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質量社會發展背景下圖書館面臨的新課題

吳建中 （澳門大學圖書館 澳門）

1 引 言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我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強調要“激發全社會創造力和發展活力，努力實現更高質量、更有效率、更加公平、更可持續的發展”[1]。高質量發展既體現在經濟硬實力上，又體現在文化軟實力和社會文明程度的提升上。

經過改革開放40年的發展，我國圖書館事業已進入從數量型向質量型推進的時期，從過去填補空白、還歷史欠賬式的規模型建設，向追求服務質量和內涵提升的方向發展，不少新建的圖書館在硬件條件上與發達國家的圖書館相比毫不遜色。高質量發展既是時代的呼喚，也是事業發展的內在要求。圖書館發展已經到了一個新的轉折點，要么順應高質量發展潮流，跟上時代步伐，要么死守傳統圖書館模式，被時代所拋棄。

高質量發展是全球趨勢，圖書館也不例外。從20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圖書館已經在經歷一場轉型，這一點從圖書館評估方式轉變就可以看得出來 ：從重數量指標轉向重質量指標，從重投入轉向重產出和成果，更強調內涵和效益。本文從量的發展到質的提升、從量化評價為主到量化與質化評價相結合、從單打獨斗到借船出海3方面，探討在高質量社會發展背景下圖書館面臨的新課題和應有的新作為。

2 從量的發展到質的提升

最近筆者為了解高校圖書館經費應占整個學校教育事業經費多大比例，查詢了國內外有關教育政策資料。1981年教育部發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學校圖書館工作條例》第27 條規定“高等學校應重視藏書建設投資。書刊資料購置費在全校教育事業中應占有適當比例，一般可參照5 %左右的比例，由學校研究決定”[2]。1987年國家教委發布的《普通高等學校圖書館規程》保留了5%左右的提法。但是，在教育部后來的相關條例和規程中已不再有5%的數值指標，而代之以“文獻信息資源購置費應與學校教學和科學研究的需要相適應”“根據學校的發展逐年增加”等原則性的規定[3]。 關于5%的指標可以追溯到1928年，該年5月民國政府大學院召開全國教育會議，會上提出圖書館事業提案8條，其中就有“請大學院通令全國各學校均設置圖書館，并于每年全校經費中提出5%以上為購書費”的規定[4]。國外也有相似規定，比較權威的說法是英國于1967年由大學圖書館撥款委員會主席Thomas Parry主編的《圖書館委員會報告：帕瑞報告》（Report of the Committee on Libraries: The Parry Report），提出圖書館經費應占大學總經費的6%[5]。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出版的《圖書館服務標準：國際調查報告》（Standards for Library Service: An International Survey）也提到美國、英國、加拿大和墨西哥等國都有大學對圖書館撥款為5%～10%幅度的有關論述[6]。

實際上，當托馬斯·帕瑞提出大學圖書館經費占全校總經費6%的時候，歐美大學圖書館經費的占比已經達到4%～5%，但近年來實際情況并不理想，大學對圖書館的實際投入已降到3%左右[5]。是什么原因使得這些年圖書館經費一直走下坡路的呢？

除了經濟不景氣和期刊價格猛漲等因素外，大學對圖書館價值的質疑也是一個重要原因。以前大學圖書館藏書被認為是大學的3大資產之一，耶魯大學英國文學教授廷克（Chauncey Brewster Tinker）1924年在給畢業生的一次演講中說，大學有3大標志性要素：學生、教師和藏書，最重要的是藏書[7]。 現在大學圖書館三分之二以上經費用于購買網上獲取的電子資源，僅有少量的經費用于購置圖書和特藏資源，因此大學管理層普遍存在對圖書館作為大學智力資產的存在價值的質疑，以及對圖書館無底洞似的經費要求的不滿，這些因素也導致了大學圖書館經費的下降。大學圖書館經費的逐年下降也與整個社會對圖書館價值的重新認識密切相關。

圖書館界也在對此反思。20世紀70年代歐美圖書館界就開始借用管理學成果思考圖書館轉型的問題。在以藏為主的時代，服務比較單一，圖書館重視藏書質量，而較少關心服務質量。1982年，美國圖書館協會出版了由Douglas Zweizig和Eleanor Jo Rodger主編的《公共圖書館產出評估：標準程序手冊》（Output Measures for Public Libraries: A Manual of Standardized Procedures）一書（該書由Nancy A. Van House主編于1987年出了第2版），強調圖書館要重視產出效益，并以易于操作的方式為公共圖書館提供了管理和評估的樣本[8]。 于是各種評價標準和工具如SERVQUAL和LibQUAL+以及全面質量管理、標桿分析等開始廣泛應用于圖書館，國際標準組織（ISO）專門發布了ISO11620，國際圖聯也出版了《測評質量手冊》（Measuring Quality Handbook）。我國也不例外，在圖書館界開展理論研究的同時，國家有關部門也通過制定各類評估措施推進圖書館質量和效益的提升。

