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祁遙
國際關系學院,北京 100091
顧名思義,沉默權,即犯罪嫌疑人保持沉默的權利,但這并非沉默權的全部內容。沉默權制度包括訊問前的告知義務;訊問時律師應當在場;訊問的方法應當適當,以防止虛假陳述;對違反陳述任意性規則的證據應當予以排除;禁止因保持沉默作出不利推測。著名的“米蘭達訴亞利桑那州”案是美國沉默權制度發展的一個重要的里程碑,在該案中美國最高法院的判決推翻了之前判例中限制沉默權的有關判決,為人們所熟知的“米蘭達警告”也源起于這一案件。
1963年,一名叫米蘭達的男子被逮捕。兩小時后,米蘭達在一份認罪書簽名,承認自己的罪行,而該認罪書中也寫明,米蘭達系屬自愿認罪,沒有遭到任何強迫。但是,警方并沒有告知米蘭達他有權保持沉默,也沒有告知米蘭達他的陳述將被當做呈堂證供。一審中,米蘭達的律師提出,美國憲法第五修正案強迫自證其罪,而警方在訊問米蘭達時并未告知其這一權利,所以,警方取得的證據不得采信。但一審法院并沒有采取這一觀點,并根據這份證詞對米蘭達定罪量刑。米蘭達提出上訴,二審法院維持原判。聯邦最高法院認為,由于警方的關押和審訊環境會給嫌疑人產生一定的震懾和脅迫,所以,除非嫌疑人清楚地知道自己享有的一切權利并自愿選擇放棄,否則,根據憲法第五修正案,所獲得的證詞是無效的。并且,聯邦最高法院認為,在進行審訊之前,警方有義務將以下四點告知犯罪嫌疑人。1.保持沉默的權利;2.其陳述將被用作呈堂證供;3.有權聘請律師;4.若請不起律師,可以獲得免費指派的律師。
世界上采取沉默權制度的國家非常多,這些國家沉默權制度體現除一些共同特征。首先,就主體而言,沉默權的主體包括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證人,但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享有的沉默權與證人享有的沉默權是不同的,許多國家都將兩者分別規定。其次,就內容而言,沉默權的內容不僅包括保持沉默,也包括做出陳述。再次,沉默權制度保護的證據范圍,僅包括與犯罪有關的言詞證據。但在米蘭達案件之后的一段時期,沉默權制度十分風靡,對于根據口供找到的實物證據,由于屬于“毒樹之果”,也不得采用。在這一段時間,使得沉默權所保護的證據由言辭證據擴散到實物證據。
在米蘭達案件后,沉默權制度達到了它的全盛時期,但幾年后,美國的判例中也出現了對對沉默權的限制,以保證訴訟活動能正常進行。比如,對血液、指紋等進行取證時,不必遵守米蘭達警告。沉默權也并非“百利而無一害”的。沉默權的實質在于對警察訊問權的限制,實際上體現了沉默權與訊問權平衡的需要。
沉默權優點首先體現的即是對人權的保障,這也是沉默權存在最根本的理由,隨著人本思想的蔓延,發現真實也必須以保障人權為前提。從實務方面來說,沉默權體現為對刑訊逼供的有效遏制。我國刑事訴訟法也禁止刑訊逼供。但在法律上宣告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權利保持沉默,訊問時律師在場、警察尚不得采用不正當訊問等可以更有效的保障嫌疑人免受刑訊逼供。進一步而言,沉默權還可以防止無罪的人受到追究,保證起訴定罪的準確,防止冤枉好人。其次,沉默權刑事訴訟過程中公民權利對國家公權力的平衡,有利于控、辯平等。在刑事訴訟過程中,公訴方憑借國家權力的支撐和先進的技術,相對于犯罪嫌疑人來說,明顯處于優勢地位。這就要求刑事訴訟法在制度的設計上,要適當地偏向犯罪嫌疑人,賦予其更多的權利,并限制警察的權利,使得控辯雙方力量均等,維護訴訟結果的真實。沉默權制度、無罪推定制度、控方承擔舉證責任的制度等均是為這一目的而規定的。沉默權除具有抑制警察暴力的作用外,還可以加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身的防御力量,并加強控方舉證責任。此外,沉默權制度可以體現程序正義的要求如果沒有沉默權制度,可能使得無罪的弱勢群體供述自己沒有犯過的罪行而遭到冤枉,也可能導致警察過于依賴口供而忽視了其他證據的收集,放過真正的罪犯。
沉默權制度的局限性表現在,首先,其會捆綁警察的手腳,增大警察偵破案件的難度,影響偵查的效率,甚至有可能使狡猾的犯罪人逃之夭夭。研究表明,在初次訊問的時候,是犯罪嫌疑人心里防線最薄弱的時候,若在這時候告知犯罪嫌疑人有權保持沉默,則不僅會喪失最真實的口供,而且會失去一些潛在的物證、書證等其他證據,警察必須尋找其他方法,難免會使得警方的搜查范圍變大,偵破案件的效率降低,甚至可能導致無法偵破案件。而且,如果有沉默權制度,同時還要保證破案率,這就必要要求警察有更高的能力和素質,這在無形中也增加了警察的培訓成本。
