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值擔當”的前世今生

王旭

“顏值擔當”義為“某群體中長相最出眾者”。作為網絡流行語，該詞百度搜索詞條已逾600萬，其使用主體為年輕人。我們曾對該詞的知曉度和使用率作過調查，受訪的139名黑龍江大學師生（18—35歲）中，聽過、用過該詞者分別占比100%、82.73%。可見，該詞已成為典型的新詞語，為不同言語社區服務。

一、“顏值擔當”的表義及源流分析

據《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名詞“顏值”是“用來評價人容貌的數值”，“顏值高”即長相漂亮。動詞“擔當”義為“接受并負起責任”，支配“任務、工作”類賓語。“顏值”與“擔當”均無程度義，那么二者組合后的高程度義從何而來呢？一般認為，“顏值擔當”可理解為“擔當顏值”，即“負責顏值”，語義似“負責貌美”。在群體中負責美貌，則可意會出“最美”之義，是一種潛在的比較程度。但是，無論“顏值+擔當”還是“擔當+顏值”都不符合漢語的表達習慣，因為“擔當”沒有使賓語前置的用法，“顏值”也不符合“擔當”對賓語的要求，且“群體”義來源無法解釋，所以我們認為，上述解釋值得商榷。

根據筆者的調查，“顏值+擔當”雖不符漢語語序，但符合日、韓語語序，且在日、韓語中，“擔當”有“負責”義。不同的是，日語中雖有“X擔當”類表達形式，但該形式無程度義，只表“負責”，如“輸出部擔當（負責出口處的工作）”。而在韓語中，傳統的“擔當”用法與日語相同，如“（經理擔當）”。但在韓語新詞語中確有類似“顏值擔當”的表達，即（臉擔當），是“（臉/面）”與（擔當）的結合，義為“某群體中臉最漂亮的人”，最早用于韓國演藝男團、女團，流行逾10年。筆者據此推斷：漢語中的“顏值擔當”來自韓語，是韓語借詞，因為無論表義還是形態，“顏值擔當”都與（臉擔當）高度吻合，不同之處只是把譯成“臉”還是“顏值”的問題。從創新角度，譯成“顏值”更佳。據此可知，“顏值擔當”流行于中國是受“韓流”影響的結果。

值得一提的是，（擔當）”的發音類似漢語“dam dang”，與“擔當”的發音相仿。為此，我們判斷：“（擔當）”是韓國語的漢語借詞之一，在形成（顏值擔當）后又被漢語借回，這是語言接觸的結果、語言地理擴散的產物，同時也是“顏值擔當”易于被國人理解、接受，最終流行的又一原因。

二、“顏值擔當”的句法功能及類推效應

“顏值擔當”在句子中主要做主語、賓語。如：

（1）深圳人才公園高清照流出！今天，深圳又一顏值擔當出街了。（《南方都市報》）（主語）

（2）EXO十二人舞臺演出，鹿晗那時候已經是顏值擔當。（騰訊視頻）（賓語）

（3）黨員干部要牢牢抓住群眾路線這個“傳家寶”，將“顏值擔當”作為畢生追求。（求是網）（賓語）

在使用過程中，由于形式新穎、表意簡明，“顏值擔當”受到不同使用主體的青睞，并且類推出很多相似的高程度義表達形式。如“清風擔當、演技擔當、形象擔當、搞笑擔當等：

（4）讓每個人都成為“清風擔當”。（《中國紀檢監察報》）

（5）老干部界的段子手，吃貨界的演技擔當說的就是潘粵明！（新浪微博）

（6）會員報告說我是“活躍的形象擔當”，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偏偏要靠才華！（新浪微博）

（7）當一個“播音腔”遇到“搞笑擔當”……咦？咋感覺畫風變成了雙口相聲！？（新浪微博）

據此，筆者認為，“顏值擔當”可以抽象提取出構式“X擔當”，“顏值擔當”是“X擔當”的原型，其他所有衍生形式都是對“顏值擔當”的模仿，都表達高程度義；高程度義構式“X擔當”具有極強的生成能力，可類推出很多高程度義的表達形式；“X擔當”是一個自由的圖示構式，句法功能是做主語或賓語。

三、解析構式“X擔當”

“X擔當”凸顯的高程度義是由構件“X”和“擔當”結合后在語境中實現的，具有很強的主觀性，是語用程度的表達。構式形成后，其整體的構式義會對構件的詞義產生壓制，但同時，詞義也會反作用于構式義，這種壓制與反壓制形成一種互動。“X擔當”中“X”位置可形成一個開放的聚合，“X”一般為可量化分析的名詞或動詞。但是，如果“X”的詞性不同，那么構式義與詞義的互動就會有不同結果。筆者認為，“X”位置是名詞時，構式的整合度會更高，此時動詞“擔當”的詞義會被壓制，由于更接近于原型構式，“N擔當”的整體義為“某群體中N最A者”，如“正能量擔當”，即“某群體中正能量最高的人”。而如果“X”是動詞，則構式的整合度會降低，“V”會激發“擔當”的動詞義（負責義），構式義對“擔當”的詞義壓制能力會下降，致使構式整體的程度義被稀釋或受到干擾，出現歧義現象，即“V擔當”的整體義等于“某群體中V最A者”與“某人在某群體中主要負責V”的混合，如“唱歌擔當”，可以理解為“某群體中唱歌最好的人”與“某人在某群體中主要負責唱歌”的混合義，不同的聽者對“V擔當”會有不同的理解，熟悉原型構式者的理解會側重程度義，不熟悉原型構式的則會側重“負責”義。產生歧義的原因在于：“V擔當”與原型構式“顏值擔當（N擔當）”有一定的差異，根據原型理論，距離原型越遠則與原型的相似度越低。此外，漢語中也存在非新詞語的“X擔當”表達形式，即法學術語中的日語借詞“訴訟擔當”，“訴訟擔當”完全不表程度，只表詞匯義。雖然“訴訟+擔當”也不符合漢語表達習慣，但仍被當作一個整體概念而借用，這在法律語言中并不鮮見。

綜上，根據整合度的不同，筆者將構式“X擔當”具體形式的程度等級歸納為：“顏值擔當”≥“N擔當”≥“V擔當”>“訴訟擔當”（無程度義）。這是構式“X擔當”內部不平衡性的表現，從無程度到高程度形成一個連續統，構式程度義的有無、高低受其典型性、“X”的詞性及詞源的限制。

四、“顏值擔當”類詞語的表達效果

“顏值擔當”類詞語是漢語程度義表達形式，其格式固定，易于類推，體現了新詞語產生的經濟性原則。在理解上，它既沒有“X得不要不要的”表義那么抽象，也沒有“厲害了，我的N”那么具體，給人以解讀的樂趣；在功能上，它能凸顯“X”的程度，具有較為準確的信息傳遞功能。同時，它替代了使用者已知的那些程度義被磨損的詞語，滿足了人們的使用需要；在語用效果上，它含蓄而不失生動，符合年輕人求新、求變的心理。

近10年的流行事實證明：“顏值擔當”在漢語中并非“曇花”，隨著使用者的增加，它已成為網絡高頻詞。作為借來的新詞語，它經受住了時間和使用者的考驗，非但沒有消失，還在漢語中繼續衍生，其生命力甚至超過了那些后來流行的高程度義詞語，這與它的語義來源及語用環境是分不開的，套用魯迅的那句名言：“世界上本沒有詞，用的人多了，也就變成了詞。”

《民國國文教學研究文叢》饒杰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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