這是圖書館界從重數量到重質量發展的一種嘗試。從那時起，人們對圖書館標準的認識也有所改變，圖書館標準逐漸地改為圖書館指南。從目前國際圖聯網站信息可以看出，“標準”只體現在技術層面上，如元數據標準等，而各類圖書館的服務等都以“指南”的題目出現。國際圖聯1973年版《公共圖書館標準》提供了許多數量標準，包括館藏規模、行政管理規模、開館時間、雇用員工的數量及建筑標準等。而到了1980年代以后“標準”被改為“指南”，并刪除了很多具體的指標。編者菲利普·吉爾（Philip Gill）認為：由于需求和資源是如此的不同，因此不可能有共同的服務標準……我們所能提供的不是規則而是建議，這些建議來源于不同國家的實踐經驗，具有通用性……那些基于不同情況下獲得的經驗而提出的有關數量標準的建議將會是不可靠的，誤導的[9]。

雖然一些國家還保留有圖書館標準的提法，但總體上不再強調具體的數值，而是更加注重基于產出和成果的評價，1990年代以后歐美國家在圖書館標準或指南方面都更加重視質量因素[10]。 例如，英國《公共圖書館標準》第三版（2008年）在每年新進資源上只從總量上做規定，如每千人新增圖書216種，具體如圖書、期刊及非書資料多少冊等由各圖書館自行決定；對外借書庫的翻新率做了調整，從原來的8.5年提高到6.7年，不再強調資源的藏量，更注重更新速度；刪除每千人圖書館員工數、每千人訪問圖書館主頁數、每次借閱圖書的時間以及借閱的冊數等指標[11]，更加突出圖書館在社會教育和信息提供上的實際效果。

在圖書館為多元族群服務的標準方面，1987年國際圖聯發表的《多文化社會：圖書館服務方針》（Multicultural Communities: Guidelines for Library Service），有“只要有300人以上的少數群體就應該得到與多數群體同等的服務”的提法[12]， 而在2009年出版的第3版中就刪除了具體的數字[13]。

從重數量向重質量轉變，既是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大趨勢，也是圖書館自身發展的內在要求。近年來，各國政府及民間團體通過政策和評估手段推進圖書館向追求質量型發展，已取得明顯成效，圖書館應抓住這一有利時機進一步加大轉型發展的力度。

3 從量化評價為主到量化與質化評價相結合

前段時間，湯森路透（Thomson Reuters）將旗下的知識產權和信息科技業務包括SCI（科學引文索引）轉讓，在國內引起軒然大波，由此引發了對SCI的大討論。有學者批評“它制造出的學術評價體系，幾乎沒有真正代表過學術科研的真實水平”，而且“對中國學術正造成極大傷害”[14]。 其理由是，一方面國內學者的文章競相投往國外核心期刊，另一方面國內研究機構和圖書館不惜高價買回這些數據庫，不少機構對獲得發表的作者給予高價獎勵。實際上此前也有外國學者批評并稱此為“影響因子綜合征”（Impact Factor Syndrome）或“高影響因子綜合癥”（High-Impact-Factor Syndrome， 簡稱HIFS）[15]。 為了克服對影響因子的依賴，2007年11月歐洲科學編輯學會曾發表聲明，建議期刊影響因子只被用于或審慎用于衡量和比較整個期刊而不是單篇論文，更不能用于對研究者或研究項目的評價上[16]。 2012年12月美國細胞生物學學會年會期間，一些學術期刊編輯和出版者提出要反思科研評價問題，于是在此基礎上形成了“舊金山宣言”，該宣言呼吁科學界停止使用影響因子等期刊計量指標來評價單個研究論文或學者個體的貢獻，或作為聘用、晉升、資助等方面的依據。2013年5月，75個科學組織的150位科學家簽署了這份宣言。到2017年12月，已經有872個科學組織和12 800名科學家在這份宣言上簽名[17]。

與“舊金山宣言”幾乎同時出現的還有“萊頓宣言”。2014年在荷蘭萊頓召開的一次國際會議上，美國教授西格斯（Diana Hicks）等提出了合理利用科學評價指標的7條原則，后來擴充為10條，并于2015年4月發表在《自然》雜志上。“萊頓宣言”的10條原則是：第一，量化評估應成為支撐質化的專家評估，而不是取而代之；第二，衡量績效應基于機構、團隊和個人的科研使命；第三，保護卓越的本地化的相關研究；第四，保持數據采集和分析過程的公開、透明和簡單；第五，允許被評估者驗證數據和分析；第六，考慮發表和引用的學科差異；第七，對個人研究的評價應基于其綜合作品的質性評價；第八，應避免評價指標的不當的具體性和虛假的精確性；第九，識別認清評價指標對科研系統的影響；第十，定期審查評價指標并加以改進[18]。

兩者相比，“舊金山宣言”對計量指標的批評絲毫不留余地，而“萊頓宣言”似乎更全面、更平衡、更審慎。該宣言認為，不是要取消量化評價，而是克服量化評價的不足，并與質化評價有機結合。所以就國際知識界來看，“萊頓宣言”似乎更容易令人接受一些。

