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 磊 黎豪林
汕頭大學法學院,廣東 汕頭 515063
對于“賠禮道歉”是否應應用于環境侵權領域,學者存在不同的觀點。贊成說認為,我國《侵權責任法》的核心在于填補損失,在環境侵權中適用”賠禮道歉“責任可以填補受害人因為侵權人的侵權行為所產生的精神損害,符合普通民眾的公平感”①。反對說認為,賠禮道歉僅僅是一種道德責任,也就不存在強制的問題。賠禮道歉在我國的產生具有一定的社會歷史原因,但其作為法律責任不管是法理上還是實踐上都是不合適的②。折中說認為,用賠禮道歉來彌補精神損害帶來的是法律極高的不確定性,因此在實踐中應該慎用③。
筆者認為,賠禮道歉是我國具有特色的責任承擔方式,在司法實踐中具有重要作用。除了其填補損害功能之外,還有利于緩解當事雙方的對立性,緩解社會矛盾。具體在我國法律中的適用,應當有所區分,否則會影響司法權威與公信力,達不到賠禮道歉原本的目的。賠禮道歉在環境侵權公益訴訟中,其適用合理性與合法性毋庸置疑。主要理由有兩點:
(一)賠禮道歉能夠填補被侵權人的精神損害,能夠實現《侵權責任法》填補損害的功能。在精神權益類侵權案件中,侵權人的行為使得被侵權人的精神權利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害,是經濟賠償難以恢復的,但是賠禮道歉可以讓被侵權人得到心理上的補償,重獲尊嚴與自我價值,緩解其精神痛苦④。在環境公益訴訟中,被侵權人是不特定的社會公眾,侵權人的環境污染侵權行為無疑會破壞社會公眾對于環境的美好期待,“影響社會公眾享有美好生態環境的精神利益”,盡管部分被侵權人可以獲得精神損害賠償,但卻并不能實現對“社會公眾的精神性環境權益”⑤的彌補。另外,被侵權人要求環境污染侵權人對其賠禮道歉,“不僅能夠督促其認識到應當肩負保護環境的社會責任,也能改善企業和其集聚地區居民的關系,使其相互理解、支持,減少矛盾的發生,促進本地區經濟的發展”。
(二)判決賠禮道歉并不要求被告人出現實際的內心效果,即不存在“違憲”的問題。一方面,判決并不是讓當事人產生實際的內心效果,而是法官依據案件的法律事實,裁判當事的一方或雙方應當為或不為某一行為。在環境公益訴訟中,判決賠禮道歉是通過公開的賠禮道歉,實現安撫受害人的精神損害的功能,因此不存在強制被告“內心表意”。否則的話,任何不利于被告的判決都可以認為是“抵觸憲法不表意之自由保障”,那么也就沒有司法體制存在之必要。另一方面,法律本身就是一種“硬式手段”。若被告人在判決下達后沒有出現與判決內容相一致的內心活動或思想效果,對于被告的效果確實會降低,但是賠禮道歉對于原告和社會公眾的影響確是仍然實際存在的。于是,在分析賠禮道歉的必要性時,需要在賠禮道歉對于被告、原告和公眾的作用之間做出權衡。即使賠禮道歉對于被告意義不大,但當站在原告和社會公眾角度時,則賠禮道歉就應當被判決。也正是這一點使得法律上的賠禮道歉與道德上的賠禮道歉有了區別。
部分學者在討論賠禮道歉的適用要件時,認為賠禮道歉的適用要件之一是:應當由當事人提出賠禮道歉請求。若法院不經當事人請求直接適用,就違背了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原則。筆者認為,在民事訴訟領域,當事人請求并不是賠禮道歉適用的要件之一,而是所有民事判決的基本原則。根據《民事訴訟法》第13條第2款規定:當事人有權在法律規定的范圍內處分自己的民事權利和訴訟權利。若當事人未在訴訟請求中提出賠禮道歉請求,即表示其對于自己的權利進行了處分,法院不應在判決中主動干預,否則就違反了民事訴訟法的處分原則。⑥因此,當事人請求為所有責任承擔方式的必要前提,而不是賠禮道歉的適用要件,不屬于賠禮道歉適用要件的討論范圍。
