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益, 郭靜靜
(武漢理工大學 政治與行政學院,武漢 430063)
郭靜靜,女,河南濮陽人,武漢理工大學政治與行政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科學技術哲學研究。
2015年4月,中國科學家第一次將基因編輯技術CRISPR-Cas9用來修飾人類胚胎的DNA序列,標志著人類生殖細胞系可以被有意改變。盡管這種技術有著很好的醫學前景,卻引發了廣泛而激烈的倫理爭議。一些科學家、公共團體及包括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內的國際組織號召世界各國嚴厲禁止人類胚胎的基因編輯研究,另一些科學家和國際組織則采取更溫和的態度。2015年12月,由美國科學院和醫學科學院、英國皇家學會與中國科學院聯合召開的“人類基因編輯國際峰會”支持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的研究,但反對其臨床應用,其應用需等到相關的安全性問題被解決并形成廣泛的社會共識。由科學家、倫理學家和政策專家組成的國際團體“欣克斯頓小組”(Hinxton Group)也主張繼續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的基礎研究,但暫停生殖上的任何應用。隨著人類生殖細胞系基因編輯技術的發展,它所引發的新舊倫理問題和哲學挑戰值得我們嚴肅思考和對待。
CRISPR-Cas9是一種非常強大的技術,它使科學家能夠在基因組中的任何位置對DNA序列進行插入、移除或改變,從而在基因上“編輯”各種動植物(例如農作物、老鼠、猴子)的基因組序列。相比以前的基因修飾工具(如TALENs和ZFNs),CRISPR-Cas9具有容易、快速、高精確度和低成本等優點。近年來,這種基因編輯技術廣泛用于酵母、魚、植物、嚙齒目動物、豬和靈長類,對其基因做出精確修飾。對豬的細胞進行基因編輯有望生產出適合異種移植的豬器官,而兩倍于正常肌肉重量的獵兔犬也通過基因編輯技術創造出來。隨著CRISPR-Cas9基因編輯技術的發展,它開始被成功地應用于人類胚胎。由于它允許對人體內所有細胞(包括體細胞和生殖細胞)的DNA進行精確編輯,并且原則上還可以對一個基因組進行若干次修飾,這就意味著它擁有治療復雜疾病或改變人類特性的可能性。許多科學家贊成將CRISPR-Cas9基因編輯用于不可遺傳的體細胞以治療疾病,這相對來說不會產生很大的倫理問題,因為CRISPR治療的結果僅體現在當前病人身上,不會傳遞給病人后代并改變后代的基因庫[1]。但是,將CRISPR-Cas9應用于可遺傳的生殖細胞卻引起了強烈的倫理爭論,因為對生殖細胞做出基因修飾的結果既體現在當前的病人身上,還可遺傳給其后代,由此可能會給病人后代和人類基因庫造成難以預知的持久影響。
暫且不談人類生殖細胞系基因編輯可能帶來的倫理問題。如果這一新技術被證明是可行的并且富有成效,那么顯然它有著非常強大的醫學潛能。從臨床應用上看,它最顯著的結果就是能夠徹底根治遺傳疾病[2]。全世界每年大約6%的新生嬰兒有嚴重的出生缺陷,都或多或少地能找到基因上的來源。如果我們能識別相應的致病基因,那么借助生殖細胞系基因編輯,這些出生缺陷原則上是可以阻止的。出生缺陷或許也可通過胚胎篩選技術來阻止,譬如體外受精(in-vitro fertilization,IVF)和植入前遺傳學診斷(pre-implantation genetic diagnosis,PGD),但是對于單一基因導致的遺傳疾病,例如囊性纖維化(cystic fibrosis)和肌肉萎縮癥(muscular dystrophy),生殖細胞基因編輯可能是避免它們的唯一方式。因為體外受精要求婦女生產足夠多的胚胎,而19%的婦女只有一個可育的胚胎。假若父母雙方都是囊性纖維化基因的攜帶者,只有一個可育胚胎意味著他們的孩子仍有相當大的可能性患有這種疾病。因此,針對囊性纖維化這樣的遺傳疾病,生殖細胞基因編輯可以清除胚胎上的所有致病基因,從而在沒有自發性突變的情況下使這種遺傳疾病徹底根除,不再出現在病人的后代身上。可以說,生殖細胞基因編輯是患遺傳疾病的父母擁有基因上是自己的健康孩子的唯一方式。這種新技術通過敲除胚胎上的所有致病基因,降低基因庫中致病基因的總頻率,進而減小此類疾病在后代身上的發生率,其結果直接有利于患家族性遺傳疾病的個人和群體[2]。
