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丹
(南通大學 楚辭研究中心,江蘇 南通 226019)
屈原深沉執著的愛國思想和追求理想“九死不悔”的靈魂品格感化著世代文人士大夫,每當政局動亂、國家危亡之時,關于屈原愛國精神的解讀和對屈原作品的探討便尤為活躍、廣泛。南宋朱熹的《楚辭集注》竭力贊頌屈原忠君愛國之品質,而矛頭實則指向南宋朝廷中的投降派;明遺臣王夫之、錢澄之、屈復等或置身抗清前線,或鼓呼抗清斗爭,在亡國陣痛等時代因素裹挾下,他們將滿腔愛國熱情投注到楚辭研究中。抗戰時期國難當頭的社會背景激發了前所未有的愛國主義思潮,促進了楚辭研究的發展,涌現出以郭沫若、游國恩、姜亮夫、聞一多為代表的一大批楚辭研究專家。
聞一多,詩人,學者,民主斗士,抗戰時期楚辭研究的領軍人物。審視聞一多短暫的一生,可見其不斷求索的人生經歷和獨立不遷的峻潔人格,與屈原思想軌跡有諸多相似。聞一多在清華園求學期間,曾多次參加以國家富強、民族振興為主題的辯論會、演講,充分表現出其對國家、對民族強烈的責任感和使命感。這種對國家、民族產生的憂患意識與屈原“恐美人之遲暮”的憂君愛國之情相通。在經歷過早期憂患意識覺醒之后,聞一多嘗試通過文學改造社會并投身于抗日救亡運動,1944年參加中國民主同盟成為積極的民主斗士,直至1946年被槍殺遇難。聞一多為中國革命不斷抗爭的過程與屈原“上下求索”“九死未悔”的精神相通。屈原一生兩次被流放,流離于湖南、湖北一帶,其間創作出《九歌》和《九章》部分。1937年抗戰爆發后,聞一多經歷流離的生活,從北平輾轉天津、南京、武漢等地,經過湘、黔、滇跋涉三千里,最終到達昆明,流離不定的生活經歷促使聞一多傾心屈原,醉戀楚辭。期間他一直勤讀《楚辭》并在西南聯大開設《楚辭》選修課。可以說聞一多楚辭研究成果不僅受到時代大環境的影響,而且因其個人經歷與屈原人生軌跡有諸多相似,促使其在研究楚辭過程中,思想情感更貼近屈原飽滿豐富的內心世界。
聞一多自1930年起集中精力研究中國文學,1932年受游國恩影響涉獵楚辭,1934年在《清華學報》發表第一篇楚辭研究成果,直至1946年留下遺稿《〈九歌〉古歌舞劇懸解》。楚辭研究是聞一多學術生涯的重要篇章,其中《九歌》研究無論是從歷史深度還是學術深度,都是其楚辭研究的重中之重。他的遺稿《〈九歌〉古歌舞劇懸解》既具有理性的考據分析,也飽含了詩人恣意的想象力和不竭的創作熱情,不同于其他考證、訓詁類文章。聞一多曾對《〈九歌〉古歌舞劇懸解》這樣評價:“大家都說我對《楚辭》有些研究,我一生研究楚辭的成果都凝結在這里了。”[1]325可見這部作品在聞一多心中的地位之高。
《九歌》因其內容神秘豐富,主旨古奧深邃,學者們歷來青睞有加。王逸在《楚辭章句》中指出:“昔楚國南郢之邑,沅湘之間,其俗信鬼而好祀。其祀必作歌樂鼓舞以樂諸神。屈原放逐,竄伏其域,懷憂苦毒,愁思沸郁,出見俗人祭祀之禮,歌舞之樂,其詞鄙陋,因為作《九歌》之曲,上陳事神之敬,下見己之冤結,托之以諷諫。”[2]王逸認為《九歌》是屈原被流放南楚過程中,接觸到民間《九歌》,改其粗鄙之辭以來“托之諷諫”的作品。宋朱熹在《楚辭集注》中繼承了王逸的觀點:“《九歌》者,屈原之所作也。昔楚南郢之地,沅、湘之間,其俗信鬼而好祀。其祀必使巫覡作樂,歌舞以娛神。蠻荊陋俗,詞既鄙俚,而其陰陽人鬼之間,又或不能無褻漫淫荒之雜。原既放逐,見而感之。故頗為更定其詞,去其泰甚,而又因彼事神之心,以寄我忠君愛國眷戀不忘之意。”[3]《九歌》的作者及忠君愛國思想內涵,經王逸、朱熹等解讀,為清以前學者深服。近代胡適之、游國恩等學者提出了“《九歌》出現在戰國以前,不僅非屈原所作,更無忠君愛國之意”的新觀點,由此學術界展開了一場論辯,但這一觀點缺乏鑿鑿之證,因此沒有得到學術界普遍認可。不僅如此,在20世紀50年代游國恩思想發生倒戈,認為《九歌》是屈原改寫民間祭歌之作。
