士繼承英格蘭王位,成為兩國共主之后,也“全身心地致 力于將兩個獨立、分離的王國統一起來”。盡管他“明智且經驗豐富”, 又因“王室聯合”得到了巨大支持,但他仍然無力實現國家的聯合。 查理二世的復辟終結了護國主共和政治,但卻不能維持不列顛統一, 仍然退回到“王室聯合”下的分裂狀態。
在閱讀這段歷史之時,我們不免心生疑問 :既然兩地已經接受 同一位君主的統治,為何仍無法聯合為同一個國家?endprint
在英格蘭與蘇格蘭的政治傳統中,國王并未享有主權者的全能, 因此“王室的聯合”并不能帶來“主權者的聯合”,也不能產生政體 意義上的變革。詹姆士雖然繼承了王位,但卻無力完全左右政治體 的運轉,不能令其意志貫注在整個身體之中。兩國都有較強的議會 傳統,再加上兩地在政制與宗教上的差異,王室聯合并不能帶來兩 地在法律上的統一,只能維持其在政治上的分裂。兩地的議會僅能 通過適用于本地的法律,只有對當地臣民征稅的權力和權利 ;其法 院也僅在各自的國家具有司法權力。
在《英憲精義》中,戴雪將不列顛憲法歸納為三條原則,其首 要者為“議會主權”。“大凡議會所通過法案的全體或一部,無論用 以造一新法,或用以毀一舊法,法院俱不敢不遵行。又由此界說, 議會主權的原理更可以約舉如下,即是 :無一人復無一團體,在英 憲之下,能建立法規以與議會法案相反抗 ;萬一競相反抗,這種規 則必不能得到法院的承認與遵行。”在戴雪對“議會主權”的定義中, 議會實乃國王、貴族院與眾民院之合體。“議會中之國王”(the King in Parliment)享有至高無上的立法全能。聯合王國的“議會主權”原則實源自英格蘭的政制傳統,并在一七○七年由《聯合法案》確立。 英格蘭具有非常古老的議會主權傳統。大體而言,自蘭開斯特 王朝起,英格蘭議會就切身感受到自己是主權權力機關。幾個世紀 以來,國王和議會兩院之間無論如何分割主權,但他們作為整體就 是主權權力,享有著至高無上的“全權”。然而,蘇格蘭的國情則有 所不同。蘇格蘭議會從未擁有過英格蘭議會那樣的“全權”,也從未 想過擁有這種全權。蘇格蘭議會總是不得不承認一些與之抗衡的權 力 :一六九○年之前,議會的競爭者主要是假手“條文議員”控制 議會的國王 ;一六九○至一七○七年,競爭者則是蘇格蘭教會。蘇
格蘭議會在其整個存續期間都未成為政治生活的中心。 但是,“光榮革命”為蘇格蘭帶來了一種新的政治體制,其中有 兩大革命性變化 :一是廢除了條文委員會的法律,蘇格蘭議會因此 在立法以及政府管理方面獲得了統治權威 ;二是廢除了主教制,承認蘇格蘭長老教會可以每年召開全國性的宗教大會。“光榮革命”后, 蘇格蘭議會致力于擺脫國王的控制,獲得類似于英格蘭議會的地位。 一六九○年五月,廢除條文委員會的議會立法得到國王同意,條文 委員會就此從蘇格蘭歷史中消失。蘇格蘭議會因此擁有了從未獲得 過的權力。一六九○至一七○七年期間,蘇格蘭議會與長老會大會 間的關系完全可用“上帝的歸上帝,愷撒的歸愷撒”這一表達來加 以概括。在涉及宗教的事務上,蘇格蘭長老會大會擁有最高的法律 權威,以及崇高的道德權威。在此體制下,它與議會一樣強大,甚 至“比議會更能真實地代表民眾情感”。