根據刑訴法,在我國,偵查人員有義務告知的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而無需告知嫌疑人有權保持沉默。最起碼,保持沉默的權利并非犯罪嫌疑人的一項法定權利。證人有作證的義務,并不享有沉默權。
但是,刑訴法第50條中規定,不得強迫任何人自證其罪,這一規定十分有討論的價值。因為在前文中提到的“米蘭達案”中,禁止強迫自證其罪是一項憲法權利,警察沒有告知這一憲法權利而取得的口供,被認為是無效的。有學者認為,不得強迫自證其罪是沉默權制度的基本形式之一,由此認為我國已經確認了沉默權制度,而且是一種中國式的沉默權制度。筆者認為,這一觀點是經不起推敲的,如果這樣認為,118條又作何解釋,而且,這與我國司法實踐中的具體操作也不相符合。
118條的內容是之前刑訴法中一直都有的規定,而50條中的規定則是2012年修改刑訴法中新增加的規定。在實踐中,118條已經得到很好的適用,而禁止強迫自證其罪的規定,則處于較為尷尬的位置,高法解釋和高檢規則中都沒有對其適用作出進一步細致的規定,使得該條款如空中樓閣,無法真正適用于實踐中。加之118條的規定,禁止強迫自證其罪往往僅是一個口號我國雖尚未批準該《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的國際公約》,但到2015年10月,是世界上已經有168個國家批準了該公約,不得強迫自證其罪已經成為世界公認的公民的權利,我國刑訴法50條規定該內容,也是跟隨世界的潮流,但從刑訴法的其他規定、配套規定與實踐來看,這一條都沒有得到很好的落實。
從廣泛的意義來說,刑事訴訟的目的和形式訴訟的價值屬于同等概念,但嚴格來說,二者也存在區別。刑事訴訟的目標可以理解為,國家希望通過刑事訴訟立法和刑事訴訟活動能夠達到的目標,這往往是立法者在制定刑事訴訟法時即進行規定的一種理想狀態。刑事訴訟法的價值則是指刑事訴訟立法和刑事訴訟活動能夠滿足國家、社會和社會成員的需要,而對國家、社會和社會成員的意義。刑事訴訟的目的,是由其價值決定的。刑事訴訟的價值包括:公正、秩序和效益,而公正又是其核心價值。
實體公正即正確地認定事實和適用法律,簡單來說,就是“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程序公正則是指認定事實和適用法律的過程本身是正當的,其體現的不是程序的結果的正當,而是在法律程序本身或法律實施過程中得到實現的價值。程序正義有幾個基本的構成要素,包括程序的參與性、裁判者的中立性、程序的對等性、程序的合理性、程序的及時性和程序的終結性。沉默權制度可以平等控辯雙方,促進程序的對等性。
堅持程序正義,能夠使人的尊嚴得到應有的尊重,公正的程序可以確保訴訟各方的參與并對裁判結果產生積極影響也可以使得各參與方受到平等對待。程序正義還是保證司法公正,提高司法公信力的重要途徑。有效的舉證、質證,最終做出的裁判更容易讓各訴訟參與方和一般公眾信服。程序正義所體現的對人的尊嚴的尊重,與沉默權制度對人權的保護不謀而合。
雖然公正并非刑事訴訟的唯一價值,但作為核心價值,其與其他兩個價值之間,存在價值位階。當其他兩個價值與公正價值相沖突時,公正應當得到優先實現。而在程序公正與實體公正之間,我國一直以來都有重實體而輕程序的傳統,這也使得在外國立法中一些維護程序公正的制度,如無罪推定、禁止雙重危險和沉默權制度在我國并未確立的原因。但這并不意味著程序公正當然地應當讓位于實體公正,實際上,我國傳統的觀念也正在一步步改變。筆者更加贊同有學者提出的,刑事訴訟想要最大程度地實現其價值,需要遵守兩大基本規則,一是程序真實優于實體真實;其二,公正優先于效率。為最大限度地實現刑事訴訟的價值,公正這一核心價值應當得到最大限度的實現,而在公正這一價值的內部,程序公正應當優先于實體公正得到實現。所以,雖然沉默權制度對于秩序和效益價值的實現幫助甚微,甚至可能起到消極作用,由于其對程序公正起的巨大推動作用,其應當被引入。
沉默權制度對于程序正義有著極大的促進作用,公正是刑事訴訟的核心價值。公正又分為實體公正和程序公正,而為了最大程度實現行使訴訟的價值,程序公正應當優于實體公正。所以,從沉默權與刑事訴訟的價值的關系來看,沉默權制度有助于刑事訴訟價值的實現,而我國目前尚無沉默權制度,從這一角度來講,我國應當引入沉默權制度。
但是,應當注意的是,米蘭達模式并非沉默權制度的唯一模式,并非世界上任何國家的警察在訊問之前都有義務告知“你有權保持沉默”。比之在法律中明確規定沉默權并要求警察在進行訊問前明確告知犯罪嫌疑人享有沉默權這一明示沉默權制度,默示沉默權制度更可以平衡懲罰犯罪和保護人權。
對于我國來說,沉默權制度本身就是“舶來品”,為更好的平衡我國傳統的刑事訴訟制度以及口供在我國案件偵破過程中扮演重要角色的現狀,我國應發展適應于我國文化的沉默權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