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夢琦
廣大民眾及所在社區、一般意義上的傳承人、由官方認定的代表性傳承人共同構成了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主體。其中,代表性傳承人多為行業精英,在相關人群、社區中具有較大的影響力和號召力,是非遺傳承的核心力量,更是非遺在傳承過程中保障其較高技藝文化水準的關鍵依憑;一般意義上的傳承人具有較強的可塑性,也是非遺可持續傳承的重要基礎;廣大民眾及所在社區則代表著傳承的深度和厚度,為非遺提供了賴以生存的活性土壤。作為傳承主體的“人”在非遺保護、傳承、創新、發展中的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國家在設立非遺代表性項目名錄制度的同時,也建立了相應的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制度,就是為了保護非遺活態傳承中最活躍也最具能動性的要素——“人”。對于相關傳承人制度的研究也因此而成為海內外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研究的焦點之一。
國外學界關于傳承人制度的探索、研究以日本、韓國最為典型。同為東亞國家,日本、韓國《文化財保護法》中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制度的相關規定為我國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制度的建設、優化提供了許多可資借鑒的寶貴經驗:一是關于傳承人的扶持保護力度。日本《文化財保護法》中規定獲評“人間國寶”的非遺傳承人能夠得到不低于當地人均最低收入的資金扶持,而韓國《文化財保護法》則更加明確地提出要為非遺項目“保有者”提供醫療保障和公演機會,以確保傳承人的基本生活,使其傳承活動得以正常開展。二是關于傳承人的權力義務要求,甚至具體到傳承人每年至少應該公演的場次、授徒的人數等。三是十分注重市場機制的引入,通過將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同文化旅游產業對接的方式,吸引市場資源加入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活動中,為傳承人開展傳承活動搭建平臺,提供資金支持。[32]與此相應的是,近年來,日本民俗學家福田亞細男等關于日本民俗學與無形文化遺產保護的研究成果被引入國內并翻譯出版,這些著述對于日本的“文化財”保護和“人間國寶”的遴選機制等進行了紹述與評騭。[33]在未曾譯介的日、韓學者著述中,也有不少是圍繞非遺傳承人及相關制度展開探討的。最新刊行者如飯田卓的撰著,以“究竟是誰的文化遺產”為主題,從人類學的角度探討傳承人的現狀、學者的角色及傳承模式等問題。[34]
近年來,國內學界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及其相關問題有著廣泛關注,產生了一大批研究成果,這些成果主要關涉如下方面:首先是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生存現狀的研究,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王文章等的諸多口述史著述,這些著述記錄了相關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生活、技藝、對所從事項目的認知和思考,以及所持技藝與其生命史之間的內在關系。[35]傳承人的角色定位和身份認同也是這一類研究探討的重點之一。正如林繼富所言,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理論研究涉及諸多方面,傳承人是重要的研究內容。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主體是生活在廣大農村牧區的農牧民,他們被政府命名為項目代表性傳承人以后,獲得了榮譽、贏得了聲譽。然而,在熠熠光環的背后卻隱藏了文化身份的不確定性,為傳承人的生活、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帶來許多問題。[36]其次是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傳承現狀的探析。如牛曉珉通過對山西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傳承現狀的考察,揭示了當前傳承工作的“變味”現象。[37]林蔚然則總結出當前福建省非遺傳承人普遍存在的年齡大、收入低、人才少、組織松散等一系列影響傳承的問題。[38]王海明也提到,目前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普遍存在職業技能缺乏和責任意識不強等問題,影響了項目的傳承發展。再次是對政府保護傳承人現狀的考察。[39]楊瑩認為,當前政府在積極發動專業人員和社團組織協助傳承人開展活動方面取得了有益進展。[40]同時,部分學者也提出了防止政府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過度干預的建議。例如,佟玉權即指出,要重視政府過度介入傳承人傳承活動的問題。[41]聶華林等則提出,應該以行業內部管理代替政府對傳承人活動的強制性干預。[42]
