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文的抄襲潛勢與抄襲的互文掩飾——學術引用的批評話語分析

趙 芃，劉 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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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文的抄襲潛勢與抄襲的互文掩飾——學術引用的批評話語分析

趙 芃，劉 璇

（天津商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天津 300134；天津外國語大學 中央文獻翻譯研究基地，天津 300204）

抄襲現象作為一種違反學術規(guī)范的引用可以從社會角度分析，也可以從語言角度分析，前者涉及學術道德問題，后者涉及引用不當及互文表達的扭曲與隱藏。運用Fairclough對互文性的闡釋和分類，從語言的角度觀察并分析學術論文中互文與抄襲的關系，發(fā)現引用本身具有一定的復雜性和隱性，為學術寫作帶來了挑戰(zhàn)，也為抄襲的產生提供了潛在空間。抄襲通過互文表述的扭曲或隱藏掩飾他者聲音，不能如實呈現他者聲音的意義與地位，也是作者失聲的一種體現。抄襲不僅對他人學術成果造成損害，也是作者個人聲音建構的失敗，影響成果的學術性和可靠性。

學術抄襲；引用；互文性；批評話語分析

一、引言

在學術寫作中，通過改動原文本使新文本達到更好的寫作效果是一種必要的寫作策略（Howard，1992）。這種將原文本帶入新文本的策略即為引用，是作者為建構個人聲音提供理據的重要手段。學術寫作受到嚴格的規(guī)范要求，在引用時應提供明確清晰的原文本來源，這不僅體現對他人勞動成果的尊重，也避免抄襲現象的產生。而引用他人思想觀點時未明確標明出處，或將他人觀點占為己有通常都被認為是抄襲，屬于“道德倫理上的過錯（a moral and ethical offense）”（《MLA科研論文寫作規(guī)范》（第七版），p. 52）。抄襲現象因受到個人經歷、社會道德判斷和國別文化等多種因素的影響，是一種復雜的社會文化現象（Pennycook，1994）。雖然抄襲是違反學術規(guī)范和學術道德的引用，是被隱藏和掩蓋的引用，但因抄襲以引用形式存在，同樣涉及語言問題及作者的“學術讀寫能力”等（Shi，2008：3）。基于這一認識，本文將在具體的案例分析中觀察抄襲作為一種引用形式的產生過程，關注“自由王國的引用”與“學術禁區(qū)的抄襲”之間存在的“必然與或然的關系”（祝克懿，2010：11）。

二、相關概念及研究設計

學術寫作在批評話語分析的視角下可以被看作是一種話語實踐，涉及不同的學術活動，體現出學術交流的交融與交鋒（田海龍，2015），而活動的參與者（如論文作者）要“通過運用語言在這些活動中獲得利益或實現目的”（田海龍，2017：7）。就學術寫作的引用而言，通過對其他文本的總結和梳理為新文本提供學術支撐的必要手段，也是文本間互文性的體現。巴赫金（Bakhtin，1986）在詮釋互文性時曾指出，每個文本中都充滿了其他文本的痕跡，只是在他者與自我的表現程度上有所差別。而由于學術寫作要求言之有據，不僅使得文本中充斥著各種他者的聲音，而且也給文本作者帶來了如何找到自身聲音的難題。批評話語分析將互文性和權力關系相結合，突出了社會主體在話語建構中的能動性。如費爾克勞（Fairclough，1992）把互文性看作是文本創(chuàng)造性的源泉，認為通過轉化以前的文本可以實現意義的重構和創(chuàng)新。從批評話語分析視角出發(fā)，學術寫作實際正是文本作者傳播知識的話語實踐。而知識在一定程度上是由話語建構的，凸顯社會團體中的共通信條（趙芃，2016）。正是通過對其他文獻的引用及對他者不同程度的贊同（王瑋，2016），作者使自己的知識合法化，從而獲得認同和接納。換言之，文本作者在引用過程中具有主動權，能夠通過新舊文本的轉換創(chuàng)造性地建構和表達個人聲音。而抄襲作為一種特殊形式的引用在個人聲音建構上的特點及問題值得關注。

