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血管疾病患者心理障礙的識別與治療

余國龍，鄧云龍

我國心血管疾病防治工作已取得初步成效，但仍面臨嚴峻挑戰?？傮w上看，我國心血管疾病患病率、病死率仍處于上升階段。2018年1月公布的《中國心血管病報告2017》推算心血管病現患人數2.9億，其中冠心病1 100萬，心力衰竭450萬，高血壓2.7億［1］。心理障礙在我國發生率逐年增高，推測至2020年，其將成為我國社會負擔較重的一大疾?。?］。心血管疾病與心理障礙互為因果，互相影響，導致患者病情惡化、預后不良，兩者的共病問題已成為嚴重的健康問題。雙心醫學作為一個由心血管科和精神科交叉、綜合形成的學科，主要研究心血管疾病與心理障礙二者之間的關系，通過干預患者心理障礙而影響心血管疾病的轉歸。雙心疾病狹義上是指心理障礙與心血管疾病并存；泛義上還包括以心血管疾病癥狀為主要表現的單純性心理障礙。雙心醫學遵循生物-心理-社會醫學模式，強調綜合治療，對患者進行多層次、多角度的治療干預［3］。當前，臨床上心血管疾病合并心理障礙非常常見，患者常因心血管疾病癥狀突出就診于綜合醫院、基層醫院，而綜合醫院醫生、基層醫院全科醫生因缺乏精神心理診療方面的技能培訓，缺乏對心理障礙的基本識別技能，導致部分有心理問題的患者被漏診、誤診及臨床過度檢查、過度治療。所以，應重視對心血管疾病患者合并心理障礙的識別與治療。本文結合國內外雙心疾病診治的近期進展，針對雙心疾病的流行病學、診治現狀及臨床常見類型進行充分闡述，并側重介紹了雙心疾病的識別、診斷方法與主要治療措施，以期提高綜合醫院醫生尤其是基層醫院全科醫生對雙心疾病的認識及診治水平。

1 心血管疾病與心理障礙共病非常多見

臨床上心血管疾病合并心理障礙非常常見。軀體化癥狀、抑郁、慢性廣泛焦慮、驚恐發作是心血管科常見的心理障礙。有研究表明，心內科門診患者中焦慮抑郁發生率為42.5%，其中單純焦慮癥狀8.7%，單純抑郁癥狀6.5%，焦慮抑郁癥狀共存27.3%；現患心血管疾病患者焦慮抑郁癥狀發生率為45.7%，高于無心血管疾病患者的發生率35.6%［4］。心內科住院患者中焦慮抑郁發生率更高，抑郁發生率為54.3%，焦慮發生率為45.7%，其中焦慮抑郁并存率為37.1%［5］。急性冠脈綜合征急診入院患者抑郁、焦慮發生率分別為65.6%、78.9%［6］。EASTON等［7］對73項慢性心力衰竭與焦慮相關研究進行Meta分析，結果顯示13.1%的慢性心力衰竭患者合并焦慮癥，28.79%合并有臨床意義的焦慮癥狀。國內有研究對2 180例原發性高血壓病患者采用綜合性醫院焦慮抑郁量表、漢密爾頓焦慮量表、漢密爾頓抑郁量表進行評定，結果發現原發性高血壓病患者心理障礙患病率為49.45%，其中焦慮癥患病率為45.09%，抑郁癥患病率為6.33%，焦慮抑郁共患率為 1.97%［8］。

國內外研究均發現心理障礙患者初發和再發心血管疾病的風險明顯升高，已明確焦慮、抑郁是冠心病的獨立危險因素［9-11］。部分共病患者的軀體心血管疾病臨床表現不典型，治療效果較差。共病患者更容易具有不良醫學行為，如依從性更差、更難戒煙、更難堅持健康的生活方式等。因此，對于共病患者，單純依賴常規手段治療心血管疾病很難奏效，需要臨床醫生能夠及時準確識別，進行心理干預。

2 非精神科臨床心理障礙的診治率較低

周敏娟等［12］研究發現，某綜合醫院醫生對驚恐障礙的誤診率達100.0%，對軀體形式障礙、廣泛性焦慮癥、抑郁癥的誤診率也分別達81.6%、46.3%、38.0%。有研究報道，心內科醫生對伴發心理障礙患者的識別率為15.9%，這些患者就診的原因99.1%是各種軀體癥狀，而不是以心理障礙作為主訴，其中84.1%被診斷為單純性心內科疾?。?3］。

