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裕琪,袁立霞
(南方醫科大學,廣州 510515)
臧堃堂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軍醫大學專家組成員,教授、主任醫師、博士研究生導師(文職一級、專業技術二級),中央軍委保健局保健醫生,享受政府特殊津貼,第二批全國名老中醫師承制導師。其幼承家學,熟讀岐黃、張仲景、李時珍及歷代醫籍經典,懸壺濟世60載,對痹癥的治療有獨到的認識。臧堃堂認為,痹癥是由于體內陰陽氣血虛損,外感風寒濕熱之實邪,或正虛日久,痰濁、瘀血內生,正邪搏結,閉阻經絡,營衛凝滯,導致氣血停滯而發病。臨床多以肌肉、筋骨、關節等酸痛、麻木、重著、伸屈不利甚或關節腫大灼熱為癥狀,相當于現代醫學中的強直性脊柱炎、退行性骨關節炎、風濕性關節炎、風濕熱、類風濕關節炎、痛風等。在辨證與辨病的基礎上,臧堃堂巧用“對藥”,通過藥物之間協同配伍、取長補短、減輕毒性、提高藥效,臨床效果甚佳,現將其辨治思路淺析如下,以饗同道。
痹癥是一個臨床慢性頑疾,中醫多認為風寒濕雜至是痹癥形成的致病因素。風氣勝者為行痹,寒氣勝者為痛痹,濕氣勝者為著痹。風寒濕熱之病邪為患,各有側重并互相影響,然臧堃堂指出風為百病之長,寒濕熱邪多附于風侵犯機體,且風善行而數變,寒熱濕邪隨風游走,侵害人體各部。初起痹癥臨床多見全身多關節多臟器病變,且癥狀遇風寒發病或加重。臧堃堂指出,痹癥初起雖為風寒濕夾雜侵犯機體所致,但以風邪為主,各痹也皆以風邪為首,故治痹必以祛風通絡為先,風除則各邪隨風而去。臨床上,多選用祛風散寒通絡之品,然亦提出使用該類藥物時要佐以扶正,避免過于辛溫傷陰,再配合辨證加入除濕、散寒、清熱等治法,阻止病情向重癥方向發展。
羌活辛苦性溫入膀胱、腎經,善行氣分。《本草匯言》謂其:“功能條達肢體,通暢血脈,攻徹邪氣,發散風寒風濕”[1],可利關節、止疼痛。且其芳香之氣濃郁,既能走經亦能入絡,擅行上焦而理上,能升散足太陽膀胱經的游風,直上巔頂,橫行肢臂,善治上半身的痹痛。獨活辛苦微溫,入足少陰腎經,善行血分,搜經除風,能祛風勝濕、宣痹止痛,其氣清而香,升中有降,行下焦而理下,能通行氣血,溫養營衛之氣,疏導腰膝、下行腿足,治療下半身的痹痛。二藥氣味一清一濁,相伍為用,疏風通絡,無論病在氣分或邪在血分皆可兼顧,以通行周身上下之經絡,治一身上下之風寒濕,除全身之痹痛及關節之難伸。
威靈仙辛咸溫入膀胱經,辛散善走性猛急,可宣通十二經絡,被譽為風藥之宣導善走之品。此藥既可透肌達表,祛在表之風邪,又能宣壅導滯,化在里之痰濕,通絡止痹痛,為治療風濕痹痛的要藥。秦艽性味辛苦微寒,入胃、肝、膽經,其辛能宣散,苦能燥濕,寒能清退虛熱[2],為風寒濕痹痛、筋脈攣急之必用藥,二藥共用,增強祛風濕、通絡止痛之效。威靈仙以疏宣通利、走竄消克為主,較燥烈猛急易傷陰分;而秦艽為風藥中的潤劑,質潤而不燥,擅引導濕熱下行,一溫一寒、一燥一潤,相輔相成。