本文從中國知網（CNKI）的優(yōu)秀碩士學位論文全文數據庫選取了三篇論文，選擇標準包括主題為“互文”，關鍵詞為“批評話語分析”，學科為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等，以便在相似的學術背景下確保盡可能充分地挖掘語料中或清晰或隱晦的互文。出于研究倫理的考慮，本文隱去論文的詳細信息。結合費爾克勞對互文性的闡釋，在初步閱讀分析三篇論文的基礎上，本文從三個層面進一步深化對學術寫作中引用及抄襲現象的互文研究：互文標記（他者聲音如何被標識）、互文關系（他者聲音如何被定性）及互文模式（他者聲音如何被融入）。

1 互文標記

在學術寫作中互文標記是提醒其他文本存在的重要標識，不同的互文標記以不同的清晰程度劃分出作者聲音與他者聲音。這里選擇最常見的互文標記——引號與轉述動詞進行簡單闡述。

引號一般指向未經變動的他人原文。根據費爾克勞（Fairclough，1992）的描述，引號標記的直接話語往往比間接話語更為清晰地展現原文本與新文本間的界限。引號的出現在表面上建構了明確的意義所屬關系，作者似乎只需給出恰當的參考文獻即可。針對部分截取的引號費爾克勞（ibid.：118）曾提出恐慌引用（scare quote）的概念，指出這類引用提供了所謂的旁觀者視角（an outsider voice），即同時使用并指涉他人觀點的作用。換言之，作者意圖截取他者的聲音，并將其融入個人觀點，但通過使用引號凸顯了他者在該截取片段中的存在，從而劃分了作者與他者的界限，拉開了兩者間距離。這樣不僅能引起讀者關注，達到恐慌的效果，而且還突出了引用部分的權威性，增強了說服力。總體來看，引號的出現能夠較為清晰地表明其他文本的存在。

轉述動詞作為互文標記時，直接話語和間接話語的指向作用也十分明顯，它可以較為清晰地標識文中他者的聲音。但值得注意的是，間接話語在形式上比直接話語擁有更高的隱蔽性，不同聲音間的界限較為模糊（Fairclough，1992）。這也將成為研究關注的一個要點。

2 互文關系

互文關系主要體現在與其他文獻的互文、文本內互文以及與常識的互文三個方面。與其他文獻的互文最為常見，因為學術規(guī)范要求給出明確的參考文獻。由于體裁特殊，學術寫作中甚至存在文獻綜述或理論框架等章節(jié)，此類章節(jié)的內容圍繞與其他文獻的互文展開。這些章節(jié)可以稱之為功能標簽，可以幫助讀者解讀標簽下的文本對整篇文本的功能和地位（鄧雋，2011）。文本內互文主要分為兩種：一是對作者個人觀點的重現，因不涉及他者，且互動在文本內展開，不限制標識；二是對他人觀點的再次總結，即與其他文獻互文的變體，依然形成與其他文本的互動，此時極易被作者忽略，從而導致抄襲的可能。對常識的判斷一般具有主觀的特性，哪些信息屬于常識往往依據作者的個人主觀判定而非客觀標準（Chandrasoma，Thompson & Pennycook，2004：180-185）。但費爾克勞（Fairclough，1992：121）也曾指出，常識是“一種模糊的文本（a nebulous text）”，盡管它一定來源于其他文本，但由于此時的其他文本并非獨立的具體文本，其源頭模糊且難以考據，可以被認為不存在互文。基于這種觀點，本文認為，這種互文關系并非真實可考，而對于常識的界定，將難以追溯源頭的模糊性作為主要標準。