關于楚辭《九歌》的作者及思想內涵,筆者偏向于:《九歌》原是楚地民間祭祀的樂歌,屈原在流亡過程中將其重新創作,把個人的悲劇命運和忠君愛國的情懷融入其中。至此,《九歌》的性質已不再是楚地民間祭歌,而是具有屈原生命體驗、情感慰藉的抒情組詩。理由如下。
第一,王逸生處漢代,離屈原的年代較近,解讀具有時空優勢。《離騷》原文中有“啟《九辯》與《九歌》兮,夏康娛以自縱”,證明了最早的《九歌》至少應出現在夏代,并非屈原原創,這符合王逸、朱熹的思路。
第二,關于楚辭《九歌》是否為屈原改寫。其一,《九歌》句式雖不及《離騷》等篇嚴謹,但有不少句子與《離騷》極其相似,應該為同一人所作;其二,《九歌》將“兮”字放在句腰,與《離騷》等篇結構不同。但從其藝術性上講,“兮”字放在句腰的用法遠遠超過《離騷》等篇,由此可見《九歌》不可能是民間流傳,必是文人加工的產物;其三,“香草美人”意象為屈原首創,《九歌》中出現了大量香草意象,蘊含了深厚的思君情愫,這與《離騷》中的意象、情感相同,若《九歌》非屈原所作,難以想象在屈原時代之前,民間早有“香草美人”的思想;其四,有學者認為《國殤》中所描寫的兵器大量出現于戰國以前,但這并不能證明戰國時期已將其廢棄不用,因此不能用以論證楚辭《九歌》非戰國時期的作品。
第三,關于《九歌》中充溢著忠君愛國的思想。《國殤》是一首追悼陣亡士卒的挽詩,全詩描繪的是激烈的戰況和將士們奮勇向前的正義凜然,充滿了愛國主義思想。另外,《山鬼》《湘君》《湘夫人》等篇雖未直接表達愛國主義情感,但其中隨處可見的“思君”字眼,與《離騷》中以“美人”意象一明一喻,實則是異曲同工。
聞一多將《九歌》分為三個階段,即原始九歌、楚地九歌、屈原九歌。這一觀點為后世學者蕭兵所接受。一定程度上,聞一多認同了屈原《九歌》源于楚地《九歌》的觀點。聞一多在1941年發表的《什么是九歌》中提到:“神話的九歌,一方面是外形固守著僵化的古典格式,內容卻在反動的方向發展成教誨式的‘九德之歌’一類的九歌,一方面是外形幾乎完全放棄了舊有的格局,內容則仍本著那原始的情欲沖動,經過文化的提煉作用,而升華為飄然欲仙的詩——那便是《楚辭》的《九歌》。”[4]340由此可見,聞一多從本質上承認《九歌》是屈原所作以及《九歌》組詩的性質,而非舞臺劇。
聞一多于1912年考入清華大學,正值清華園戲劇活動蓬勃發展時期,聞一多以武昌起義、秋瑾事跡、百姓疾苦等主題思想進行創作、排演,積極投身其中。1916年秋,清華學生成立了游藝社,聞一多擔任副社長。聞一多在《儀老日記》中如此回憶在清華的戲劇時光:“數月來奔走劇務,晝夜不分,餐寢無暇,卒底于成,不貽譏于人,亦滋幸矣。”[4]427赴美留學后,聞一多對戲劇創作仍未忘懷,發起“中華戲劇改進社”,1924年,聞一多與赴美專攻戲劇藝術的余上沅、趙太侔、熊佛西一見如故,共同排演的《牛郎織女》《楊貴妃》在紐約獲得成功。1925年聞一多為參與國劇運動提前回國。抗戰期間,聞一多與戲劇大師曹禺共同排演的《原野》在昆明演出,轟動全城。聞一多詩人、畫家、舞臺設計師的才能為其戲劇創作、演出提供了悠游有度的張力與表現力。