非精神科臨床心理障礙診治率較低的主要原因為：首先是醫生方面，由于接受傳統的醫學教育模式，常忽視患者的心理狀況；未經專業的心理訓練，缺乏對心理問題基本的識別技能；在臨床實踐中實施的診治模式以疾病為中心，而不是以患者為中心，這就導致治療圍繞不同的疾病分系統進行。其次是患者方面，在東方文化的背景下，往往否認有心理問題，拒絕精神心理醫生。尤其是近些年來，強調過細過專的分科，導致醫學的整體性被割裂，從而造成了“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漆t生各管一段”的現狀。致使大量有心理疾患的患者因軀體化癥狀分散于綜合醫院的各個科室之間，不能被及時識別和有效治療。所以，目前迫切需要開展針對綜合醫院醫生尤其是基層醫院全科醫生的精神心理方面的培訓，以做到能夠及時識別、恰當處理心理障礙患者，讓患者得到有效、全面、精準的治療。

3 常見的雙心疾病心理障礙類型

3.1 以抑郁癥狀為主的雙心疾病 患者抑郁情緒或狀態多為輕中度，與心理?？凭驮\的抑郁癥患者同樣具有抑郁相關的核心癥狀，如情緒低落、精力不足等，但患者通常對情緒相關的癥狀不太在意或不重視。大部分患者能夠繼續工作學習，但反應變慢，日常工作感到吃力。部分雙心疾病患者的抑郁癥狀還可表現為經常感到生活情趣索然，整日唉聲嘆氣。有的患者產生無價值感，自認為對社會、家庭、親友沒有貢獻，對自己、對生活沒有信心，甚至出現輕生的想法和行為。

3.2 以焦慮癥狀為主的雙心疾病 臨床常見的主要為廣泛性焦慮（慢性焦慮），部分是驚恐發作（急性焦慮）。焦慮情緒或狀態同樣多為輕中度，與心理?？凭驮\的焦慮癥患者也同樣具有焦慮相關的核心癥狀，如過度擔心、情緒緊張等。緊張時可有心慌、氣短、口干、出汗、肢體震顫、面色潮紅等自主神經功能亢進的臨床表現。有時還會有瀕死感，嚴重時還會有情緒失控，可因驚恐發作急診求醫?；颊叱＜卑l嚴重胸痛、呼吸困難，癥狀迅速達到高峰（≤10 min），持續時間一般不超過1 h，臨床體格檢查與實驗室檢查等證實沒有與癥狀相關的器質性心臟疾病。有研究顯示，30%的心內科急診是患者驚恐發作［14］。

3.3 抑郁焦慮癥狀并存的雙心疾病 臨床上此類病例多見，往往是病程長達數月或數年的患者。初期以焦慮癥狀為主，患者沒有得到及時或有效的診斷與治療，繼之在焦慮基礎上并發了抑郁癥狀。其臨床表現是上述焦慮與抑郁癥狀并存，在兩者癥狀并存的情況下，部分患者可能以焦慮癥狀為主，部分患者可能以抑郁癥狀為主。

3.4 以軀體化癥狀為主要表現的雙心疾病 軀體化癥狀是一種以多種多樣、經常變化的軀體癥狀為主要特征的輕性精神障礙。癥狀可以涉及身體至少2個以上的系統和器官，而體格檢查和實驗室檢查不能發現與這些癥狀相關的軀體疾病證據。即使使用常規焦慮/抑郁量表檢測，部分病例可能也達不到焦慮或抑郁診斷標準，患者確有痛苦體驗，不斷求醫，是非精神科最為常見的心理障礙，也是雙心疾病最常見的臨床表現。研究顯示，綜合醫院內科門診就診的患者中69%以軀體化癥狀為主要臨床表現［15］。

軀體化是心身相關的一個特殊機制。精神心理分析學說認為，軀體化可看作是一種潛意識過程，當人們內心存在情緒障礙時，會備感焦慮不安，當這種情緒長時間得不到紓解時，會導致軀體化癥狀，表現為一系列病痛與不適。因此，心理障礙的軀體化是個人或社會壓抑引起的一種表現，是心理障礙的轉移和替代。