3 互文模式

每一組互文關系都是按照某種模式將兩個及以上的文本融合在一起而形成的。費爾克勞（Fairclough，1992）提出了三種互文模式：序列（sequential）互文模式、嵌入（embedded）互文模式以及混合（mixed）互文模式。序列模式是指不同的文本或話語類型在新文本中交替出現，常見的如直接話語等。嵌入模式指一個文本或話語類型被清晰地包含在另一文本或話語類型的主體中，二者相互依存但仍可分離。混合模式指多個文本或話語類型融合在一起，彼此關系復雜且難以分離，以間接話語為典型。從序列模式到混合模式，復雜性和隱性逐步上升，尤其是在混合模式中，作者與他者聲音之間的界限模糊。如果沒有與原文本之間的對比，就難以判斷新文本有多少保留或改動（Fairclough，1992）。

從以上三個互文層面出發(fā)，本文將首先探究引用的互文表達形式，關注這一寫作策略的使用，進而討論涉及抄襲的個別案例。

三、引用中的互文

引用作為一種重要的寫作策略對創(chuàng)造性建構作者個人聲音具有重要意義。但在對三篇論文進行互文分析時發(fā)現引用在學術寫作中具有一定復雜性，成為抄襲現象產生的潛在因素。

1 互文標記的多樣功能

互文標記在不同語境中的功能有所不同，是否指向與其他文獻的互文需要作者在個人聲音建構中進行合理把控。如恐慌引用中引號的使用：

（1）According to the Systematic Grammar, language is a system of “” and what we do is making choices in a certain environment.

（2）Traditionally, “” refers to whether or not a verb is used with a direct object.

以上兩例中的引號均圈出了單個詞組或詞匯，似乎都是將他者聲音嵌入作者聲音。而提示詞according to和traditionally提供了不同視角，體現了作者本人對兩個引號的不同定位。例（1）中的according to及后接詞組共同構成了引號內容的來源，強化了他者的存在，屬于與其他文獻的互文。通過提供旁觀者視角增加表達的客觀性，突出了學術話語中專業(yè)詞匯的權威性和科學性。而例（2）中的traditionally指向模糊不明的來源，引號的功能更傾向于標識對比的對象，而非標識從某一具體文本借用的詞匯，作者將其建構為與常識的互文。如果以標注的恰當性為抄襲評判標準，例（1）指向與其他文獻的互文，卻沒有進行標注，就有可能被認為是抄襲。

另一常見的互文標記——轉述動詞在使用中也具有復雜性。試對比以下兩個例子：

（3）van Dijk (1988)news value as a number of specific cognitive constraints, including…

（4）van Dijk repeatedlynews discourse as a research subject of her studies.

例（3）與（4）都是對他者（van Dijk）的描述，似乎都具有清晰來源，但是不同的動詞帶來了不同的意義建構。根據湯普森（Thompson，2008）對動詞及物性的描述，動詞regard表達了他人的思想觀點，可以認為是心理過程，而動詞employ則偏向表達動作，屬于物質過程。在例（3）中論文作者通過使用轉述動詞regard提示后文是對他人思想觀點的總結，存在與其他文獻的互文及與他者聲音的互動。這種互動以混合模式呈現出來，弱化了彼此聲音間的界限，最大程度地突出了論文作者的參與性，強調作者對他者聲音的總結歸納。而在例（4）中由于動詞的物質過程屬性，van Dijk成為動作而非思想的發(fā)出者，成為論文作者的客觀描述對象。針對不同的建構效果，作者僅在例（3）中給出了參考文獻。通過以上兩例的對比可以發(fā)現動詞的選擇對建構作者聲音具有重要意義。但在實際操作中動詞的性質并不是單一的，也不是固定不變的。例如：

（5）The mediating role played by media was repeatedlyby Fairclough’s research.