在有關政府保護傳承人現狀的研究成果中,對于傳承人制度的探究也是其中的重要內容,學界對此進行了大量頗有成效的探討。下文擬對2006年至今的傳承人制度研究業績進行梳理總結,從四大方面展開具體述評。
1.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認定制度研究
傳承人的認定是傳承人保護的必要前提和首要步驟,只有形成科學、合理、有效的認定制度,才能遴選出真正能夠代表項目水平和文化高度的傳承主體并加以保護。
對傳承人認定制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認定標準研究;二是認定程序研究;三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與所在傳承群體之關系研究。對于這當中的相關問題,盡管在文化部2008年發布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認定與管理暫行辦法》和2011年2月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以及某些地方性法律、法規、規章中已有所規定,但相關研究成果從學理層面的跟進揭示出更深層次的一些問題,因此而特別值得關注。
(1)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認定標準研究
根據文化部頒行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認定與管理暫行辦法》,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是經國務院文化行政部門認定的,承擔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項目傳承保護責任,具有公認的代表性、權威性和影響力的傳承人。《非物質文化遺產法》29條第2項規定傳承人應具備“掌握并承續某項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在一定區域或領域內被公認為具有代表性和影響力;積極開展傳承活動,培養后繼人才”等三個積極條件。在此基礎上,宋兆麟認為,傳承人的認定標準應當“既要考慮到共性或共同標準,又要注意個性或特殊性,萬不可粗線條地一刀切。尤其對某些特殊的門類如傳統醫藥類的傳承人的評定,應當注意其傳承人的特殊性,制定其傳承人的特殊評選標準。”[43]蕭放提出,要從個體的歷史傳承與社會聲望兩個向度來考慮傳承人的認定。[44]李榮啟認為,作為傳承人,應當通曉本地區或民族的民間傳統文化活動內涵、形式、組織規程,并大量掌握和保存民族民間傳統文化原始文獻和其它實物、資料。[45]葉盛榮強調,傳承譜系清晰是判斷傳承人資格的重要依據。[46]周安平,龍冠中指出,我們應注重傳承人“傳”和“承”兩方面的功能的發展,并認為傳承人是“在特定民族或地域內,通曉一定技藝或占有相應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表現形式,為人們所熟知和認可,并愿意以自身努力推定非物質文化遺產發展的人”。[47]徐輝鴻則表示,依據行政區劃劃分傳承人利于政府對傳承人管理,但容易切斷非遺地域上的連續性,非遺是民間整體文化,依據自然地域更有利于保護非遺的連續性,但跨省市的文化地區如果不分開容易導致責任不明,主體之間相互推委,不利于非遺的保護。[48]儲俊峰還指出了在代表性傳承人認定中普遍存在的額度限制問題,他說,雖然《非遺法》對傳承人代表有明確規定,但沒有具體標準可供參考。[49]他以山西省新絳縣的郭全生為例,郭全生用近20年的時間熟練掌握了新絳木版年畫的全部傳統技藝,他與同樣研究木版年畫數十年的藺永茂決定一起重振木版年畫,然而,兩位朋友因“非遺”代表性傳承人之爭突然反目,誰也不服誰。依據《非遺法》的認定標準,不管從對技藝的熟練掌握程度,在當地的影響力來看,還是就保護這項技藝的傳承積極性而言,雙方都可被認定為代表性傳承人。[50]
(2)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認定程序研究
科學、合理、公開、公正的認定程序,有利于選拔出德藝雙馨,真正具有代表性的傳承人。很多學者在肯定現行傳承人認定程序的同時,也認為其存在一定的問題。