蘇格蘭一六九○年的政治體制在本質上是一種主權分割體系 : 議會與長老會大會同享主權,彼此限制、互補。值得注意的是,主 權的分割并未導致蘇格蘭教會與國家的內在分裂與沖突。歷經斯圖 亞特王室復辟和“光榮革命”之后,蘇格蘭議會與長老會大會都準 備著妥協讓步,避免國家與教會之間的任何沖突。不僅如此,在關于英蘇聯合的問題上,兩者亦具有共識,并共同代表了蘇格蘭人民 的情感與感受。議會中的政治家認為,聯合創建統一國家更有利于 兩地的安全與繁榮。長老會大會亦意識到,面對詹姆士黨人的潛在 威脅,同英格蘭聯合將構成對長老會教會最好的保護。
蘇格蘭最后一屆議會自一七○三年五月六日召開,一直延續到 一七○七年三月二十五日。這屆議會具備前所未有的代表性和道德 權威,它不僅從英格蘭的議會主權理論中獲益甚多,也從其議會主 權實踐中吸取了許多教訓。在這屆議會期間,安妮女王根據英格蘭 和蘇格蘭大臣的意見,任命了起草“聯合條約”的議會立法委員 會。委員會設于倫敦,從一七○六年四月二十六日一直持續到七月 二十二日,在三個月內完成了“條約”起草任務。這項協議作為國 家統一的計劃被提交給英格蘭和蘇格蘭議會。一七○七年一月十六 日,經過反復討論、修訂后的《聯合法案》在議會中最后一次被宣讀, 并得到王室批準。不久,英格蘭議會對蘇格蘭議會通過的法案進行 辯論,但未做任何修改便予以通過,最終得到安妮女王批準,成為 整個不列顛的《聯合法案》。
《聯合法案》兼具革命與保守的雙重特點,對此,戴雪特意辟專 章予以論述。《聯合法案》創造了統一的新國家,其革命性集中于此。 聯合王國完全并單獨地由不列顛議會代表。蘇格蘭議會的權力轉交 給不列顛議會。不列顛議會繼承了議會主權的傳統和立法實踐,“議 會”開始成為蘇格蘭政治生活的中心。不列顛完全的經濟統一亦隨 政治統一而來 :聯合王國的所有臣民在整個聯合王國以及聯合王國 所屬的自治領和殖民地中享有完全的自由貿易權。
《聯合法案》的保守性則體現在 :“它沒有進行甚至沒有試圖進 行創建新的聯合王國不必要的改革。”也就是說,《聯合法案》盡可能保留和維護英格蘭與蘇格蘭的政治、文化和宗教傳統不予觸動。 在主權(議會)的聯合之外,立法者們并不試圖通過法律變革的方式 統一兩地的生活方式和民族情感,而是把道德層面的融合交付時光。 首先,在英格蘭方面,議會聯合沒有對英格蘭的政治制度帶來任何 改變;《聯合法案》也未觸及英格蘭教會的尊嚴、教義和財產。其次, 在蘇格蘭方面,《聯合法案》也盡可能少地觸動蘇格蘭的政治、文化 傳統。不列顛議會成立之后,蘇格蘭的議會體系未遭廢除,而是加 以保留。聯合議會中蘇格蘭代表的選舉安排有意地留給蘇格蘭議會 決定。“法案”亦未強使兩地的教會聯合統一,保全、維護了英格蘭 的主教制教會與蘇格蘭的長老會教會。
關于《聯合法案》對兩地宗教事務的處理,戴雪給予了特別的 觀照。一方面,他認為如此安排是最具革命性的創新,是最具創造 性政治技藝的杰作 ;因為它對傳統政教關系理論提出了挑戰。“有人 認為,如果沒有在整個國家領土內建立起統一的基督教教義和信仰, 那么任何國家都不可能實現政治統一。這項立法一蹴而就地掃除了 這種荒謬的錯覺。”另一方面,他又認為這項宗教立法“甚至更加保 守”,因為其目的是為了保證兩地人民“能夠按照他們自己偏愛的宗 教教義和教會政府維持教會”。的確,就這項安排展現的審慎與智慧 而言,它最能代表“聯合法案”的基本精神。它以極其務實的態度 來思考兩地的民情與共同利益,從而能夠在共同的政治框架下維護 信仰、道德與風俗傳統上的差異。endprint