（6）Her studiesthat ideologies always underlay language and discourses.（van Dijk，1988）

以上兩例展現了動詞prove的兩種性質及不同功能。例（6）是典型的間接話語，采用混合模式融合了他者和作者的聲音，prove發(fā)揮轉述動詞的功能，標記他者聲音的存在，指向與其他文獻的互文。而較為復雜的例（5）形式和（4）極為類似，prove傾向于物質過程，是對Fairclough這一動作發(fā)出者的客觀描述，是作者個人總結的成果。由此可以看出即使面對同一動詞，論文作者的不同選擇也會出現不同的意義建構效果。例（5）中的prove是否真的只承擔了一種功能，下面關于互文模式的討論將對該例作進一步闡釋。

2 互文模式的隱性特征

例（5）的互文模式屬嵌入結構，這為意義詮釋提供了新的可能。齊爾頓（Chilton）提出的過濾分析方法認為，包含論點和謂語的命題可能鑲嵌在其他語言結構中，通過過濾能夠“將隱含的命題公開化，將被認為是理所當然應該接受的命題焦點化”（田海龍，2009：169-171）。通過過濾分析發(fā)現例（5）中實際包含兩個命題：

命題1

動作發(fā)出者：Fairclough’s research

謂語：repeatedly prove

動作承受者：the mediating role played by media（命題2）

命題2

動作發(fā)出者：media

謂語：play

動作承受者：the mediating role

由于嵌入結構的使用，讀者往往在承認命題1的基礎上預設命題2的成立。如果說例（5）中動詞prove的建構傾向于物質過程，不涉及和具體文本的互動，鑲嵌在命題1中的命題2被焦點化之后則清晰表達了Fairclough關于新聞話語的觀點，屬于思想范疇。若將嵌入結構改為Fairclough’s research repeatedly prove that media plays the mediating role，動詞prove的心理傾向就隨之凸顯。此時例（5）存在與他人觀點的互動，依照嚴格的學術規(guī)范可能被定為學術抄襲。

嵌入模式的使用一定程度上隱性體現了作者對該觀點的定位。沃洛希洛夫（Volosinov，1973）曾指出，引語的形式可以反映作者主動接受他者聲音的不同傾向性（orientations）。該作者利用嵌入結構引入他人觀點，預設了他者聲音存在的正當性，證明這一觀點在作者看來辨識度高，接受度廣，不需更多解釋說明，存在將命題2作為常識進行意義建構的可能。

3 互文關系的復雜性

上文的例（1）與（5）中都存在將與其他文獻的互文和與常識互文相混淆的可能性。雖然常識被費爾克勞（Fairclough，1992：121）稱為是模糊的來源，而并非具體可考的文本，但分析中發(fā)現學術寫作中的常識可能出現兩種情況：一是接受度廣的通識性常識（如自然規(guī)律、歷史事實等），二是受到專業(yè)水平限制的專業(yè)性常識。前者相對容易辨識和把控，而后者往往與專業(yè)知識相混淆。依據上文中提到的判定標準，本文將源頭的模糊性作為常識判定的重要依據。如例（1）中提到的系統功能語法常被認為與批評語言學和批評話語分析聯系緊密，是重要的分析工具（Fowler，2012：9）。尤其在中國，和其他分析工具相比，系統功能語法得到了更多的重視和嘗試（田海龍，2016：7）。考慮到該論文的專業(yè)方向，作者可能主觀判斷相關知識屬于專業(yè)內普遍接受的常識，而無需給出參考文獻。但正是由于系統功能語法在該領域的重要性，相關專業(yè)書籍或文獻容易接觸，其來源并不具備模糊性。在上文有關引號的討論中已經指出，配合according to的使用，例（1）中引號的出現突出了與他者聲音的互動，強調了專業(yè)概念的權威性，互動作用對意義建構的貢獻更為顯著。因此，將其判斷為與其他文獻的互文而非與模糊的常識間的互文更為合理。這種由于在社會實踐中與知識信息的長期親密接觸（intertextual intimacy）而混淆常識與專業(yè)知識的抄襲行為被稱為流行性抄襲（popular plagiarism），往往是一種無意識的抄襲現象（Chandrasoma，Thompson & Pennycook，2004：180-185）。