雙心疾病軀體化癥狀患者常見臨床表現主要是反復出現胸悶、胸痛、心慌、心悸等心血管疾病相關癥狀，常常無明顯誘因或情緒緊張時發作，持續時間不一，可持續2～3 s，亦可持續數小時或整天，發作癥狀多樣且多變；常常伴有興趣減退、緊張、急躁、睡眠障礙等焦慮抑郁癥狀。

4 心血管疾病患者心理障礙的識別

2014年由中國康復學會心血管病專業委員會和中國老年學學會心腦血管病專業委員會組織編寫的《在心血管科就診患者的心理處方中國專家共識》，提出采用簡短的三問法來初步篩出心理障礙患者：（1）是否睡眠不好，明顯影響次日精神狀態或需要用藥？（2）是否心情煩躁，對以前感興趣的事情失去興趣？（3）是否明顯身體不適，但多次檢查都沒有發現能夠解釋的原因？3個問題中如有2個回答“是”，符合精神心理障礙的可能性為80%左右［16］。

美國《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第5版）》（DSM-5）［17］推薦的焦慮/抑郁自評量表如患者健康問卷-9條目（PHQ-9）、廣泛性焦慮量表（GAD-7）及綜合醫院焦慮抑郁量表（HAD）等，對輔助診斷雙心疾病有重要意義。尤其是PHQ-9和GAD-7均得到《在心血管科就診患者的心理處方中國專家共識》［16］、《綜合醫院焦慮、抑郁與軀體化癥狀診斷治療的專家共識》［2］的推薦。PHQ-9和GAD-7分別由9項抑郁核心癥狀、7項焦慮核心癥狀構成，診斷界值均為5分，≥5分可診斷為抑郁或焦慮，經我國人群驗證具有良好的信度和效度。其量表內容簡單，只有很多心理量表一半的內容，卻有相似的信效度，操作性強，不需要花費太多的時間和精力進行培訓與診斷，適用于綜合醫院臨床醫生的診療［18］。

但部分雙心疾病患者焦慮/抑郁自評量表檢測為陰性，其原因可能為：第一，患者常否認存在心理問題，對以精神狀態內容為主的自評量表存在反感；第二，常用的焦慮/抑郁量表是以焦慮或抑郁心理障礙核心癥狀組成，雙心疾病患者軀體化癥狀突出，而焦慮或抑郁程度不重或常常被患者忽略。故焦慮/抑郁量表分值常達不到陽性標準，需要軀體化癥狀的輔助診斷量表進行測量。

常用的軀體化癥狀自評量表包括患者健康問卷軀體癥狀群量表（PHQ-15）、軀體化癥狀自評量表（SSS）及90項癥狀清單（SCL-90）等［19］。DSM-5推薦的PHQ-15簡單易懂，由15項軀體化癥狀構成，診斷界值為5分，≥5分可診斷為軀體化癥狀。經國內外臨床研究證實，PHQ-15診斷軀體化癥狀具有良好的信度和效度，適用于綜合醫院篩查軀體化癥狀障礙及評價其嚴重程度。該量表也得到《在心血管科就診患者的心理處方中國專家共識》［16］、《綜合醫院焦慮、抑郁與軀體化癥狀診斷治療的專家共識》［2］的推薦。

PHQ-9和GAD-7主要側重于患者抑郁、焦慮心理狀態評估，沒有軀體化因子評分項目。而PHQ-15所評價項目均是軀體化癥狀，沒有涉及心理情緒因素。由此，PHQ-15與PHQ-9、GAD-7聯合應用，更有助于對患者軀體化癥狀、抑郁及焦慮3種常見心理障礙的識別。

5 心血管疾病患者心理障礙的治療

雙心疾病的治療原則是必須在治療患者器質性心臟病變基礎上，治療患者的精神心理障礙，即同步雙心治療［2，16］。焦慮、抑郁、軀體化癥狀與存在軀體疾病有關，應盡快控制軀體疾病，如積極控制冠心病、心絞痛、心力衰竭、高血壓等。雙心疾病的治療措施也應心身一體，即心理治療和軀體治療并用，主要治療措施包括：