屈原《九歌》的性質,近代以來學術界“《九歌》戲劇說”有較大影響。林庚認為“九歌本是歌舞的演出,湘君湘夫人是戲劇的雛形”。聞一多弟子孫作云在1936翻譯了日文《楚辭九歌之歌舞的結構》,1937又發表了《〈九歌〉非民歌說》《〈九歌〉和民歌的關系》兩篇文章,意在證明《九歌》舞臺劇的性質。《九歌》“戲劇說”最早由王國維提出,他認為“《九歌》蓋后世戲劇之萌芽”,這一觀點對聞一多《九歌》研究產生了巨大影響。在學術研究領域,聞一多對郭沫若頗為崇敬,張春風在《聞一多先生二三事》中提到:“他總好稱道郭沫若先生,在他研究毛詩、楚辭及古代神話中,他多次引用郭沫若先生研究金文的所得,他佩服郭先生的卓識有膽量,能創造。”[5]而郭沫若對王國維的學術思想極為推崇,在《魯迅與王國維》一文中,郭沫若將王國維與魯迅相提并論。由此可見,聞一多極有可能受到郭沫若的影響,進而接受王國維“《九歌》戲劇萌芽說”的思想。當然,聞一多在清華讀書生活10年,也有可能直接受到王國維思想的影響。
王國維所說的戲劇萌芽,與真正的戲劇還有很大的距離。聞一多在《什么是九歌》中同樣表明,人神戀愛是宗教背景而不是宗教行為,《九歌》是重于觀賞性的雛形舞臺劇。得出這一結論后,聞一多在雛形舞臺劇的基礎上進一步創新,將《九歌》中出現的每個人物都配上角色,結合現代戲劇的表現方式和宗教儀式文化,以及聞一多作為詩人自由不拘的想象力,在生命的最后完成了《〈九歌〉古歌舞劇懸解》,使得所謂“雛形的歌舞劇”得以搬上舞臺。
1926年聞一多在《戲劇的歧途》中指出,戲劇“除了改造社會,也還有一個更純潔的——藝術價值”,可見聞一多認為戲劇有改造社會的功效,那么他創作《〈九歌〉古歌舞劇懸解》絕非一時起興。聞一多在《什么是九歌》手稿序言中第一句話就是“剔除封建思想的舊注,恢復人民藝術的本來面目”,從這句話中能夠體會聞一多研究《九歌》以改造社會的意圖。如此說來,聞一多創作《〈九歌〉古歌舞劇懸解》便是為了將人民藝術的本來面目重新置于人民面前。
當然,這出舞臺劇并不能完全等同于屈原《九歌》,可以說從屈原《九歌》到聞一多的《〈九歌〉古歌舞劇懸解》,無論是體裁、形式、時代內涵都發生了變化。屈原《九歌》是屈原在流亡過程中對楚地民間《九歌》的再創作,其中充滿了個人的悲憤情感,而聞一多《〈九歌〉古歌舞劇懸解》不同于屈原《九歌》,也不同于民間《九歌》,是聞一多基于屈原《九歌》,結合國家危亡的時代背景、戲劇實踐的藝術形式,致力于“恢復人民藝術本來面目”的再創作。
在浩瀚無邊的中華文化中,楚文化以其獨特個性而熠熠閃光。潘嘯龍將楚文化的奇異性定義為:“一種建立在比較落后的社會形態和宗教信仰之上,又有著先進的經濟生產為其推動力、富于浪漫氣息的南方世界的文化。”[6]234崇火拜日、喜巫近鬼又富有浪漫氣息是楚民俗的典型特點,屈原在《九歌》中突出地表現了這一點。