總結對引用的互文分析可以發(fā)現引用本身具有復雜性和隱性等特征。互文標記在不同語境中展現了不同的特性，發(fā)揮著不同的功能。互文模式在不同程度上凸顯了論文作者個人的聲音，模糊了他者的聲音。互文關系的合理性依賴于作者的主觀認識和建構能力。這都給互文表達方式的使用增加了困難，也為抄襲的發(fā)生提供了潛在可能。學術寫作必然涉及文獻引用，而引用需要熟練的互文寫作技巧，這對作者聲音的建構有重要意義。雖然學術寫作本身即為“話語的大雜燴”（Ivani?，1998），但上文的分析同時體現了論文作者在引用中建構個人聲音的主動性。成功的建構可以強化個人聲音，而失敗的建構可能導致抄襲的產生。

四、抄襲中的互文

上文分析了引用的互文形式，發(fā)現互文表達含有多重隱蔽性和復雜性，缺乏恰當性的互文表述為抄襲的產生提供了可能。下面將進一步分析作為抄襲的互文所具有的特征及其特殊的意義建構效果。為了更好地觀察抄襲對象，首先對抄襲的界定作簡單說明。

1 抄襲與類抄襲

盡管現行學術規(guī)范大多強調參考文獻標注的恰當性，許多學者（Chandrasoma，Thompson & Pennycook，2004；Pennycook，1994，1996；Howard，1995，2001）卻認為，并不是所有標注不當的借用都涉及抄襲。為了更好地判定文本中的抄襲現象，參考《MLA科研論文寫作規(guī)范》（第七版）中相關闡述可以從三個方面判斷是否是學術抄襲：（1）是否具有個人意識，無意識抄襲也認定為抄襲；（2）是否與他者有界限，在引用中與他者聲音的界限應盡可能地清晰明了；（3）標注是否恰當，恰當的文獻標注是避免抄襲的重要方式。作為一種互文表達，抄襲本質上是他者與自我的建構問題，他者界限應成為首要評判標準，而其他標準，如標注的恰當性等則可作為參考。因此，這里將標注不當但他者界限清晰的例子歸為類抄襲的學術不規(guī)范現象，如例（1）與（5）。

2 抄襲的產生

與類抄襲的學術不規(guī)范現象不同，抄襲現象中的他者聲音往往被隱藏或扭曲。本文著重關注以下三個方面：（1）論文作者對專業(yè)知識的表述，本研究在語料選取階段已盡可能保證與研究對象相近的教育背景和專業(yè)范圍，努力實現依靠對相關知識的敏感發(fā)現被隱藏的互文；（2）論文中的語法或結構錯誤，里法泰爾（Riffaterre）曾指出，結構上的障礙往往指向互文的存在，因為文章中的互異性常與不規(guī)范語法或體裁等語言的混亂相關（薩莫瓦約，2002：84）；（3）作者在前后表達或寫作風格上的矛盾。基于對以上三方面的觀察，本文發(fā)現了部分寫作中被隱藏的互文，并進一步追溯其來源，探究新文本對原文本的改動和聯系中是否存在對他人成果的侵占，觀察抄襲的產生，即原文本被去情境化和新文本被再情景化的過程（趙芃、田海龍，2013）。

2.1 互文表達的扭曲與隱藏

互文標記的主要功能就是提示互文關系的存在。分析中發(fā)現抄襲案例中對互文標記的使用存在兩種極端情況：一是互文標記缺失，抹去互文關系，消除對他者聲音的提示，建構為完整的論文作者個人的聲音；二是給出清晰明確的互文標記，指向被作者認可的表層互文關系，隱藏深層互文關系，主要出現于涉及間接來源文獻的使用中。例如：

（7）a. In the 21st Century,.

b. Since then,.（Ji，2007：65-67）

互文標記的缺失將直接導致互文關系的隱形。例（7）a由于連貫性問題，出現了表達的前后矛盾（話題轉換突兀）。本文對該例進行了間接來源檢索，在非研究對象論文中發(fā)現了發(fā)表時間早于a的b。a中沒有任何互文標記，他者與個人的聲音間沒有任何提示，界限完全依賴于作者的主觀建構。除了將原文本中的時間狀語since then替換為in the 21st Century以外，a和b兩個文本完全相同。在互文標記缺失的情況下，a中與其他文獻的互文被隱形，將另兩位他者的聲音扭曲為作者個人的聲音（對學科發(fā)展的總結），涉嫌抄襲。