5.1 心理治療 認知行為療法（CBT）是心理治療的主要手段，是心理障礙的基礎治療之一，單獨實施對于輕中度抑郁焦慮也有很好的效果，是雙心疾病治療取得良好療效的前提［19］。CBT主要針對抑郁癥、焦慮癥等心理疾病和不合理認知導致的心理問題進行干預。FREEDLAND等［20］研究顯示，對慢性心力衰竭合并抑郁癥患者采用CBT治療6個月后，與常規治療相比，患者貝克抑郁自評量表評分顯著下降，生活質量指數顯著增加，且因心力衰竭住院次數也明顯減少。另外，音樂治療、冥想療法及放松療法對改善雙心疾病患者的輕中度抑郁焦慮情緒有一定的療效［19］。對于難以接受心理解釋的患者可應用悅納溝通技術［21］。

5.2 運動療法 運動治療也是心理障礙的基礎治療之一。大量研究證明運動治療不僅能夠降低冠心病患者的病死率，而且能夠緩解冠心病患者的焦慮、抑郁情緒。如MILANI等［22］研究表明，運動治療能夠緩解冠心病患者的抑郁情緒，使合并抑郁障礙的冠心病患者隨訪4年內的病死率降低73%。是否適合運動治療，首先應該對患者進行運動評估，在此基礎上結合患者的需求、愛好來制定適合患者的個體化的運動處方。

5.3 軀體治療 主要是藥物治療。適用于雙心疾病患者經CBT等非藥物治療焦慮抑郁心理障礙療效不滿意或合并中度以上的焦慮抑郁患者?！对谛难芸凭驮\患者的心理處方中國專家共識》［16］、《綜合醫院焦慮、抑郁與軀體化癥狀診斷治療的專家共識》［2］推薦有安全性證據的選擇性5-羥色胺再攝取抑制劑（SSRIs）為一線抗抑郁焦慮藥物。艾司西酞普蘭、舍曲林、氟西汀、帕羅西汀及文拉法辛是目前臨床常用的抗焦慮和抑郁的“五朵金花”，均適用于雙心疾病患者。

多項臨床研究結果顯示，SSRIs類藥物對心血管影響為中性或產生有益的心血管保護作用，特別是新型的SSRIs類藥物艾司西酞普蘭、舍曲林。THASE等［23］對3 298例抑郁癥患者應用艾司西酞普蘭5～20 mg/d治療，分別評估治療后近期（8～12周）和遠期（24周）藥物的心血管效應。結果顯示，艾司西酞普蘭治療后患者抑郁狀態顯著改善，同時不影響患者血壓、心電圖，亦沒有發現藥物相關心血管不良事件。GLASSMAN等［24］開展的舍曲林（50～100 mg/d）治療急性心肌梗死或不穩定型心絞痛合并抑郁癥患者的雙盲、安慰劑對照臨床試驗，結果顯示治療24周后，與安慰劑對照組比較，治療組漢密爾頓抑郁量表評分顯著下降，但對左室射血分數、室性期前收縮、QTc間期無顯著影響。伴有嚴重失眠的焦慮、抑郁、軀體化癥狀患者治療初期，可與苯二氮 類鎮靜藥物如阿普唑侖、地西泮聯用。中成藥甜夢口服液、舒肝解郁膠囊、振源膠囊及棗仁安神膠囊等也有一定的療效。

6 針對全科醫生的雙心疾病培訓開展及展望

目前，我國全科醫生缺乏精神心理診療方面的技能培訓，對雙心疾病的識別、治療水平尚有待提高。全科醫生應接受心理方面的診療技能培訓，才能及早識別患者可能存在的心理疾病。只有綜合干預心血管疾病和心理障礙，即從雙心醫學的角度，才能有效改善心血管疾病患者的臨床癥狀及預后，幫助患者軀體功能改善的同時，心理社會功能也能有效的恢復。

目前對全科醫生開展雙心醫學的培訓工作主要通過各省市如北京、上海及湖南等的雙心學組組織實施，定期舉辦雙心醫學知識培訓班或雙心醫學專家深入基層醫院等途徑，開展雙心疾病規范化診治講座，為廣大綜合醫院醫生、基層醫院全科醫生掌握雙心疾病規范化診治發揮了很大作用。雙心醫學的系統性培訓能夠為全科醫生提供實用的技術，能快速應用于實踐，對雙心疾病患者的診療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全科醫生是我國居民健康的“守門人”，是常見病和慢性病的主要防治者，應繼續在全科醫生中開展連續、系統的雙心醫學的培訓工作。

作者貢獻：余國龍負責文章的構思與設計，撰寫論文；鄧云龍負責文章的質量控制及審校。

本文無利益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