其一,楚人崇火拜日。楚人以為自己是火神嫡嗣,日神遠裔。原因在于,楚地雖幅員遼闊,民族繁多,但楚王族為祝融(華夏神話體系中的火神)后裔,《史記·楚世家》:“楚之先祖出自帝顓頊高陽。高陽者,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也。高陽生稱,稱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為帝嚳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嚳命曰祝融。”[7]因而楚人崇火之俗源遠流長。據《山海經》記載,祝融居住在南方的盡頭,是他留下火種并教會人類使用火的方法。同時,太陽和火都充滿了戰勝自然的力量,在楚習俗中崇火必定拜日。在《九歌》中,東君被塑造成尊貴、雍容、英武的形象,其地位僅次于最高神東皇太一,這兩點足以證明楚人拜日的習俗。當然,蕭兵認為東皇太一和東君為兩代太陽神,那么這也從另一方面肯定了太陽神在楚人心中的地位。
其二,楚人喜巫近鬼。《漢書》曰:“楚地信巫鬼,重淫祀。”《隋志》曰:“荊州尤重祠祀。屈原制《九歌》,蓋由此也。”從湖南湖北出土的一系列帛書簡文可以看出,從上層社會到普通百姓,楚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充斥著原始蒙昧的巫術意識,這種巫文化傳統最終造成了社會無法進步。同時也是在巫風文化的影響下,才產生了《楚辭》一類的文學,就《九歌》而言,《九歌》是巫歌的代表作,但巫歌本身就是詩歌。《九歌》中的十一篇共分為三類,即天神、地祉和人鬼,說明楚地有完整的宗教信仰體系及成熟配套的祭祀形式與標準。
聞一多西南聯大時期的學生王松聲在《聞一多和戲劇》一文中回憶道:“那些樸素的自然地近乎原始的樂歌和舞蹈,給聞一多很大的啟發,使他聯系起多少年來研究屈原作品的心得,突然煥發出一種新的理解。”[1]324這里樸素自然近乎原始的樂舞指的是彝族歌舞,而新的理解便是聞一多對《九歌》劇本新的想法。王松聲認為聞一多思考《九歌》劇本甚久,遲遲沒有靈感,卻在看了圭山彝族歌舞之后得到啟示,最終完成劇本。可想而知,在《〈九歌〉古歌舞劇懸解》創作中聞一多借鑒了一些彝族歌舞的形式。
聞一多在《國殤》中這樣描寫:“國人為慶祝勝利并哀悼國殤,手拿著武器和征鼓,環繞著死者尸體,舉行薩尼人跳鼓似的舞踴。”[4]413薩尼人不是楚文化中的因素,而是來源于當時在昆明參加演出的圭山彝族部落,“跳鼓”演出是他們特有的表現形式。聞一多從彝族歌舞中想象到兩千多年前楚人祭祀的場景,遂將彝族薩尼的傳統舞蹈移植在《九歌》劇本中。
除《國殤》中對“跳鼓”的引用之外,男女對唱的方式,人神戀愛的形式,都不是從楚文化中直接汲取。李光榮在《彝族歌舞與聞一多〈九歌古歌舞劇懸解〉》一文中認為,其都來源于彝族歌舞。事實上,不僅僅是彝族,我國少數民族中有男女對唱形式的很多,不僅如此,在男女戀愛中還保持較原始的習俗也有很多,比如苗族、白族等。因此少數民族歌舞給聞一多創作產生諸多啟發與影響。
戰國時期的文化交流處于相對閉塞且不自覺的狀態,經潘嘯龍考察得出結論:“楚民族在自身發展中曾先后受到夏、殷、周三代文化的影響。”[6]238然而盡管如此,楚人依然癡迷于巫術宗教、圖騰神話,文化始終保持相對獨立的狀態。這是楚文化不同于齊魯文化、秦文化、中原文化、吳越文化而充滿神秘色彩的原因,也是廣袤荊楚大地因思想閉塞而滅亡的原因。在《九歌》中所看到的祭祀場景除了屈原語言的修飾,其本質的內容是楚文化最原始的部分。而在聞一多生活的年代,各民族文化已經融合,聞一多難以還原楚文化中特有的祭祀歌舞形式,只得從原始的彝族等少數民族歌舞中吸取某些形式,來表達祭祀內容。