這項立法不依賴于任何教條和抽象的理論,而是建立在兩地的 現實利益與公共輿論之基礎上。戴雪認為,此乃立法技藝和政治智 慧最要緊處。所以,他稱《聯合法案》為英格蘭與蘇格蘭之間“真 正的契約”,因為“它在不受欺詐或威脅的情況下簽訂”,“旨在為締 約雙方帶來利益,并且也確實帶來了利益”。與之相比,霍布斯、洛克、 盧梭、伯克等理論家的“社會契約論”則過于抽象、脫離了政治現實,是捏造的、不真實的契約,是“修辭與想象”。 公共輿論與立法之間的關系是他在多部作品中反復處理的理論
問題之一。在討論聯合委員會的構成及其工作之前,戴雪亦耗費不 少筆墨專論《聯合法案》前夕南北兩地的輿論狀態。當是時,雖有 長達四百多年追求統一的政治傳統在前,又有新教改革為兩地鍛造 了聯合的信仰紐帶在后,再加上蘇格蘭對自由貿易、物質繁榮的迫 切追求,兩地的政治聯合本當有堅實的民情基礎。但是,從一六○ 三年至一七○三年這一個世紀中,蘇格蘭人也經歷了情感或輿論的 變遷,許多消極態勢顯山露水,漸成氣候。由于王室聯合并未給蘇 格蘭人帶來繁榮,他們便對王室聯合懷有普遍的失望,甚至對之予 以譴責,認為它是導致國家蕭條的主要原因。“光榮革命”之后,蘇 格蘭的公共輿論在其議會和長老會大會中得到自由、合法的表達, 自由辯論激起了蘇格蘭的民族情感。因此,蘇格蘭民族主義日益加 強,并加深了蘇格蘭人的偏見,認為王室聯合使蘇格蘭處于某種依 附地位。重商主義盛行之際,兩地的商業利益不時發生沖突,“貿易 之忌妒”轉而升級為國家間的仇恨與敵意。這種輿論狀態潛伏著“革 命”和進一步分裂的危機,單純的“王室聯合”已經難以應對這種 危機了。一七○三年初,安妮女王的兒子夭折,未來王室繼承人一 時懸而不決,英格蘭與蘇格蘭之政治關系也變得晦暗不明。
一七○三至一七○五年間,圍繞著王室聯合之存廢,英格蘭議 會與蘇格蘭議會之間通過立法,審慎地展開斗爭。所有英格蘭人都 希望整個島國能夠由一個國王統治,這樣就能保證邊境區的和平, 并且法國不能同蘇格蘭結成聯盟與英格蘭開戰。英格蘭議會通過了
《王位繼承法》,決定將英格蘭王位的繼承權授予漢諾威的索菲亞公 主或她親生的新教子嗣。但是,蘇格蘭法律若不做進一步規定,蘇 格蘭王位就不會由漢諾威家族繼承,長達百年的王室聯合將走向終 結。所以,對英格蘭人而言,此時最緊要之事,便是讓蘇格蘭議會立法將王位授予漢諾威家族。然而,蘇格蘭議會于一七○三年通過 的《戰爭與和平法》卻展露離意,為可能出現的王室分裂做出準備。 英格蘭議會隨即通過了“古怪且嚴厲”的《外國人法案》,向蘇格蘭 釋放信號 :蘇格蘭不應單方面廢棄王室聯合,否則將在雙方貿易等 諸多最重要事項上受到法律制裁。
兩國間的議會立法“戰爭”在本質上是對現實戰爭危機的反應 和轉化。蘇格蘭借《戰爭與和平法》表達了獨立的意見,但是,“蘇 格蘭獨立在任何時候都意味著蘇格蘭與英格蘭在現實中的戰爭”。議 會之間的“戰爭”終于促使兩地出于現實利益之考慮走向統一,以 議會立法的方式實現了議會與國家的聯合。