痹癥雖由風寒濕熱邪雜至而成,但正氣虧損、腠理空虛是痹癥發病的內因。正氣虧損、風寒濕熱之邪侵入機體,久滯于經絡關節之間,致營衛不和、氣血阻滯不暢、經絡閉阻、肢體筋脈拘急失養為痹癥發病的基本病機。臧堃堂認為氣血乃人體之根本,循行全身,內至五臟六腑,外達皮肉筋骨,若營衛不和無以御邪入侵,氣血虧虛無以營養滋潤機體,便易發病。臨床上患者常表現出正虛邪犯的癥狀,易疲倦乏力、動則大汗、面色無華等,皆為氣血虧虛之發病根本所致。
在治療痹癥時,不論早、中、晚期,臧堃堂常注重調補氣血,使氣血旺盛通暢,經絡和暢,恢復人體的正氣,更利于祛邪。同時還指出,在痹癥初期祛邪藥結合適當的益氣補血之品,可延緩病情的惡化。
黃芪甘溫純陽歸肺脾兩經,可壯筋骨、益元陽、擅補衛氣。且氣盛則能生血,血旺則能載氣養氣,故言黃芪即為補氣圣藥又為生血要藥。當歸甘平柔潤,歸肝、心、脾經,擅補血行血而止痛。《景岳全書·本草正》言:“當歸,其味甘而重,故專能補血,其氣輕而辛,故又能行血,補中有動,行中有補,誠血中之氣藥,亦血中之圣藥也。[3]”二者相須為用,陽生陰長,有形之血隨無形之氣而生,氣旺則血生,血生則載氣,起氣血同補之功效。對于正虛邪戀無力鼓邪外出者,能扶正固本、滋養生化之源,增強機體的驅邪之力。治風先治血,血行風自滅,在祛致痹之邪的基礎上,益氣活血可疏通經絡,使氣血暢通、清利關節痹痛。
桂枝辛溫而散,走表調衛、溫通陽氣,使陽氣通暢而不傷營血;且桂枝色赤,入血分而通血脈,通經絡而養營血,可舒筋脈的拘攣、通利關節的痹阻。芍藥酸寒而斂,入里調營,可補血斂陰、通血痹、消堅積,對于營血失養而致的肢體痹痛用之尤宜。二藥相配一氣一血,內疏厥陰,調和營衛氣血,起緩急止痹痛之效;一散一斂,一開一合,解肌表、溫衛陽、通經絡,助風藥驅邪外出。正如《醫宗金鑒》曾精辟地指出:“桂枝辛溫,辛能發散,溫通衛陽,芍藥酸寒,酸能收斂,寒走陰營。桂枝君芍藥,是于發汗中寓斂汗之旨;芍藥臣桂枝,是于和營中有調衛之功。[4]”
痹癥日久不愈,復感風寒之邪,病邪便會內侵而累及臟腑。《素問·痹論》有曰:“五藏皆有合,病久而不去者,內舍于其合也。故骨痹不已,復感于邪,內舍于腎。筋痹不已,復感于邪,內舍于肝。脈痹不已,復感于邪,內舍于心。肌痹不已,復感于邪,內舍于脾。皮痹不已,復感于邪,內舍于肺。[5]”臧堃堂認為,臟腑功能受損可導致人體機能失調,營衛受損,御邪能力下降,易于復感風寒濕熱邪造成痹病的惡性循環。但臧堃堂也指出,在痹癥中諸臟腑受累及其對疾病的影響以肝腎為要。肝藏血主筋,其華在爪,肝血不足,外被風寒濕所侵入,便損其筋脈發為痹痛。腎藏精主骨,《圣濟總錄》有云:“腎臟虛乏,久感寒濕,因而成痹”“腎臟氣虛,外邪雜至,腳膝緩弱,腰脊不可轉側,曰加疼痹。[6]”外邪內侵,損傷人體之精血導致筋脈骨節失養,致使疾病發展加重,尤其病侵漸久肝腎功能受損嚴重,筋骨進一步損傷。臨床多表現為骨質疏松或關節變形,形成纖維強直、骨性強直,嚴重影響患者的生活質量甚至喪失勞動能力。
痹癥日久,隨經絡深入筋骨可成頑痹。此時病在筋骨以肝腎虧虛為主,故臧堃堂提出在痹癥中晚期,應選用滋補肝腎之品補腎護骨,修復骨組織,改善關節功能,同時補肝腎之藥多為守而不走,可更大程度地維持辛散之品的祛邪效果,盡可能地控制疾病發展,恢復患者的勞動能力。