當然,大多數常見疾病是多個基因與環境因素綜合影響的結果。憑借全基因組關聯分析可以識別糖尿病的44個致病基因、冠心病的35個致病基因和常見癌癥的300多個致病基因,而且人的某個特性可能由多達20個基因導致。這就意味著要篩選出多基因引起的遺傳疾病,體外受精和植入前遺傳學診斷等傳統技術是很難做到的。生殖細胞基因編輯可以做到這一點,它能夠對一個胚胎做出多重修飾,同時靶向許多不同的目標基因。據統計,在不到70歲的死亡人群中,有30%的人是死于癌癥、糖尿病和心臟病等慢性病,生殖細胞基因治療能使這些人有更好的機會健康地活到更大年齡。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的另一個醫學優點是抵御傳染性疾病[2]。一些人本身擁有抵御特殊病菌的基因,在傳染疾病爆發時,生殖細胞基因編輯可以幫助疾病爆發區出生的每個人抵御地方病原體。例如,在埃博拉病毒爆發的情形中,科學家們基于埃博拉病毒的易傳染性可以迅速識別抵御埃博拉病毒的個體基因,并將其擴展為種群中的抗病基因,使下一代免疫。退一步說,即使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被禁止臨床應用,它仍然有著基礎研究的重要性[2]。一方面,它可以幫助我們理解人類發育,例如通過生殖細胞基因編輯來研究早期人類胚胎中特殊基因的活動,可以幫助揭開早期發育的秘密,進而有可能提高體外受精的成功率和減少早產的發生率。另一方面,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也能促進我們對遺傳疾病的理解。通過生殖細胞基因編輯改變胚胎干細胞使其攜帶致病突變,可以作為遺傳疾病的模型并用于體外藥物檢測,推進藥理學治療的進步。不僅如此,經過基因編輯的胚胎細胞還可用來創造針對某些疾病(如癌癥和白血病)的免疫細胞,并作為疾病治療的一部分。
盡管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有著廣闊的醫學前景,但是這種技術從一開始就激起強烈的倫理爭議。反對它的一個主要理由是安全風險[2]。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就將存在“嚴重的和不可量化的安全問題”作為不資助基因編輯技術應用于人類胚胎研究的理由。安全風險首先表現在所謂的脫靶突變(off-target mutations)對基因組做出的無意改變,導致癌癥或其他疾病的產生。其次,我們對生殖細胞做出的有意改變也可能給后代造成有害副作用[2]。我們通過生殖細胞基因編輯添加對后代有利的基因,可能會產生不可預見的后果。一些基因可以使人免于某些疾病,卻增加其他疾病的可能性。例如,DARC基因的一個變種(血紅細胞中的抗原編碼)可以使人免于瘧疾,但也使人容易患上HIV(人類免疫缺陷病毒)。也就是說,通過生殖細胞基因編輯,我們可以使后代擁有免于瘧疾的基因,但同時也可能使他們患上HIV。最后,人們可能擔憂這種技術是否會被用作基因操縱和對人類生物學的不當干預,特別是使用這種新技術的科學家和基因療法的開發者是否會變成最終的人類“編碼者”。
反對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的另一個典型理由是它損害了后代的知情同意和自主性[2]。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同樣把“在未經后代同意的情況下以一種影響后代的方式來改變生殖所呈現的倫理問題”作為不繼續資助生殖細胞基因編輯研究的理由。一些倫理學家也指出,在決定是否使用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技術過程中,我們沒有給予胚胎、孩子或后代知情同意,而是父母作為代理人做出決定,但問題是父母是否或應該被允許來決定其后代的基因構造,尤其是當不可預見的負面后果產生出來時誰來負責[3]。我們不僅沒有給我們的孩子及其后代的知情同意留下余地,而且剝奪了他們的自主選擇。按照加根·哈貝馬斯(Jurgen Habermas)的看法,我們的基因構造的偶然本性對于我們作為自主行為者的能力至關重要,只有通過擁有這種偶然給予我們的基因,而不是被我們設計的基因,才使我們能夠從自然界中成長起來并自主地生活,當我們改變后代的基因,我們就破壞了他們的自主性[4]。生殖細胞基因編輯使社會力量決定我們后代的特征,通過編輯后代的基因,我們允許社會價值來決定他們的遺傳,剝奪了他們擁有被自然決定的基因組。