在《政府的首要原則》一文中,休謨便將政府的首要原則歸納 為意見(或輿論),因為“力量”必須依賴意見才能轉化為政治行動— 它可以服從統治者,也可以對抗統治者。戴雪則在《英憲精義》《十九 世紀英國的法律與公共輿論》中多次引用了休謨的相關論述。休謨 哲學為戴雪的政治、法律理論提供了方法論框架,他對公共輿論的 重視便源出于此。公共輿論是政治行為的基礎,決定其方向。所以, 公共輿論中展露的危機是真實的危機,若公共輿論與既有法律間出 現了劇烈的張力和沖突,且得不到化解,它必將導致動亂和戰爭意 義上的“革命”。“議會主權”的優越性便通過法律與輿論間的內在 聯系凸顯出來 :代表民意的議會對“公共輿論”十分敏感,它若擁 有至高的立法主權,便可以對不合時宜的法律做出修正,使危機得 以化解,令“革命”止步于立法。
如是觀之,《思索英格蘭與蘇格蘭的聯合》便是對英國議會主 權原則的辯護,也是戴雪為《英憲精義》做的注腳。戴雪在《英憲 精義》中對一八三二年英國改革法案的評述亦可用于《聯合法案》。
“倘若學者既知法國憲法的硬性常惹起革命,當知英國憲法的靈活性 (f l e x i b l i l i t y)亦嘗至少一次拯救英國制度于淪亡。當一八三二年英國人民運動改造議會之際,若非議會自身能運用最高主權的力量,實
行政治革命與法律改良,全國人民必訴諸武力以解決。”戴雪所謂的 “公共輿論”在本質上便是社會的情感狀態,亦即社會理論中時常談 及的“民情”。《聯合法案》中體現出來的立法技藝與政治智慧也在 于此 :立法者需對社會民情有深刻、敏銳之體察,對現實的危機與 真實的利益做切實之理解,然后方能不拘泥于文字教條,才能確保
所立法律與民情的和諧,從而維護社會的秩序與穩定。
九年前,我曾在倫敦政治經濟學院訪學,結識了一名來自臺灣 的博士生。他當時專攻大衛·休謨的政治思想。我們不時在校園內 的酒館小酌,探討學問兼排遣寂寞與鄉愁。離開倫敦前,我問及他 關于兩岸未來的看法,他很悲觀。我遂與他提及斯密關于不列顛與 美洲命運的思考,認為我們能從此中獲得啟示,他亦表示贊同。
在北大讀博期間,我的同門好友亦為臺灣人。他早在碩士期間 便來北大學習英國政治思想,力圖從中找到解決兩岸問題的思想、 理論與制度資源。所以,進入博士階段之后,他亦早早確定以英格 蘭與蘇格蘭的聯合作為研究主題。后來,他又負笈英倫多年,期待 從異域的思想與民情中、政治民族的歷史和立法技藝里去尋求啟示。
歷史上的重大問題,總能跨越時間和空間,在我們的現實生活 里一再出現。在歷史的畫廊里,戴雪選取了一幅經典巨作加以剖析, 力圖揭示作品中所蘊含的精神、智慧,以及創作者的高超技藝。這 些思索自史筆中流淌出來,但卻又是超越于歷史之上的。那些多年 未見的故人,你們意下如何?
(《思索英格蘭與蘇格蘭的聯合》,[英]戴雪著,戴鵬飛譯, 上海三聯書店二○一六年版 ;《英憲精義》,[英]戴雪著, 雷賓南譯,中國法制出版社二○○九年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