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鼎
作為中國當代藝術的代表性人物之一,徐冰一直以其作品深厚的文化底蘊和內涵,思考的廣度和力度聞名于世。在2007年歸國任職中央美術學院副院長的職務后,他也同時招收碩士和博士研究生,擔任研究生教學工作。而成功舉辦過6次的“心有靈犀——徐冰的碩博研究生系列展覽”無疑成為了他教學思想和實踐最好的視覺呈現。作為徐冰的學生,我參與了3次“心有靈犀”系列展覽的策劃工作。展覽成功實施,并獲得了藝術界的關注,還借武漢美術館展覽的機會編撰了一本有關徐冰教學思想和學生作品的書籍。在資料整理和展覽策劃的過程中,我接觸了很多徐冰在教學實踐中的資料,這些資料體現出他在當代藝術教育領域的深入思考。具體來說,徐冰在實踐過程中所體現的教學思想主要有以下幾點:
在徐冰的藝術教學實踐中,極其重視對學生內在獨特藝術品質的挖掘和培養,并尊重個性發展和每個學生獨立的藝術思想和創作語言。由于其研究生培養的課題為“當代藝術研究”,因此徐冰的學生來自于很多不同的專業方向,既有油畫、版畫、雕塑等傳統視覺藝術專業,也有平面設計、影視傳媒等。學生相當于“帶藝投師”進入師門,有的學生作品已經非常成熟,入選過威尼斯雙年展、悉尼雙年展等國際重要的當代藝術展覽項目。徐冰并不局限學生的創作方式,而是因勢利導,鼓勵和啟發學生用自己熟悉或是能夠運用得當的方式進行創作,不把自己的思想強加在學生的創作之中。
在教學過程中,徐冰經常強調,重要的并不是藝術本身,而是利用做藝術的方式去思考和實踐。因此,他的學生都具有較強的綜合能力。在徐冰的學生中,有從事藝術教學的大學教師,有從事創作和策劃工作的的自由藝術家和獨立策展人,也有從事影視拍攝和大型活動的導演,還有的學生自主創業,開創了自己的教育品牌。徐冰坦言:每個學生都是一個寶藏。因此他也特別重視“因材施教”,挖掘學生的潛力。
盡管我國的綜合國力不斷提高,但當代藝術的主導權大部分還是掌握在西方人手里,這在某種程度上會讓中國的藝術家,尤其是青年藝術家對西方藝術趨之若鶩,不斷模仿,反而喪失了我們國家藝術的自主性。因此,徐冰經常強調,西方當代藝術其實是個已經陳舊和相對封閉的環境,在藝術的創作、展示、評論、教育和交易等方面都存在問題。因此我們對西方當代藝術不可一味不加思考的全盤接受,而是要冷靜客觀的看待和評價。這使得其學生在當代藝術的研究和創作中能夠對紛繁復雜的藝術界有較為清醒的認識,并堅持自己的創作方向不斷向前推進。在教學過程中,他比較注重學生對某一事物獨特的看法和觀點,并鼓勵學生大膽探索,他常說,別人說過的話,就不要再說了,要用自己的語言說話。
當代藝術的教學方式越來越被美術學院所重視,直到現在也并沒有形成一套完整意義上的行之有效的教學方法。徐冰在課堂上經常強調,當代藝術之所以“當代”,之所以有別于傳統藝術,其一大特征就在于不斷的突破藝術的界限,以前人們往往會問“什么是藝術”,但現在什么更多的會對“什么不是藝術”產生疑問。比如2017年曾經在網絡媒體上產生巨大反響的“葛宇路”,就引發了人們對于藝術和生活邊界的討論。因此,徐冰經常強調,當代藝術其實沒法教。這種“沒法教”的意思在于,沒有辦法像學習國畫、油畫和素描一樣傳授某種技法和套路。因為當代藝術本身就沒有技術和套路可言,而如果我們一旦陷入了某種套路,就很難有新的突破。因此,在教學中,徐冰更加注重對學生思維方式和作品的制作方式啟發性的教育。他常常以自己的創作為例,向學生們講述自己思考,實踐等方面的推進抑或是遇到的困難,讓學生在實際的案例中總結一套自身創作的規律。