聞一多是中國民盟初期領導人,堅定的民主戰士,偉大的愛國主義者。其雖未加入中國共產黨,但他始終是中國共產黨前進路上的摯友。抗戰后聞一多在昆明從事民主運動,創辦了民盟機關刊物《民主周刊》,并使之成為在昆明進步青年學生中最有影響的刊物之一。聞一多抗議摧殘自由,支持學生罷課,反對獨裁賣國,支持民主獨立,面對共產黨對和平、民主、團結的堅持和國民黨一黨專政的法西斯暴行,他與吳晗相約一起加入中國共產黨。然而1946年7月聞一多遭到國民黨特務暗殺,終身沒能完成這一理想。在《〈九歌〉古歌舞劇懸解》創作中蘊含了聞一多對時代思潮——勞工創造社會的美好向往。
聞一多于1946年春夏之交完成《〈九歌〉古歌舞劇懸解》的創作,當時正處于國共內戰初期,雖未發生大規模武裝沖突,但局勢異常緊張,這對于聞一多的政治理想造成了一定沖擊。聞一多在《東君》中這樣描寫:“微弱的曙光中,隱約看見地面上,縱橫地熟睡著一群農民模樣的青年男女。”“忽然看見東君,紛紛向他奔去。他一一撫慰了他們,便分發他們到各自的崗位上開始工作。在共同的節奏中,勞動人類的熱情,匯成一股歡樂的洪流——熱和力的交響樂。”[4]398-399東君在楚文化中代表著日神,但在《〈九歌〉古歌舞劇懸解》中,東君儼然成了勞動大眾的救世主。從雞聲報曉到出現微弱的曙光,再到日出東方以及青年勞動人民的設置,無不體現著聞一多對勞工創造社會的期望以及對勞動人民的贊美。聞一多曾經說過,沒有任何政黨、百萬富翁、當官的有權享受抗戰勝利的成果,只有農民是當之無愧的。如此說來,聞一多《東君》的再創作是基于時代背景下的再創作,同時也飽含了自己對現實社會的態度,完全不同于屈原《東君》的文化來源。
聞一多遇難后,其弟子王松聲將《〈九歌〉古歌舞劇懸解》手稿捐獻給中國現代文學館作為珍貴資料保存,全文被收入開明版和湖北版《聞一多全集》。新中國成立后,聞一多弟子經多方努力,但始終未能將此劇搬上舞臺,直至1984年,湖北武漢歌舞團將《〈九歌〉古歌舞劇懸解》搬上舞臺,終于完成了聞一多對《九歌》的戲劇理想。
聞一多《九歌》戲劇化的觀點源自王國維,并為孫作云、蕭兵等繼承發展,當代越來越多的學者認同《九歌》為雛形舞臺劇的性質,然屈原《九歌》的性質不同于楚地民間《九歌》,而是具有屈原生命體驗、情感慰藉的抒情組詩。因此聞一多《〈九歌〉古歌舞劇懸解》主要是以創作為主而非尋常的學術研究。
關于《九歌》的戲劇再創作,自《〈九歌〉古歌舞劇懸解》以來,兩岸三地層出不窮。1993年,由林懷民創辦的臺灣云門舞集在臺北劇院首演了《九歌》舞劇,此后又在歐美亞澳等國際藝術節演出并收獲了極高評價。2009年,武漢雜技團打造了大型楚文化神幻雜技秀《夢幻九歌》,將楚文化與雜技藝術熔為一爐。這些蘊含楚祭祀文化因素的現代歌舞劇形式與屈原《九歌》相比,其性質、思想、文化來源都發生了改變,但這確是基于屈原《九歌》基礎上,民族文化的另一種延續,同時,也是對民族文化的認同,具有新的現實意義。
綜上,聞一多《〈九歌〉古歌舞劇懸解》是在屈原《九歌》的基礎上,結合國家危亡的時代背景與戲劇實踐的藝術形式,利用詩人自由浪漫的想象力和創造力,致力于“恢復人民藝術本來面目”,且從創作經過、文化來源等方面皆不同于屈原《九歌》的再創作。其開創了《九歌》與現代歌舞劇演出相結合的先河,為中國古典文學研究視域的拓展做出了積極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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