學術寫作中的互文關系往往是多層次的，即使是清晰明確的互文標記，也可能成為抄襲的擋箭牌，如例（8）。

（8）a. Clark & Gerring (1990) have everfour features of direct speech. The first one…The second one is. It’s an effective way to use direct speech to transmitorin a implicit way.…. The employment of direct speech achieves.

b. Clark & Gerrig (1990)that…DS has four functions. The first is…The second is, which means that DS helps to, or to express somein a implicit way.…. DS can play apicture in front of the readers…

例（8）a為涉嫌抄襲文本，b為間接來源檢索結果，且后者的發(fā)布時間要早于前者。對比劃線部分可以看出雖然a利用意義相近的表達對b作了部分替換（將dissociation替換為to escape from，將the forth替換為the last one），并進行了詞性的轉換（將vivid換成vividness），兩句仍呈現出較高的相似度。但與例（7）a完全抹去互文痕跡不同，例（8）a中的轉述動詞（將said換為proposed）緊跟人物（文獻來源）之后，同時標識了參考文獻，這一系列搭配凸顯了互動關系的存在，在形式上完全符合與其他文獻的互文，且符合相應學術寫作規(guī)范。而b中的語法錯誤in a implicit way在a中被保留了下來，暴露了兩者之間的緊密聯系。雖然有明確的互文標記，提示與其他文獻的互文的存在，但a實際擁有兩個層面的互文。表層被互文標記凸顯，也被作者認可，是與權威文獻的互文，建構出正當合法的權威性，而被掩埋在深層的則是與間接來源文章更為緊密的互文關系。較為諷刺的是，a不僅延續(xù)了b的語法錯誤，還未能做到如原文本的精確表達，出現了拼寫錯誤的情況（將Gerrig寫成Gerring），更顯寫作的粗糙。

如果說以上兩種情況較為極端，通過缺失或凸顯互文標記達到對互文關系的扭曲和隱藏，互文模式的扭曲和隱藏則往往難以察覺，常常和互文標記的不恰當使用相關。例如，涉嫌抄襲的案例中經常出現引用他人原文不經修改，卻并不使用引號的情況，即用間接話語替代直接話語的情況，將真正存在的序列模式扭曲為混合模式，如例（9）。

（9）a. He (Fairclough) defined intertextuality as（Fairclough，1992）

b. The concept of intertextuality points to(genres, discourses).

例（9）a出自本研究觀察的文本，b出自費爾克勞1992年的專著。該案例中的表達與費爾克勞的原著文字相差無幾，該文本作者通過使用隱性程度較高的混合模式把對費爾克勞原話的直接引用行為扭轉為作者個人的轉述，以此在意義建構中增強參與性，而連接詞i.e.的使用則強化了這一建構，虛構了作者的參與。雖然使用了互文標記（轉述動詞defined），明確了與其他文獻的互文，同時給出了清晰的參考文獻，但他者聲音在互動關系中的地位沒有得到如實呈現，依然涉嫌抄襲，而且作者并未進行創(chuàng)造性的聲音建構，而是對他者聲音的簡單復制。

2.2 作者的失聲

在對例（7）的分析中曾提到作者將原文本b的時間狀語since then替換成了in the 21st century，其他部分均保持不變。since then同時具有連接上下文的功能，通過時間順序與上文形成呼應和連貫，體現了作者在謀篇布局中參與聲音建構的積極作用。b在互文標記缺失的情況下利用參考文獻標注承擔了標識互文關系的作用，提示了他者聲音的存在，達到了他者和個人聲音的平衡。而a的作者在去情景化的過程中打亂了原文本的連貫性，并將其再情景化為獨立的背景介紹，內容突兀且單薄。作者并未展開與原文本的對話，只是刻板復制其語言表達，甚至由于改動機械，沒有很好地融入新文本，只能帶來意義建構上的負面效果。