周安平,龍冠中即指出,現行傳承人的國家認定制存在較大局限性,建議在保護傳承人的過程中,可以同時配合實行申請備案制度和群眾推薦制度,應當以申請備案制為主,國家認定制和群眾推薦制作為有益補充。[51]徐輝鴻強調田野調查作為傳承人認定程序中一環的重要性,并認為在對非遺傳承人進行調查時,要弄清楚其傳承譜系、傳承路線(傳承鏈)、所掌握和傳承的內容或技藝、傳承人對所傳承的項目的創新與發展,并要將他們所掌握和傳承的內容或技藝原原本本地用文字和繪圖記錄下來。[52]朱兵提出,名錄應當與傳承人的認定相關聯或統一,而不是相互分科,對列入名錄的重要的、有代表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政府應當明確指定代表性傳承人并采取措施支持、幫助其實現傳承;評定時采用專家委員會評定機制,政府以專家委員會的評定為依據,并予以公示后確認。[53]苑利認為,漫長的、至少兩年一次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申報周期,很容易因漏報而使那些非常珍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因傳承人的病危或傳承環境的劇變而徹底蒸發,建議借鑒日本的“臨時性指定制度”,以此來補充、優化常規性的認定程序。[54]
(3)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與所在傳承群體之關系研究
在研究代表性傳承個體認定的同時,很多學者也注意到了非遺項目代表性傳承人與所在傳承群體的關系問題。劉曉春曾論及此問題,他說,無論“非遺”項目還是代表性傳承人的申報、評審以及納入名錄體系,都是各方利益博弈的結果。在官方指定的傳承人與其他具有豐富民俗生活體驗、未被官方認定的傳承人之間,不僅構成了相互競爭的態勢,對“非遺”的傳承發展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同時也改變了“非遺”傳承人之間的人際關系生態。[55]林繼富則針對民間故事傳承人研究進行了反思和批評,認為過往研究主要關注傳承人事跡描述,對于相關價值、相關社區研究不足。[56]
關于節日、廟會等集體傳承的非遺項目是否需要評定代表性傳承人,學界尚存一定爭論。宋兆麟指出,由社會或集體傳承的非遺項目不一定要設立傳承人。[57]徐輝鴻認為并非所有的非遺都需要有明確的傳承人,比如一些屬于“文化空間”概念的民俗節慶、社火廟會等就是通過群體傳承的,就不會有具體的傳承人。但也有學者傾向于為集體傳承的綜合性非遺項目(如有典型儀式的節日等)設立代表性傳承人,為其活態傳承提供人事保障,如蕭放等;[58]或主張傳承人的群體化,如吳平等。[59]關于群體性項目傳承人的認定方式,蕭放認為可按非遺的整體樣態進行切分,找出主干性的文化環節,然后確定其中具有組織推動力量的關鍵人物為傳承人。[60]
2.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退出制度研究
很多學者提出,不僅要完善傳承人的認定、保護制度,還需重視監管,對于傳承人要定期考核、檢查,不合格者則定期變更、撤銷,真正建立退出機制。比如,傳承人不承擔為國家社會傳承技能的責任,不為國家社會提供必要的服務,就應該取消他的稱號。[61]吳平則強調,對非遺傳承人要扶持監管并重,每隔三年要對傳承人資格重新審查,定期檢查傳承人開展傳承活動的狀況,達不到要求的,取消其稱號和待遇。[62]
不過,也有學者反對對傳承人的資格取消制度,認為這會招致“文化人”的反感,授予“身份”而又“隨意”剝奪其“身份”無疑是對傳承人的“重創”,如李華成等。[63]
3.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保護扶持制度研究
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保護扶持制度是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制度的核心內容所在,也是非遺實現活態傳承的制度前提。當前,學術界對于代表性傳承人保護扶持制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如下幾個方面:
(1)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權利和義務研究
明確傳承人的權利和義務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保護扶持制度中的一項重要內容。只有將傳承人的權利和義務制度化,才能使傳承人在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過程中明晰自己享有權利的同時也充分了解自己應承擔的義務。在此語境下,學界對于傳承人的權利和義務展開了廣泛的討論。
①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權利研究
