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鵬飛
摘要:希區柯克電影《瑪爾尼》是精神分析電影的典型文本,本文從精神分析學出發,從偷竊——儀式化的自騙、性作為罪惡——壓抑與否定、一匹名叫佛利歐的馬——性欲的代替三個方面探討影片中人物的心理防御機制。
關鍵詞:心理防御機制 希區柯克 《瑪爾尼》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3359(2018)20-0163-02
一、偷竊——儀式化的自騙
儀式化是自騙性防御機制的一種,它指一個人犯下罪錯之后,以象征性的行為來抵消已經發生的不愉快事件,以減輕心理上的罪惡感和負疚感。
在電影《瑪爾尼》中,主人公瑪爾尼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女性,但是她有一個與其外表不相符稱的習慣——偷竊。瑪爾尼前后進行了五次偷竊,每一次偷竊都異常順利。她偷竊的行為已經形成一種行為慣例,像是一種身不由己的行為儀式。這行為儀式的產生,源于她曾經犯下過罪愆,這種罪愆讓她自我內心產生愧疚感,為了抵消這種罪過,她不停地實施新的罪過,以此“判定”自己是有罪的,在潛意識中渴望受到懲罰。
而這種罪疚的創傷,源于瑪爾尼六七歲的時候發生的一次血腥事件。在一個雷雨夜,她用撥火的鐵棍打死了和母親搏斗后負傷不能動彈的水手,犯下殺戮之后,水手服上的紅色血跡讓她感到驚恐萬分,在瑪爾尼內心留下了深深的創傷和陰影。瑪爾尼的偷竊行為正是她對自己心底里潛藏的恐怖和罪惡的一種抵消,每次偷竊之后,她都會感到滿足和平和,這已經成為她的一種蓄意謀劃的習慣。直到她遇到馬克,她的偷竊行為才第一次被抓獲。馬克是一位富家公子,出版社的掌門人,他性格中有強烈的征服欲,面對這個漂亮卻又行為怪異的女人,他產生了興趣,他以偷竊的行為作籌碼,要挾瑪爾尼嫁給他,這行為背后的動機,混雜著獸欲、征服欲以及包含一些憐憫之心的拯救欲。相對于瑪爾尼的心理防御,馬克在電影中充當了一個心理分析者,兩人構成了一個心理對立機制。
馬克和瑪爾尼結婚之后,財產已經是共有,但是在一次墜馬事故之后,瑪爾尼的創傷又發作了,這讓她痛苦萬分,再次實施偷竊以緩解痛苦,她偷偷拿走馬克的保險柜鑰匙,“偷”走了保險柜里的錢,再一次逃之夭夭。偷竊對于她來說,已經變成一種無法擺脫的儀式化的心理防御手段,每一次她內心的罪惡感和創傷感涌現出來,她就會選擇偷竊來緩解自己的痛苦。
二、性作為罪惡——壓抑與否定
(一)對記憶的壓抑
壓抑是各種防御機制中最基本的方法。本我的欲望沖動常常與超我的道德原則發生沖突,又常常不被現實情境所接受,于是自我把意識中對立的或不被接受的沖動、欲望、想法、情感或痛苦經歷,不知不覺地壓制、潛抑到潛意識中去,以至于個體對壓抑的內容不能察覺或回憶,以避免痛苦和焦慮。但是,壓抑在潛意識中的這些內容并未消失,而是仍然存在,無意識地影響著人的行為。同時,在某種程度下,它會造成心理的病癥,“病人必曾努力使有關的精神歷程不能侵入意識,結果乃成為潛意識的;因為是潛意識的,所以有構成癥候的能力”[1]。
瑪爾尼在經歷了童年的創傷事件之后,并沒有一直生活在那一夜的痛苦之中,而是慢慢忘記了這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這是一種無意識的壓抑,是對那些創傷記憶的一種心理防御。但是,這些被壓抑在潛意識里的記憶,并沒有從她的生活中消失,這主要表現在她對雷聲和紅色事物的恐怖反應之中。袖口上不小心滴上的紅色墨水會引起她莫名的恐懼;辦公室外的閃電劃過,她也驚恐萬分;在賽馬場看到賽馬手穿著的有紅色斑點的比賽服,她也感到不適和驚恐。閃電和紅色事物,一次又一次地觸發她的創傷記憶,但她自己并不明白個中緣由,這是因為那天晚上的創傷記憶已經被壓抑到她的潛意識之中,被她遺忘了。
(二)對性的否定