反對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的最后一個常見理由是它可能被用于人類增強而不僅僅是防止疾病[2]。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技術似乎更容易被用作人類增強的手段,因為它可同時靶向許多目標基因,還可插入非自然產生的基因,使人類的能力和壽命增強到超正常水平。如果生殖細胞基因編輯技術被用作人類增強的工具,那么它可能產生廣泛的社會傷害。一些社會學家預言,創造基因修飾的人類容易產生新形式的不平等、歧視和社會沖突。生殖細胞基因療法一旦商業化,很可能由于價格昂貴等因素導致社會資源的不公正分配,進而傷害弱勢群體的利益。一些學者還擔心這可能會催生新的優生學,即“通過在出生之前來治愈或設計個體使疾病得到根除”[5]。
上述理由是否足以說明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在道德上是不可取的,因而需要被禁止或反對呢?首先,安全問題不是一個好的反對理由。每種新的醫學技術或新療法都有某種不可預知的安全風險。它導致有害副作用的不確定性在某種程度上總是存在的,這可以作為支持或反對任何新技術的論證。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的安全風險主要在于它可能對胚胎、未來的個人或人類整體造成傷害。但是,這種風險一方面可以通過技術的提高來避免,比如降低脫靶突變的機率;另一方面可以通過加強預防原則來避免[3],比如出臺相關規定合理管制胚胎研究,像使用不能發育成人的胚胎,胚胎不超過14天的期限等。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建立切實可行的、嚴格的安全監管機制,包括倫理的、法律的和社會的,來防止生殖細胞基因編輯被用于基因操縱和不當干預,使其為社會整體利益服務。
其次,知情同意和自主性也不令人信服。人類社會發明的許多新技術都在極大地改變我們后代的生活,但似乎都無法獲得我們后代的知情同意,例如互聯網、智能手機等信息技術。如果說未經后代同意就不應發展有風險的新技術,這明顯是荒謬的。按照風險-受益比分析,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會影響我們的后代,但也能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好處。我們的后代可以借助這種技術健康地存活下來,至少能減少患遺傳疾病風險。現實中,我們對待無意識的人或嬰兒,都理所當然地認為提高他們的健康對他們是有益的。自主性同樣如此。社會因素(比如配偶選擇)一直在影響我們后代的基因。或許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是在有意地影響我們后代的基因,使得當前世代支配、操縱或控制未來世代,進而損害未來世代的自主性。但是,我們看到許多孩子的父母所采取的行為都是在有意地影響孩子的生活。這些行為也涉及父母對孩子的支配、操縱或控制,卻不能視為對孩子自主性的威脅,除非父母的行為嚴重限制了孩子的未來生活選擇或直接傷害了孩子。同理,疾病的存在才是對我們后代的自主性的最大威脅。生殖細胞基因編輯刪除某種致病基因,使我們的后代不再受這種疾病的困擾,從而能夠健康地生活,這其實擴大了我們后代的未來生活選擇,促進了他們的自主性。