毫無疑問的是,徐冰的教學思想也深刻地反映在學生的作品中,這從6次“心有靈犀”系列展覽的參展作品中不難被發現。這種影響第一點就體現在展覽作品形式的豐富多樣。“心有靈犀”的參展作品涵蓋了當代藝術中的多個門類,既有推陳出新的繪畫作品,有影像與新媒體作品,也包括綜合材料及裝置作品,還涵蓋了藝術家在實踐中親自參與和實施策劃的藝術項目,作品門類豐富多樣,從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學生創作的自由度是非常高的。
第二,展覽作品的學院和研究氣息濃重。從履歷來看,所有參展藝術家都經歷了完整的美術學院的學院式教育體系,并且多數學生都有在大專院校從教的經歷,因此參展作品都具有一定的學院氣息,這種學院氣息反映在作品中有如下的體現:首先,作品在重視觀念內涵的同時對制作極其講究。徐冰本身就是一個對作品極盡苛求的藝術家。比如在談到素描教學的時候,徐冰說:素描訓練不是讓你學會畫像一個東西,而是通過這種訓練,讓你從一個粗糙的人變為一個精致的人,一個訓練有素、懂得工作方法的人,懂得在整體與局部的關系中明察秋毫的人。有不少人誤解了這種“精致”,認為這種精致就是精細的刻畫,但實際上,這種精致指的是對作品制作和展示等方面完美的追求。當代藝術除了觀念以外,絕對不能忽視外在形式,畢竟藝術家是靠視覺表現來說話,脫離了視覺表現,藝術的意義也不存在了,因此,所有的話都需要用有智慧的,有風格性的語言表達。而這就需要一種“精致”。在展覽作品中,無論是作品的制作、展陳、光線的運用都是藝術家花費了大量精力精心考慮的結果。
其次,這種學院氣質也表現在徐冰學生的作品具有一定的研究性質,比如楊宏偉的“像素分析”系列作品,用木口木刻的不同組合的方式挖掘和研究版畫技術獨特的藝術語言;高振鵬醉心于紙材料,研究紙材料的多種可能性。這種研究也體現出美術學院教育的宗旨和本質。
其三,作品體現出對社會現實的關注。徐冰在和學生的交流中經常強調,當代藝術需要突破,而突破口絕不在當代藝術本身,而一定是在當代藝術之外。因此,他要求學生具有對現實和周邊生活的敏感,這一點實際上在他自己的作品中也有體現。影像作品《蜻蜓之言》利用網絡上隨處可見的監控和直播信號剪輯而成,反映出快速發展下的中國的獨一無二的社會現象。作為他學生的韓國藝術家樸美麗在中央美術學院取得碩士研究生學位后回到國內,參與策劃了一系列極其有意義的藝術項目,她組織藝術家在“38線”附近進行藝術創作,專注于對朝鮮半島和平與危機的思考,在韓國藝術界影響巨大。
最后一點是展覽的作品充滿了年輕藝術家的銳氣和實驗性。除了關注社會和藝術本身的實驗性研究作品外,年輕一代的時代特色也體現在參展作品之中。澳門科教文中心的展覽以在校和剛畢業的青年藝術家作品為主,從他們身上可以感受到鮮明的、屬于年輕一代的時代特色。從他們的作品中我們不僅僅可以看出對于社會的關注和藝術本身的探索,也能夠看到很強的實驗性。比如張永基的作品《30米》利用手機編程和互動,讓作品能夠和觀眾產生實實在在的互動關系,觀眾成為了作品從觀念到形式成立的重要組成部分。徐冰曾經表示:“盡管我與他們是教與學的關系,但我心里清楚一點,這就是:我實質上不如他們,因為他們比我年輕。在對新事物的敏感度上,對未來趨勢的認可度上,以及生理的適應性上,一定比我強。他們代表未來。這是生物層面的,是進化的本能。這真讓人羨慕。”
在談到“心有靈犀”系列展覽的初衷時,徐冰坦言“我回國后覺得很多流行的、當紅的藝術家的東西都不是那么有意思,唯獨年輕人的東西還挺有意思的。我其實也是通過做這些展覽,隨時在比較我和這一代人的區別,這是一個自我反思與警覺的過程”。事實上,當代藝術教育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其建構的,這需要數代人的努力和堅持。而教學相長,共同實踐藝術理想,也是徐冰和其學生在教學實踐中的“心有靈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