目前,學界普遍強調傳承人獲得國家補貼、報酬等物質權利,對于精神權利與具體權利類型的認知則存在一些分歧。田艷指出,傳承人的權利應該包括署名權、傳承權、改編權、表演權、獲得幫助權等。[64]湯凌燕、柳建閩認為應當明確區分“傳承人”和“代表性傳承人”,代表性傳承人的權利應當包括精神權利和財產權利兩種類型。[65]齊愛民、趙敏主張傳承人應當享有知情權和利益分享的權利,在他人開發利用非物質文化遺產時,有權知悉該非物質文化遺產開發的相關信息,并分享利益和商業開發中獲得的效益。[66]
②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義務研究
在關于傳承人義務的認知方面,學者們基本上達成一致,即認為傳承文化是傳承人的基本義務所在。其中以蕭放為代表,他認為,傳承人的義務包括:一是有傳承自覺,公開宣傳本遺產;二是注意培養傳承人;三是注重傳統同時有積極的演化,反對與制止對非遺的濫用與盲目改造;四是要有為國家社會服務的義務與情懷,以自己傳承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成果回報社會。[67]
(2)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法律保護機制研究
多數學者都強調對于非遺傳承人的立法性保護,以期推進在代表性傳承人制度中形成持續有效的法律保護機制。在201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通過、施行之前,呼吁非遺立法,探討非遺代表性傳承人法律保護問題的研究成果屢見紙端。
例如,徐輝鴻即主張在私法保護方面,應當根據非遺的不同情況賦予不同的非遺傳承人民事權利,在合同法、公司法等民商事法律中尋求保護。在非遺的其它商業利用中,傳承人應有一定的利益分享權。還可利用傳承人身份為相關企業做宣傳、以其所掌握的技藝在公司里投資入股、開設經營實體、開辦私人培訓機構進行商業培訓等。[68]
這一階段,有關非遺傳承人的知識產權問題也在學界引起了廣泛探討。齊愛民認為,現行知識產權制度是一個開放的制度,其本身也應當在不斷超越和發展之中,可以通過現行的專利、商標、著作權、商業秘密以及調整現行知識產權制度中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種種不適應,建立專門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為傳承人提供知識產權保護。[69]劉錫誠則表示,過去我們在民間文化領域里從事組織和研究工作的人,對傳承人的權益問題一直很困惑,很多事情想解決但解決不了,甚至連思路都不很清晰。譬如,一篇民間故事,有講述者、記錄者、整理者,每個環節上的人都應有一定的權益。應當解決署名權、版權等問題。[70]
《非物質文化遺產法》施行后,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知識產權得到了立法保護,但在權利主體、保護內容等表述上并不具體,學界對于傳承人法律保護、知識產權保護制度的探討也仍在繼續。田艷主持的2012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少數民族非遺傳承人法律保護研究”就是有關此項議題的專門性探討。
另外,還有一些學者反對用現代知識產權制度保護非遺及其傳承人。阿根廷學者Carlos Corres就認為非遺作為法律保護的一種新的客體,超越了知識產權制度:一方面,非遺是一個社區的共同財產,而現有的知識產權法會將它私有化,這有可能給后代們生產和生活中使用這種知識造成法律障礙;另一方面,西方知識產權概念與傳統社區的實踐和文化并不相容,而且價值取向上也不一致。[71]
(3)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綜合保護機制研究
以法律為根本,建立面向非遺代表性傳承人的綜合保護機制是符合現實情況,也較具操作性的做法。對此,學界也多有探究。
探討非遺代表性傳承人的綜合保護機制,首先要解決的就是保護主體是誰的問題。多數學者認為政府、學界、新聞界、工商界、傳承人自身等都是傳承人的保護主體。也有學者提出,非遺真正的傳承主體是那些深深植根于民間社會的文化遺產傳承人。在非遺保護問題上,中國民間事由民間辦的優良傳統值得借鑒,切莫走上以政府取代民間、以官俗取代民俗的歧路。[72]趙世林,田婧則從人類學的主位、客位概念出發,主張應當采用客位保護為指導、主位保護為根本的形式,讓傳承人成為真正的保護的主體。[73]