最后,人類增強也不是可靠的反對理由。自基因工程技術誕生以來,人類增強或基因增強就是人們倫理關注的焦點,譬如基因工程技術如何用來增強個體(包括提升個體福利、健康和認知),以及如何通過基因庫的提升來增強物種(也即延長物種的生存能力或壽命)[6]。就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而言,“人類增強”這個概念本身可能存在不少問題[7]。人類增強可以是人的功能上的增強,比如身高、視覺和智力的提升,也可以是人的生命的增強,比如延長人的壽命。從這種意義上看,我們為治療疾病所開發或使用的許多醫療技術都可用作人類增強。我們可能會反對這些醫療技術用于人類增強目的,但仍然會支持這類技術的發展及其治療功能。事實上,像雷射矯視手術、植入前遺傳學診斷、整形手術等都可以非治療性地使用,但我們不會認為應該阻止或限制對其治療功能的資助。換言之,如果我們能夠對用于人類增強的技術進行合理管控,那么我們從這些技術的治療功能中獲得的好處要大于它們用于人類增強的道德成本。如果我們認為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技術的風險過大,無法合理管控并引致嚴重后果,我們也可不將它用于臨床而僅限于醫學研究。
因此,反對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的倫理論證都不成立。禁止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不僅“剝奪了我們獲得有關人類發育的有價值的知識,也剝奪了我們的后代獲得新的疾病治療方式”[2]。換個角度看,假若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能幫助無數受可怕疾病折磨的病人緩解痛苦,帶給他們更健康、更長久和更高質量的生活,那么禁止或反對生殖細胞基因治療無疑也是非倫理的,這說明我們關于生命倫理的一些理論論證太過遠離現實。從實用的觀點看,不管反對生殖細胞基因編輯的理論論證多么令人信服,長遠來說都不可能對現實決策有任何實質影響。以CRISPR-Cas9為介導的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技術并沒有產生根本上新的倫理問題,對比體外受精、植入前遺傳學診斷和線粒體移植(mitochondrial transfer)等醫療技術的最終合法化,我們可以發現相似的倫理關注一直存在,每當一個新技術出現,倫理關注就會重復,而事實上舊的技術已經被廣泛接受[8]。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的研究和應用同樣不可避免,英國和美國相繼批準人類胚胎的基因編輯研究即可說明這一點。
雖然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不能從倫理上真正反對,但是它引發的倫理和哲學問題仍然值得我們嚴肅思考和對待,以確保這種新技術在合理管控的范圍內沿著有利于人類社會和整個自然界的方向行進。人類是一個被自然劃分的物種,我們每個人不僅僅是作為獨立的個體而存在,更是作為人類這個物種的一員而存在。物種既是生物進化的基本單元,也是生物分類的基礎單元。關于物種的本性和本體論地位,傳統觀點認為物種是擁有本質的自然類(natural kinds)。亞里士多德就認為,動植物物種是自然類的最佳候選者,自然類根據本質來劃分,物種也有本質屬性,這種本質屬性不僅是決定某個生物有機體成為物種成員的充分必要條件,而且可以解釋不同物種之間的客觀差異。著名生物分類學家林奈跟隨亞里士多德的觀點也認為物種是自然類,物種是依據本質特性來劃分的,這種本質特性是生物有機體當中的少數穩定特性。當代哲學家克里普克和普特南復興的新亞里士多德主義也將物種當作自然類的典型例子,他們認為生物物種的本質是一種“內在結構”或基因結構(染色體結構或基因組中的DNA序列)。總之,按照傳統觀點,物種擁有一種內在的本質屬性,這種本質屬性將每個物種成員維系成一個統一整體。傳統觀點在當前被認為與達爾文的進化論相沖突,因為進化論表明不存在每個物種成員必須具有的本質屬性,物種成員的任何屬性(包括基因組中的DNA序列)都會發生變化甚至消失,這也是許多生物學家和哲學家反對物種是自然類的根本理由[9]。