此外,瑪爾尼不能忍受男人觸碰她的身體,她對男人和性充滿了反感。性是她創傷記憶的一部分,瑪爾尼經常會做一個噩夢,夢見在一個寒冷的夜晚,她臥房外面有人敲門,然后聽到一些嘈雜的聲音,這個夢反復出現,每次都讓她感到不適。這個夢仍然源于童年的那次創傷記憶,那晚被殺死的水手,正是做了風塵女的母親的來客。另一方面,瑪爾尼的母親經歷曲折,被男人拋棄后走上出賣自己的身體的道路,內心完全不相信愛的純潔和男人的真誠。在對瑪爾尼進行教育時,她就反復向她灌輸性是罪惡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所以瑪爾尼在對待性的態度上,一直是壓抑和否定的。在某種程度上,瑪爾尼把性作為了一種罪惡。罪惡或污點,也是希區柯克電影敘事的一個焦點所在。“罪行使事物的自然秩序和電影的自然秩序同時離軌,它引入一個污點,使凝視得以著落并以此展開一段虛構”[2]。循著這個以性為罪的邏輯出發,瑪爾尼在性上既是冷淡的,又一定程度上是變態的。她會利用她的美貌對公司老板進行假意的誘惑,甚至和馬克進行接吻,以獲取她想要的偷竊的機會,但她的美貌和性的付出只是她進行儀式化的偷竊的一種工具,她并沒有正常地對待自己的性欲,而是對其進行扭曲和利用。
瑪爾尼和馬克婚后不久,登上了一條太平洋的輪船,前去度蜜月。在蜜月期間,馬克反復和她交流,想了解瑪爾尼如此排斥性的原因,但始終得不到進展。終于在一次吵架之后,憤怒的馬克強行和瑪爾尼發生了性關系,瑪爾尼并沒有反抗,但是她空洞的眼神透露了她內心的絕望,這一次性行為,讓她更加感受到罪惡和骯臟,她心理的防御機制此時已達到極限,無法承受再一次加深的罪感,她選擇了最極端的否定方式——自殺。她跳進了輪船上的游泳池,企圖淹死自己。幸虧馬克及時發現,把她救了上來。瑪爾尼沒有跳海而是跳了輪船上的游泳池,這給了馬克施救的機會,她沒有斷絕自己的希望,潛意識上說,她想讓馬克把自己從創傷中拯救出來的。
三、一匹名叫佛利歐的馬——性欲的代替
有著深重創傷記憶的瑪爾尼生活并非完全沒有快樂,她生活中最快樂的事情就是騎馬。她不斷地進行偷竊,除了儀式化的心理防御之外,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她想用偷來的錢購買一匹名叫佛利歐的馬。在馬場騎馬,是最讓她感到開心的事情。
為什么騎馬會讓她感到如此快樂呢?這主要是因為騎馬是她被否定的性欲的一種代替。弗洛伊德認為:“病人想用癥候來達到滿足性欲的目的;所以,癥候實際上是不能獲得的滿足的代替物”[3]。騎馬在精神分析中,是一種性交的象征。瑪爾尼并不是一個沒有欲望的機器,是人就會有人的欲望,瑪爾尼也不例外。但是,由于她對性的恐懼和罪感,她的性欲被壓抑和否定了,這些被壓抑和否定的性欲就不得不通過另一種方式來得到滿足,在瑪爾尼那里,就是騎馬,尤其是一匹名叫佛利歐的馬,可以說這匹馬就是她情人的象征和代替。她對這匹馬充滿了喜愛和親昵,在她偷竊斯特拉特公司并成功逃跑之后,她來到佛利歐所在的馬場,馬夫牽來佛利歐,并對瑪爾尼說:“佛利歐今天早上想咬我兩次了。”瑪爾尼這時臉貼在佛利歐的頭上,撒嬌似的說:“親愛的佛利歐,你要是想咬誰,那就咬我吧”。這親昵的話語,就像戀人在對對方調情,而咬這個動作在這里,也充滿了性的意味。瑪爾尼正是通過把被壓抑和否定的性欲轉移到佛利歐身上,才獲得了本我欲望的一個出口。但是在一次狩獵活動中,佛利歐不幸受了重傷,看到愛馬痛苦地呻吟,自知無法拯救的瑪爾尼在癲狂中用手槍殺死了佛利歐,以緩解它傷重的痛苦。這一次,她徹底崩潰了,她再一次犯下了殺戮,并且殺死的是自己性與愛的對象。此時,她不但失去了自己欲望的代替,也重新感受到了童年那一次血腥的殺戮經歷。
舊的創傷和新的痛苦令她無法承受,她再一次想要通過儀式化的偷竊來緩解自己的痛苦,她神游似的回到家中,拿走馬克辦公室的鑰匙,跑到馬克的辦公室,想要偷走保險柜里的現金,斗大的汗珠在她的額頭上流淌著,她無法下手,她沒有辦法再靠偷竊來緩解自己的痛苦了,儀式化的偷竊此時似乎也已經失去了防御效用,她陷入了迷失的境地。在電影的結尾,調查到瑪爾尼身世的馬克明白了瑪爾尼心理疾病發作的根源。他們開車來到巴爾地摩,跟那天晚上一樣,這次又是個雷電交加的夜晚,在馬克和瑪爾尼母親的對質中,瑪爾尼回憶起了那天晚上的創傷事件,創傷記憶沖破了壓抑式的遺忘,回到了意識之中,瑪爾尼明白了自己偷竊癖和對性反感的原因,心理的頑疾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治愈。
參考文獻:
[1][3][奧]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M].高覺敷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
[2][斯洛文尼亞]斯拉沃熱·齊澤克.不敢問希區柯克的,就問拉康吧[M].穆青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