探析非遺代表性傳承人的綜合保護機制最重要的是針對現實問題,提煉保護措施,并將其上升到制度層面。陳秀梅提出,對無力開展傳習活動的瀕危型重要“非遺”項目的代表性傳承人,以及“非遺”搶救性課題研究、書籍影像出版項目等,由符合條件的傳承人、項目負責人提出申請,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牽頭組織專家評審委員會進行評審,通過后報請上級批準予以補助。[74]苑利認為,應當對傳承人給予適當的經濟補貼,但補得太多,他就會因滿足而失去前進的動力,補得太少,藝人就會因生活所累而失去創作激情。還應考慮到不同地區的收入差以及不同藝術門類間的收入差。金錢補貼只是一種“輸血”方式,“造血”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但也應注意不得濫用行政資源,破壞文化遺產固有的傳承秩序。[75]趙方指出,為了保障有序傳承,除了補貼和授予榮譽稱號外,還可以帶徒授業的方式拴住傳承人,要求他們必須帶領一定數量的徒弟,并且為他們配備助教。[76]安學斌建議要精心培育民族文化產業,大力支持文化傳承人進行有償傳承活動,幫助文化傳承人解決好生計問題,抓好年輕一代傳承人的培養,使整個民族文化的傳承永續進行。[77]孫正國通過對湖北省荊州市非遺傳承人的深入調查,認為現行將傳承人作為一個統一體保護的總體性保護方案忽視了傳承人差異,走到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反面,使保護沒有實際效果甚至變成了摧殘,只有原則規定而沒有真正的具體措施,為第一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保護帶來了混亂和不安。為此,他提出了類型化保護方案,如將傳承人保護分為三大類:扶持性保護、引導性保護和開發性保護,據此制定個性鮮明的傳承人保護方案。[78]聶華林、王龍魁、殷雪針對傳承人、民間組織、政府在非遺保護中因“政見不同”而相互猜忌、埋怨與沖突,主張在傳承人與政府間構建協調博弈的“中介緩沖”合作模式以及參與動力,促進雙方的深入互動與主動和解。[79]吳平則另辟蹊徑,抓住傳習人與傳承人的現實關聯及個中問題,從傳習人的角度談如何培養傳承人,指出“傳習人”的支持、培養與傳承人保護同等重要,建議設立保護性基地扶持重要非遺項目的傳習人。[80]
還有不少學者重視高等院校在非遺代表性傳承人綜合保護機制中的地位、功能和作用。彭一敏,歐陽紹清認為,必須針對高校現行的傳承人人才培養模式進行改革。[81]張雪梅提出,要合理利用高校資源完善傳承人保護機制。[82]楊雁秋以民族民間美術傳承人培養為例,指出利用地方高校培養傳承人,健全代表性傳承人綜合保護機制的關鍵在于整合學院相關課程,將田野調查與實習采風相結合。[83]王敏則希望高校應該在培養民族文化傳承人方面發揮更大的作用。[84]
4.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制度反思與改進研究
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制度的建立為非遺傳承人的活態傳承提供了基本的制度性保障,對于這項制度本身及其在運行過程中不斷浮現的問題,學者們也進行了總體性的反思,并提出了良有助益的改進對策。
胡艷麗、曾夢宇(2012)以黔東南侗族為例,指出由于審批人數的限制,可能會使有一些待保護的傳承人等不及政府確認就已去世,從而使其所代表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失傳。[85]周安平、龍冠中(2010)認為,目前各地政府及企業絕大多數打著“保護為名、開發為實”的旗號,給旅游搞“看點”。至于“保護”行動,則是申報積極、包裝積極、表演積極,在傳承人保護和精髓研究上卻不認真。[86]林繼富(2011)則注意到政府對傳承人的種種保護措施,導致傳承人“文化身份的模糊”,影響傳承人傳承非遺活動、傳承中出現利益沖突而使傳承的非遺變味,甚至失去了原有的傳承群體而導致傳承人減少。[87]孫正國(2009)在對傳承人制的綜合評價中發現,當前的傳承人制度雖然已細分出包括申報認定、扶持保護在內的一系列措施,卻存在著簡單將傳承人作為統一體制定相關制度的問題,忽視了不同項目傳承人之間的差異性特征,這也是傳承人制度開展情況欠佳的因素之一。[88]苑利(2006)也較早便反思了現行傳承人制度可能帶來的三大負面影響:一是可能來自各個方面的利益誘使傳承人出走,從而功能發生折損,鄉間的傳統文化終結;二是可能來自各級政府部門的過分“關愛”,使民俗變為“官俗”,打斷非遺原有的自主傳承體系和破壞其原汁原味,并挫傷傳承人的積極性;三是可能來自知識界的過分“熱心”,過分干預本土文化,使許多地方文化遺產發生變異、失去價值。[89]
學者們不僅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制度進行了總體性反思,還提出了相應的改進對策。如李華成即認為,可以從代表性傳承人認定機制、傳承人保護扶持制度等方面對傳承人制度加以完善。[90]羅蕾則在紹述我國非遺傳承人保護制度,并將其與日本、韓國、意大利等國家的傳承人保護體制進行對比的基礎上提出,要將完善普查登記、檔案管理和資格監督制度作為優化傳承人制度的重要舉措。[91]陳靜梅進一步指出,要解決我國傳承人制度在制定和執行過程中產生的問題,其根源在于改變政府的功利化引導和過度干預。[92]
目前,學界有關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制度總體性改進措施的探究尚不多見,更多的是分別針對認定制度、保護扶持制度、退出制度等制度內容及其實施情況的具體對策研究,相關重要成果已在上文述及。
