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婳語
(710000 陜西師范大學哲學與政府管理學院 陜西 西安)
中國古代的律學和西方的法學形成的歷史條件有所不同。首先是為統治者維護封建統治秩序而服務,對平民百姓而言,律令多是起到威脅震懾作用,并沒有從他們的角度出發。加上漢代以來儒家思想一直居于正統地位,其對中國古代社會政治、經濟、法律、文化等各方面的影響無疑是巨大的。“無訟”理念也深受儒家思想影響。儒家非常重視道德教化,“導之以德,齊之以禮”,主張“仁義”,“以和為貴”。對穩定的秩序、和諧的環境的要求也促進形成了有“禮法結合”“德主刑輔”這些特點的法律文化。所以在中國的傳統價值觀念中,更傾向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息事寧人”這種無訟的狀態,稱訴訟為“打官司”也能體現出它并非理想狀態下的解決措施。
這種平息止訟的傳統價值觀念,也深深影響著中國的訴訟立法和司法實踐。一個例子是,《婚姻法》第32條規定:“人民法院審理案件,應當進行調解”。據此,調解是審理離婚案件的必經程序。即使起訴前已經婚姻登記機關、街道組織調解過,人民法院受理案件后,仍應進行調解。不過,調解是審理離婚案件的必經程序,并不是指當事人非接受調解不可。對離婚當事人進行調解,也必須堅持自愿和合法的原則,否則可能會導致司法專斷行為。
除此之外,一般基層法院的民事法庭,在審理其他案件時,無論是法官還是當事人都更傾向于庭前和解,不僅法官省去了開庭審理、下達判決書等工作,雙方還省去了繁瑣的訴訟流程。比方說,作為被告,在收到起訴狀副本后要在十五日內進行答辯,雙方調解,等待排期開庭,開庭審理等一系列過程,如果上訴的話還會有二審的一系列過程,這還已經是精簡過的程序。達成和解,原告還可以退一半的訴訟費,不要小瞧這些訴訟費,涉及金額越大的案件訴訟費越高,涉及金額為一百萬的案件,訴訟費可達1、2萬元,并不是一筆小的開支。可以說,這些庭前和解的案件,不僅有現實因素的影響,還受到了平息止訟的法價值觀的影響。
德國法學家托馬西烏斯(C.Thomasius,1655~1728)認為倫理道德與法律區別在于:倫理道德調整人們的內心活動,只在球的個人的內心和平,而法律則調整人們的外在活動,即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旨在謀求外部世界的和平。不少法學家認為應嚴格區分法律與倫理道德的界限才能保障法律的權威性,防止法律解釋的無限擴大化。但也不能忽視,二者還存在很多聯系,倫理道德更是影響了整個封建社會的律令頒布和司法實踐。
這種注重倫理道德的價值觀念也影響了我國法治的現代化進程。但與封建制度相適應的人治觀念、等級特權觀念。男女地位不平等觀念被摒棄,逐漸形成有時代意義的倫理道德觀念,為法制現代化提供巨大的推動力。比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53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必須遵守憲法和法律,保守國家秘密,愛護公共財產,遵守勞動紀律,遵守公共秩序,尊重社會公德。”明確地將“尊重社會公德”作為公民應當遵守的基本義務,因此,將“道德”之地位用一國之根本大法——憲法典來規定,在世界各國的憲法立法中,是極為鮮見的。
同樣地,這種法價值觀也影響到了司法實踐。瀘州遺贈案早已塵埃落定,但判決結果的爭議在法學界一直沒有停息過。讓我們簡單回顧一下案情:2001年四川瀘州男子黃永彬臨死前立下書面遺囑,將總計6萬元的財產贈與“朋友”(實為他的情人)張學英,而非其妻子蔣倫芳,該遺囑經過了瀘州市納溪區公證處的公證。由于其妻子蔣倫芳實際控制了財產,情人張學英以蔣倫芳侵害其財產為由,向瀘州市納溪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
一審法院公開宣判,認為:“盡管繼承法中有明確的法律條文,而且本案中的遺贈也是真實的,但是黃永彬將遺產贈送給‘第三者’的這種民事行為違反了民法通則第七條”民事活動應當尊重社會公德,不得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破壞國家經濟計劃,擾亂社會經濟秩序,因此法院駁回了原告張學英的訴訟請求,二審法院維持了原判。這個判決當時得到了公眾的支持,不過現如今看來還是有一些問題的。
法律應該是道德的底線,是道德的最低要求,張學英破壞了他人的家庭,黃永彬和他人非法同居是違背了婚姻法的行為,應受到婚姻法的評價,但并不應該影響到他們之間遺贈與接受的權利。也就是說,非法同居和遺囑無效之間并不存在必然的有此就必然是彼的關系,如果單純用道德來評價張學英,她在黃永彬生命的最后時期,照顧其生活起居,說黃贈與財產是“知恩圖報”也不為過分。總而言之,我的觀點是,雖然他們二人的婚外同居行為違背了社會公德,但是這并不會也不應該,成為黃的遺囑不能生效的條件,我們可以從道德的角度去批判他們,但法院還是應當依據意思自治,支持張學英的訴訟請求。
正如法律文化是一個民族或國家在長期的共同生活過程中所形成的與法律現象有關的制度、意識和傳統學說的總體,具有相對穩定性,法價值觀對司法的影響也是持久的、潛移默化的。其中一些好的影響,比如堅持公平正義值得我們保留和發揚;但在一些有爭議的領域,司法實踐中還是要小心謹慎。就好比民法中公序良俗原則和禁止權利濫用原則在實踐中如何運用得問題。我認為,法律應該成為道德最后也是最為堅固的底線,成為穩定社會的捍衛者,但不應該在道德的方向走得太遠,當二者的界限變得模糊,法律的權威,道德的教化作用,都將大大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