筆者認為,賠禮道歉不需要賠禮道歉者自愿,這是判決的性質決定的。如果被告能夠發自內心的悔過并表達歉意,那就用不著判決其進行賠禮道歉,因為在案件事實查明并由法庭釋明相關利害之后,被告會直接對原告賠禮道歉,會促成和解或者調解的局面,而不是具有強制力的判決。
除了判決的性質,還有賠禮道歉本身的原因。從賠禮道歉的性質來說,是一種純粹的外部行為,而不是內部的精神狀態。賠禮道歉是一種具有極強社會性的行為⑦。美國學者拉扎爾認為,道歉的動機有兩種:內部動機(同情、羞愧、內疚等)和外部動機(挽回聲望、社會和諧等)。只要賠禮道歉可以滿足受害人的心理需求,道歉就是有效的⑧。
有學者認為,判決賠禮道歉的適用應當要以侵權人有故意為前提⑨,或者需要侵權人有嚴重的過錯⑩,甚至是惡意。筆者認為,在判決賠禮道歉時,仍然需要以侵權人存在過錯為要件。道德意義上的賠禮道歉使用非常普遍。但是,法律意義上的賠禮道歉應當有一定的針對性,比如人身權益類侵權和環境公益訴訟等。賠禮道歉的定義中就有“承認錯誤”等含義,如果根本不存在過錯,何來“承認錯誤”之說?除此之外,在侵權人不存在過錯的前提下,判決賠禮道歉必然導致其難以執行,從而使法律天平嚴重偏向受害人一方,激化雙方矛盾。因此,只有侵權人存在過錯,才存在承擔賠禮道歉責任的可能。
那么是否要求侵權人的過錯為故意呢?筆者認為不需要。只要侵權人存在過錯,其就有了承擔賠禮道歉責任的可能,至于具體是否確定為該種責任方式,需要法官進行自由裁量。根據《精神損害賠償司法解釋》第八條規定,只要出現精神損害,不論程度,人民法院都可以根據情形判令侵權人停止侵害、恢復名譽、消除影響、賠禮道歉等民事責任。即只要出現精神損害,就有了擔責的可能性。同時,在《精神損害賠償司法解釋》中的第十條規定了精神損害賠償具體數額確定的標準,筆者認為在判決是否適用賠禮道歉以及如何適用賠禮道歉時,可以參考相關規定。另外,若侵權人在庭審中拒絕悔過并道歉的,不宜在判決中繼續判決賠禮道歉。
綜上所述,賠禮道歉除了能夠在人格權、名譽權等精神權益受到侵害時適用,在環境侵權公益訴訟中也應當適用。其在環境侵權公益訴訟中具有對于原告、被告、社會等多方面的特殊功能,在司法實踐中應當單獨或者與其他責任方式配合適用。在適用方面,侵權人的過錯是必要不充分條件,過錯程度是最終決定侵權人是否承擔賠禮道歉責任和如何承擔該責任的要素。另外,作為道德責任的賠禮道歉是可以普遍適用的,有利于促進社會的和諧與發展;但作為法律責任的賠禮道歉則應該進行相應的限制,不能使法律天平過分的傾斜。
[ 注 釋 ]
①葛云松.民法上的賠禮道歉責任及其強制執行[J].法學研究,2011(2).
②姚輝,段睿.“賠禮道歉”的異化與回歸[J].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2(2).
③陳學敏.環境侵權訴訟應慎用賠禮道歉責任承擔方式[J].環境經濟(總第204期).
④王貝.論民事賠禮道歉責任[D].華僑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5-3-27.
⑤(2015)德中環公民初字第1號.
⑥江偉,肖建國主編.民事訴訟法.第七版[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5:56.
⑦唐芒花.民事公益訴訟中賠禮道歉的適用方式[J].社會科學家,2016,10(10)(總第234期).
⑧[美]阿倫·拉扎爾,王紹祥譯.道歉[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246.
⑨魏振流.制定侵權責任法的學理分析[J].法學家,2009(1).
⑩田景杰.環境民事公益訴訟請求研究[D].西南政法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