但是,根據現代綜合進化論(Modern Synthesis),物種是由基因流(gene flow)聯結在一起的內聚實體(cohesive entities),也即物種是被基因流所同質化(homogenized)和整合在一起的(integrated)[10]。正是通過基因流的聯結,物種才可視為進化單元,因為基因流擴散適應的基因或淘汰不適應的基因,使同一物種的有機體產生表現型相似性,并借助自然選擇的壓力沿一條獨特的軌跡進化。邁爾很早就指出基因流的穩定作用被表現型的一致性完美記錄下來,基因流所產生的穩定性和基因輸入是物種種群內聚的主要原因。基因流表面上是指基因從一個種群傳遞到另一個種群,從而使一個物種內的種群彼此相似并與其他種群相區別。但從根本上看,基因流應理解為基因從父母到后代的代際傳遞(inter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這種傳遞以基因復制過程為中介[10]。簡言之,基因流使物種的成員在基因型和表現型上呈現出高度相似性,從而使物種成員分享共同的進化軌跡,由此物種表現為一個內聚實體。正是物種內的基因流,使物種成為一個整合的整體和一個封閉的基因庫。現在,如果我們把物種的本質屬性理解為基因流,那么物種仍然可視作擁有本質的自然類,也就是說,物種是一種基因流共同體(gene-flow community),是通過基因流聯系的有機體類群,將基因流作為本質屬性也很好地融合了物種的歷史屬性。進一步說,如果物種是擁有本質的自然類,其本質是基因流(基因從父母到后代之間的代際傳遞),那么按照自然類傳統本質的定義和說明功能,這種基因流是決定我們每個人(包括已逝的祖先和未來的后代)成為人類這個物種成員的標準,融入人類這個基因流共同體或封閉基因庫是成為人類物種成員的充分必要條件,同時這種基因流在很大程度上也決定著人類擁有的許多特性。
假如我們的上述理解是合理的,那么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將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呢?首先,我們的后代將被排除在人類這個物種之外,不再屬于人類這個物種的一員。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能夠將基因組中的DNA序列進行修改,修改的基因會遺傳給后代且不可逆,這就破壞了從父母到后代之間自然存在的基因傳遞,我們的后代在客觀上也就喪失了成為人類這個物種成員的本質屬性,因而不能再算作人類這個物種的一員。的確,我們利用生殖細胞基因編輯不僅可以修復或刪除致病基因使后代免除疾病,也可以添加有利基因來優化后代,改變他們的特性。這樣設計的結果很可能造就超級人類,他們有著更完美的容貌、更健康的身體、更高的智力和認知能力、更好的忍耐力和適應能力,甚至更長的壽命等等,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已經不再屬于人類這個自然物種。其次,如果人類這個物種的本質屬性遭到破壞,那么傳統的人性觀念和人的尊嚴也受到了威脅。人性既是人與動物,也是人與機器或神之間的邊界,它涉及人是什么,人應該如何生活,人能夠和應該希望什么,因為關于我們的構成的事實與我們的命運和價值相關聯,正是基于此,我們才需要限制人類增強。但是,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可以使我們按照理想愿景對后代進行基因修飾,造出“定制嬰兒”(designer baby),他們個體的獨特性將消失,并喪失自我認同,也沒有生命價值自我創造的動力,由此人性的邊界被打破,人的尊嚴也無從談起。最后,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不僅會破壞人類這個物種的自然性,也會破壞其他物種的自然性,進而摧毀自然秩序。人類基因是自然界長期進化的產物,某些致病基因可能同時是某些創造性天才出現的原因,也可能是將來對人類有利的基因,因此,生殖細胞基因編輯很難說對于人類是福音還是禍根。借助這種技術,我們可以通過改變人類的自然性造就超級人類后代,也可以通過改變自然界其他物種的自然性來造出滿足人類需要的物種(例如不帶瘧疾等傳染病的蚊子)或不存在的物種(例如獨角獸),或復活已經滅絕的物種(例如候鴿)[11]。一旦我們篡改或掌控自然進化,就擾亂了每個物種由自然進化決定的自然位置,摧毀自然界固有的自然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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