計量指標是否就一無是處了呢？

以前學科細分化傳統思維嚴重制約了科學的發展。加菲爾德（Eugene Garfield）意識到這個問題，建立了跨學科信息檢索體系（Science Citation Index，簡稱SCI)。SCI是涵蓋最多學科文獻的資源庫，其優點是通過論文相互引證，反映學科研究之間的內在聯系。而計量指標是反映學科之間內在關聯的最有效、最經濟的做法。

首先，計量指標是隨著計算技術發展而興起的，現在已經發展到各式各樣的計量指標體系，科學計量學、替代計量學以及語義計量學等應運而生，大大豐富了科學計量的手段。而且信息化尤其是大數據的發展為科學計量提供了無限的可能性，可以肯定地說計量指標依然有著良好的發展前景。其次，計量方式可以彌補質化評估的不足。英國高等教育資助理事會（HEFCE）對實施了多年以同行評議為中心的RAE（研究評價實踐）體系進行調整，并采取一系列措施，致力于建設融入科學計量方式的REF（卓越研究框架）體系。但英國高等教育資助理事會并沒有全盤接受過去的計量方法，而是盡量彌補其不足。例如，對科技和人文社會科學區別對待，科學、工程、技術、醫藥等自然科學領域，以定量指標為基礎，藝術、人文、社會科學、數學和統計學等學科，以同行評議為主、引文分析為輔的方式[19]。 說明量化指標有其可取之處。“萊頓宣言”強調，量化指標是輔助性的，同行評價的質性評價應是第一位、主導性的。為了宣傳和推廣同行評議的價值，ORCID（開放科研人員與貢獻者的身份識別碼）從2015年起發起“同行評議周”。發起者認為，評議者雖花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閱讀并書寫評語，但他們對學術的貢獻并沒有引起社會應有的關注。主辦者認為，同行評議不僅應用于雜志論文，而且可擴展到研究資助、國際會議、專業晉升等各個方面。2016年“同行評議周的主題是“認可評議”（Recognition for Review），2017年主題是“評議透明化”（Transparency in Review）[20]，也就是說不僅要重視和認可同行評議的重要意義，而且要讓同行評議透明化，成為科學發現開放體系中的重要一環。由此可見，量化和質化評價都有其長處，而量化和質化復合運用是今后科技評價的發展趨勢。

4 從單打獨斗到借船出海

圖書館發展的下一輪目標是追求高質量發展。我們常常會聽到從館藏（Collection）到關聯（Connection）的口號，這是新時代圖書館轉型的特征。不是說館藏不重要了，而是強調館藏只是整個信息資源體系中的一個部分，其價值只有通過相互之間的連接才能更好地發揮出來。因此對現代圖書館來說，連接是其生命力所在。在這里，可以把關聯、合作與同步看作是連接的三部曲。

4.1 關 聯

圖書館是一個孤島，孤島不僅體現在圖書上，而且體現在圖書館與外界的關系上。與數據要關聯一樣，圖書館也要成為一個連接器，既要與讀者建立緊密的聯系，與設置母體建立緊密的聯系，也要與社會建立緊密的聯系，變成一個開放的連接器。做關聯數據易，做連接器難。如今圖書館要做的就是將自己變成一個開放的連接器，把開放設為缺省值（default value），即任何時候都要以開放為宗旨。圖書館應加強scale out（橫向關聯），在計算機術語中，scale out的意思是無論添加多少機器，應用系統仍可以利用這些機器資源提升自己的效率，從而達到很好的可擴展性，而增強可擴展性的前提是增強關聯度和兼容性。關聯的最大障礙是圖書館各自為政，因此第一步就是要從單打獨斗的傳統環境中走出來。

4.2 合 作

近年來，在高等教育界有一個第三使命的提法。簡言之，第一使命是教學，第二使命是科研，第三使命是社會參與。關于第三使命，有很多提法，如第三功能、第三潮流等，其基本內涵是知識創新及商業化應用[21]。 大學之所以要推進第三使命，就是因為“現在大學已經從社會次要機構變成社會主要機構，成為與產業、政府同樣重要的組織機構”[22]， 而實現這一轉型的途徑是社會合作。其實圖書館也一樣，在經歷了開放、共享后，其社會作用更加突出，與社會的關系也更加緊密。因此，圖書館必須從過去單打獨斗的模式中走出來，參與到社會的創新發展，以進一步提升自身的社會價值。圖書館要善于借船出海，只有充分借用現有平臺、借用社會資源、借用外部智力，才能更好地發揮圖書館應有的社會功能。

4.3 同 步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1]而1981年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對社會主要矛盾的表述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23]。深刻領會這一新的重大論斷，有助于我們準確認識新時代我們面臨的新課題和應有的新作為。我們要堅持與時俱進，保持與廣大民眾美好生活需求同步，與社會經濟與科技發展同步。

5 結 論

圖書館一旦走向社會進入經濟社會發展大循環就不再有退路，否則將徹底退出歷史舞臺。本文從上述3個方面闡釋了圖書館發展從數量型向質量型，內容評價從重視量化向追求量化與質化之間的平衡，活動形式從各自為政向社會參與的方向轉移，強調圖書館不僅要增強與社會之間的關聯度，加強與社會之間的合作，而且要與社會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保持同步，在高質量社會發展中提升高品質圖書館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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