不論是引用還是類抄襲，其互文表達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展現了論文作者在建構聲音方面的參與性，實現了作者在與其他聲音的互動中表達個人聲音的目的。引用中的這種互動并不是機械地拿取或復制，而是一種積極的接收（active reception），往往伴隨著作者對引語的評價、批判和回應等（Volosinov，1973：118-121）。在學術寫作中引用并不是文本間單純的拼接，而是作者在對他者聲音進行接收的基礎上給予積極的反饋，并為后續(xù)寫作中個人聲音的建構進行鋪墊的過程。而在抄襲案例中作者未能對原文本“深入分析、加工和處理，并在此基礎上提出自己的觀點和看法（王瑋，2016）”，作者聲音的參與性很低，缺少與他者聲音的積極互動。這里稱之為作者的失聲（voicelessness）（Angélil-Carter，2000）。論文作者的失聲現象不僅包括刻板的復制，也包括粗糙的改述，導致原始文本在被再情景化進入新文本的過程中產生不準確的新意義，進而削弱作者聲音對意義建構的貢獻，如例（10）。

（10）a. According to Thompson (2000: 28), interpersonal meaning is that people use language to communicate with others, to build and keeprelationships with others, to affect their actions, to state their opinions, and to correct and change their choices.

b. We use language to interact with other people, to establish and maintainrelations with them, to influence their behavior, to express our own viewpoint on things in the world, and to elicit or change theirs.

例（10）a出自本研究觀察的文本，b出自湯普森的專著。a的互文標記清晰，互文關系明確，但在互文模式的選擇上有所取巧，對b的重要動詞進行了幾乎一對一的近義詞更換（加粗部分），使之不能稱為直接話語，盡管兩個文本在意義上基本一致。這種做法是將實為序列模式的直接話語扭曲為混合了個人聲音的間接話語，將復述正當化為改述。這種粗糙的改述除了降低重復率以外，對意義建構并未有突出貢獻，尤其還出現了對原文本替換不當（將elicit（誘導）替換為correct（糾正），與后文的change（改變）含義有所重復）的情況，不僅造成了b句意義的流失，也弱化了引用文本a的學術意義和價值。

表達的粗糙和意義的流失等失誤現象在抄襲案例中是普遍存在的，它們是作者失聲的附屬品。表達的粗糙不僅包括上文所列舉的連貫問題、語法錯誤和拼寫錯誤，還包括人稱指涉不對應，前后表達矛盾等。而意義的流失除了例（10）中的用詞不當以外，更多的是由互文表達的不恰當所引起的，如例（11）。

（11）a. Fishman (1980) insists that

b. Fishman argues that

c. Information which is bureaucratically organized, produced, and provided is hard fact; it is the stuff that makes up straight reporting.

例（11）是一個涉及間接文獻的例子，a出自本研究觀察的文本，b出自間接文獻，且發(fā)表時間早于a，c出自費什曼（Fishman）1980年的專著。由于a和b相似性過高，可以認為前者實際來自于后者，而非權威文獻c。該例因在互文表達上完全隱藏了與間接文獻的互動關系而涉嫌抄襲。從內容上來看，權威文獻c描述了三個過程（organized, produced and provided），b并未對c的觀點進行完整保留，而是通過引號突出強調bureaucratically organized，這是b文作者選擇性嵌入他者聲音而建構個人聲音的體現。而a首先在互文標記上作了些許改動，更換轉述動詞（argue換為insist），其次去除了引號。由于引號的去除，他者聲音的存在被弱化，原文本語境中突出的權威性和專業(yè)性建構在新文本中也隨之消失。如果說權威文獻c的表達是完整和專業(yè)的，b在強調其專業(yè)性的基礎上進行了意義的取舍，而a留下的僅為取舍后破碎的意義。