此外,關于非遺代表性項目名錄與代表性傳承人名錄的數字化處理與研究,在中山大學、華中師范大學、武漢大學、華東師范大學等校的信息管理學科及相關機構的努力下,也取得了顯著成績。很多數字化專家圍繞數字技術與非遺名錄和傳承人制度的關系進行了有效的討論。這昭示著互聯網語境下,非遺代表性項目名錄與代表性傳承人管理走向了一個新時代。
截至目前,學界圍繞著我國非遺代表性項目名錄與代表性傳承人制度進行了大量的論證探究,主要內容包括:非物質文化遺產概念界定研究、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項目名錄申報評審研究、名錄分類研究、名錄制度反思與改進研究;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認定制度研究、退出制度研究、保護扶持制度研究、傳承人制度反思與改進研究等。成果較多而富有成效,有力助推了我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實踐特別是非遺管理制度的建設,亦為后續相關研究的展開奠定了堅實的理論與文獻基礎。
從學術發展的角度看,以上相關研究也存在著一些問題:
一、在以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制度研究中,總體性的制度反思與改進探究尚嫌不足,定性研究居多,定量分析較少,對于制度背后的文化邏輯和權力結構還可以加深論析,且多是以國內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實踐為依傍,缺少與相關社會文化事象的互動,缺乏國際視野的觀照,甚少與國際經驗進行對比、對話和交流。
二、在以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制度研究中,聚焦于某項制度內容,圍繞其中某個問題集中展開的專題性探究較多,面向整個制度的綜合性研究亦偏少,在總體性制度反思的基礎上改進對策、有效措施的提出不足,通過建立指標體系對制度進行定量分析的研究則尤為缺乏。在專題性的探究中,對于邊疆民族地區的傳承人制度研究成果較少,鮮有人注意到傳承人在內陸和邊疆的區別。作為制度基礎的傳承主體生存狀況研究多流于淺表,除王文章主編的《中國民間藝術傳承人口述史叢書》等著述外,都缺乏深入的實地調查和足夠的方法自覺,資料的真實性、可靠性也有所缺憾,難以提煉出可供借鑒的具有一定通適性的理論框架。可喜是的,由馮驥才主編,向云駒,張士閃,馬知遙為副主編的《傳承人口述史方法論研究》一書于2017年由華文出版社刊行,對此問題已有所突破。
三、在所有關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研究的學術成果中,面向保護制度的探究,特別是針對非遺代表性項目名錄和代表性傳承人制度的研究,并不是最為集中的。更重要的是,較少有學者將這兩個原本就有機關聯、彼此呼應的制度作整體性觀照,也較少有學者在梳理制度現狀、發現制度問題、批判制度缺失的同時,致力于實現制度的改進設計這一更為終極的目標。
當然,最為根本的問題是缺乏理論的建構,這在以上研究成果中普遍存在。非遺研究自主話語缺失或不足,事實上已經成為中國非遺保護理論界的一塊心病。
正是基于對以上問題的回應,并受相關成果的啟發,本文認為應以文化譜系學說為理論基礎,圍繞“非遺代表性項目名錄和代表性傳承人制度改進設計”進行深入探究。首先從非遺文化譜系建構出發,探究我國代表性項目名錄制度與其改進設計;其次從非遺傳承能力建設出發,探究我國代表性傳承人制度與其改進設計,再著眼于信息社會語境下制度理念、制度內容、制度實施的數字化應用,探究數字技術對于非遺管理制度改革的推進,結合非遺保護促進經濟發展與社會建設的實際進行規范探索。最后以國際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實踐為背景,在多向互動的國際對話、交流中,進一步完善以非遺代表性項目名錄和代表性傳承人制度為主體的非遺管理制度,在此基礎上構建文化自信和具有中國特色的自主話語體系。
小知識
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代表性傳承人上海市入選名單
文化和旅游部于2018年5月8日正式公布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代表性傳承人名單(1082人),上海市共有26人入選,他們是:賈志虎(上海港碼頭號子)、陸大杰(浦東繞龍燈)、徐思燕(奉賢滾燈)、谷好好(昆曲)、方洋(昆曲)、李薔華(京劇)、王立軍(京劇)、馬科(京劇)、高一鳴(京劇)、錢惠麗(越劇)、陳甦萍(滬劇)、施月娥(淮劇)、梁偉平(淮劇)、錢程(滑稽戲)、童雙春(獨腳戲)、孫紅喜(綿拳)、王威(嘉定竹刻)、崔磊(海派玉雕)、李薔(上海絨繡)、高占春(上海民族樂器制作技藝)、李建鋼(南翔小籠饅頭制作技藝)、蔣道銀(古陶瓷修復技藝)、陸德銘(顧氏外科療法)、嚴蔚冰(古本易筋經十二勢導引法)、陸焱垚(陸氏針灸療法)、石印玉(上海石氏傷科療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