補骨脂辛甘大溫,可祛寒散結,入腎、脾經,補益肝腎,溫化腎陽之功顯著。且本品“能暖水臟,陰中生陽,壯火益土之要藥也”[7]。菟絲子甘辛和平,性溫而不燥,滋而不膩,補而不峻[8]入肝腎經,既能補腎壯陽健筋骨,又能強陰益精養肌肉,兩藥相須為用,同入肝腎一溫一平,使藥效雖溫而不燥,雖補而不膩;且菟絲子益三陰而強衛氣,補骨脂助命火而暖丹田,相互配伍則陰陽互補,共奏溫腎陽、益精氣、暖肝脾之功。
熟地黃味甘,性微溫,入心、肝、腎經,為補血生精、滋腎養肝之要藥。正氣乃固衛御邪之動力, 但需以陰精為其養分,而熟地黃為濁中濁品,可補肝壯腎、肝腎陰精得補,則振奮一身活力,可祛致痹之外邪。且熟地黃能通利血脈、解筋脈失養所致的屈伸不利、拘急疼痛。細辛為辛溫之品,入肺、腎經,其氣味香竄,升散之力較強,可上行巔頂發散在表之風寒;又可下行溫腎,散腎經之風寒,用于風濕痹痛的
治療,效果顯著,為宣通內外、發散風寒之要藥。二藥伍用,一守一走,一滋一散,熟地的滋膩為細辛之辛散所制;細辛的辛散又以熟地的滋膩制之,相互制約,互展所長,起補真陰、養肝腎、填骨髓、止痹痛之妙用。
痹病日久,元氣損耗嚴重,氣虛不能養血,致使血運無力,痰濕敗血瘀滯經絡。年老或久病患者氣血不足、肝腎虧虛明顯,正氣虧虛,津液輸布、運行、排泄發生障礙,聚而為痰。臧堃堂指出痰瘀多是痹癥的病理產物,進而為邪,互結于筋絡關節間,會加重病情使之纏綿難愈,臨床多見病情日久不愈、關節腫痛時輕時重、關節屈伸不利、強直畸形、舌質暗或有瘀斑、脈澀等。故臧堃堂認為久痹除注重祛風散寒、益氣活血、滋補肝腎等藥物的使用外,還需佐以化痰祛瘀之品;用藥喜用蟲類藥,使血無凝著,宣通氣機,加強搜剔經絡、化痰祛瘀之功效。然蟲類藥物效力峻猛走竄不守,故告誡晚輩此品亦隨癥加減,不可濫用誤用,否則可出現各種毒副反應。
白芥子為辛溫之品,歸肺胃二經,擅搜剔經絡筋膜間的痰瘀,可祛痰散結、利氣消腫。痰在脅下,非此不能達,其化頑痰之效顯著。蜈蚣辛溫,走竄之力強,可內達臟腑、外通經絡,宣通氣血凝聚之處。白芥子配伍蜈蚣,善搜剔經絡關節,解氣血痰瘀,既能外達經絡又可內通筋骨,無所不至,增強祛風止痛、化痰祛瘀之力。
續斷辛苦而溫,辛溫補肝,苦溫補腎,為少陽陽明火土之氣化,可調養筋脈之不足,散血脈之壅滯且強筋壯骨。蟲性味咸寒,能活血散瘀,消癥破堅。《長沙藥解》說其“善化瘀血,最補損傷”[9],破而不峻,能行能和,氣血虛弱之人亦能使用。二藥配伍,能通行血脈,以增破瘀之力,且二藥有補益之功效,對于年老體弱久病之人,其損傷正氣之力也相對較低。
臧堃堂指出,痹癥的病理特點是虛實夾雜,其發病機理一方面為風寒濕熱痰瘀,初期以風寒為主,中晚期以痰瘀為重;另一方面則離不開氣血陰陽虧虛,臟腑虛損。因此,痹癥初期治療以疏風通絡為首,兼以調養陰陽,益氣養血,扶正以祛邪;中晚期根據病情變化,治宜化痰祛瘀、調補肝腎。并根據上述治法使用一些針對性的藥對,在治療上取長補短、提高療效。但也強調痹癥的治療惟辨證與辨病相結合,研究病情變化中各癥狀的關系,探索診治用藥規律,才能相得益彰,療效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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