布迪厄（Bourdieu，1991）曾指出，通過使用升級（elevated）形式，某話語在話語等級中的地位將得到支持和相應的尊重。學術寫作中引用權威文獻以獲取專業(yè)的認同是必要的。但在抄襲案例中作者的失聲，加之意義的流失和表達的粗糙，使得抄襲案例中的意義建構與原文本相比均有所降級。而隨著文獻的傳遞和借鑒，這種降級效果有可能繼續(xù)傳遞下去，不僅造成對權威文獻的誤讀或偏見，更降低了原始文獻的學術性和可靠性。

五、總結與思考

抄襲檢測是目前防止學術抄襲的主要途徑之一，但檢測結果也存在諸多局限。尤其在對抄襲的判定問題上，“文字復制比例不能等同于抄襲度”，抄襲檢測只能作為輔助工具（趙曉蘭，2014）。與抄襲檢測中重視論文重復率，從量上審視抄襲不同，本文通過具體的文本分析從質上觀察抄襲案例的發(fā)生機制，關注論文作者對他者聲音操控的方式。

由于學術寫作是在學術機構權力影響下展開的受到嚴格學術規(guī)范的話語實踐，學術抄襲成為對規(guī)范的違背以及對機構權威的挑戰(zhàn)（劉璇，2016）。雖然作為一種越界的互文（transgressive intertextuality）或違反學術規(guī)范的引用（Chandrasoma，Thompson & Pennycook，2004：172），抄襲必將面對來自機構的懲罰與社會的譴責，但該現象中涉及的問題不可以單純地歸為社會道德問題，而是涉及語言的使用問題。就學術論文引用的語言使用而言，文獻關系的互文表達不當可能會掩飾抄襲現象，也會成為抄襲現象生成的潛在因素。由于學術寫作中必然要涉及文獻的引用，作者往往忽略了互文表達本身存在的隱蔽性和復雜性，忽視了這些因素對作者個人聲音建構的重要性。而以不同互文表達扭曲或隱藏他者聲音的抄襲現象實際上反映了作者個人的失聲，是作者個人聲音建構的失敗，會對成果的學術性和可靠性造成不良影響。

從互文角度觀察抄襲的產生可以發(fā)現抄襲并不能依靠簡單的參考文獻標注或文章重復率進行判斷。抄襲是一個涉及他者聲音再情景化的復雜過程，也是涉及作者聲音建構的復雜問題。從語言使用的角度來看，避免抄襲的產生需要作者具備充足的互文表達能力，了解如何恰當地標記、呈現和融入他者聲音。同時也需要作者具備良好的學術素養(yǎng)，在文獻的梳理總結中擁有良好的日常習慣，能夠明確專業(yè)知識的架構與脈絡，充分理解他者聲音的意義與地位。最主要的是作者要具有足夠的反思與創(chuàng)造能力，能夠對他者聲音進行積極地接收與反饋，而非機械地拿取，能夠真正實現言之有據和獨立思考之間的平衡（Angélil-Carter，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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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textual Potential for Plagiarism and Intertextual Disguise of Plagiarism: A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of Academic Citation

ZHAO Peng & LIU Xuan

Plagiarism, as a form of citation which violates academic norms, can be analyzed on the social level as a problem of academic integrity and from the linguistic perspective as inappropriate citation and distortion or concealment of intertextuality. Focusing on its linguistic factors, this paper applies Fairclough’s interpretations on intertextuality to analyse the intertextual relationship in plagiarism cases, and finds that the complexity and implicity of citation may lead to the obstacles of academic writing and even provide potential for plagiarism. Due to the disguise of intertextual distortion or concealment, authors fail to reach the appropriateness of representing the others’ voices, which is regarded as plagiarism. It is argued that plagiarism makes authors voiceless, so as to damage not only the academic construction of meaning, but also his professionality and creditability.

academic plagiarism; citation; intertextuality;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H0

A

1008-665X（2018）6-0017-13

2018-07-13；

2018-11-04

天津市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批評話語分析學派及分支理論方法比較研究”（TJWW17-020）；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國學術話語體系的構建及其與國際學術話語交流策略研究”（14BYY070）

趙芃，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話語研究、社會語言學 劉璇，博士生，研究方向：話語研究、中央文獻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