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
摘要 深度理解、梳理和全面把握“四個自信”的新時代內涵、學術意義和實踐價值,是當前理論界關注的一個極其重要的前沿課題。“四個自信”不是寬泛的稱謂,其限定詞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其內容涵蓋“理論和實踐”相互貫穿、彼此互動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文明運動的四個重要方面。總體而言,針對“四個自信”,“分而論之”是當下學術主流,尚缺乏“統而論之”的相關成果。文章主旨就是希望通過“文明邏輯”這個更具“統合性”的范疇,充分挖掘“四個自信”的內在邏輯統一關系,力圖澄清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明運動”的最終指向,并對當前流行的“政治正確類型”的認識泛化、淺化、虛化,甚至誤入歧途的各種歧見進行徹底批判。
關鍵詞 四個自信;文明邏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明合法性
在理論界深入研究和全面闡發“四個自信”深刻內涵的基礎上,立足于“新時代”,在“邏輯”上深度把握“四個自信”之間的內在邏輯關系,是一個需要花更大氣力探究的“自信本體論”難題。既然這樣,“自信”的邏輯根源究竟在哪里呢?站在現代“文明競爭”和社會發展的角度上,正如“個體自信”的持久根源在于個體所擁有的“綜合實力”,源于其在相關領域所取得的地位、價值和成就一樣,一個國家、民族自信的持久根源,亦在于其能夠在日趨激烈的國際競爭中擁有與之相應的“綜合實力”。這一分析邏輯十分流行或者已經成為一種常識。這種基于“現實主義”的解釋本身沒有錯,也是當前討論幾乎一切“自信”問題的“事實語境”。但是,如果站在馬克思主義歷史唯物主義或者歷史哲學的角度,我們認為,相關分析還需要進一步深化和引申。這里的“綜合實力”本身是一個“力”的現實判斷,尚未上升到人類社會文明歷史發展的“大邏輯”“大方向”“大道理”。中國該如何才能真正走到“世界文明”舞臺中心呢?這里所需要的不僅僅是“力道”,更需要占據道義的“制高點”,需要“思想之光”的引領。顯然,回應和回答這個問題,絕對不能依賴任何“外在力量”的強加,而應源于“我們”自己“本身力量”的賦予。“中國人有自信心,自卑沒有出路。”①可以說,針對中國這樣一個走向“新時代”、塑造“新時代”、引領“新時代”的大國而言,“四個自信”是我們維護國家獨立和民族尊嚴自覺行動的根本要求。其最重要的內容體現為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文明邏輯指向,以“中國實踐”“中國成就”顯示社會主義的優越性,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任務,最終促進全人類的解放。②該邏輯運行的內在機理,歸根結底就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明”。中國作為“特別意義”的大國,理應為“人類文明”做出更大的貢獻,③這也是中國選擇“社會主義”而不是“資本主義”的一個內在根據。顯然,“社會主義文明”是一個超越資本主義“文明類型”的、更具世界性和普遍性的術語。在歐美“文明發展”模式受到廣泛質疑的今天,致力于提出一種更具“文明性”或“超越歐美文明”的“文明自信”,無疑具有強大的理論生命力和現實力量。“四個自信”內在的本體依據,就在于其體現了社會主義文明發展的“大道”,反映出面對日趨不確定、多元化的世界格局的“中國立場”“中國態度”“中國信念”。這是我們選擇堅持“文明邏輯”統合“四個自信”的內在根據。
一、 基本參照:拷問現代西方“文明合法性”的邏輯依據
眾所周知,“文明”概念本身具有極其綜合、多樣、歧義、泛化而復雜的特點。這里我們不討論文化與文明之間的復雜關系,更不討論人類學和后現代主義的“反文明”觀念,而是使用慣常的“文明”概念,即與野蠻、蒙昧相對的現代性界定邏輯。盡管從文明史的一般書寫看,自從有了人類,就開始了與各種蒙昧、野蠻之間的“文明斗爭”,也開始了形態各異的文明樣式。但是,事實上,只有從18世紀后半葉的啟蒙主義思想家開始,“資本主義”與“現代文明”之間的聯姻,才真正成為一種文明典范,并成為普遍化、全球化的社會運動。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其著述中多次使用了“文明”“文明時代”“文明民族”和“資產階級文明”等術語,以此指認資本主義存在的“合法狀態”。但是,如果從更寬泛的角度看,所謂現代“歐洲精神”“歐洲文明”并非僅僅源于1416世紀的文藝復興和1718世紀的啟蒙主義運動,而是源于中世紀以來的商業城市、市民階級、議會制度傳統。也就是說,所謂的資本主義并不是一個純粹的“生產方式”概念,也涵蓋著極其豐富的“歐洲傳統”特點。胡塞爾把“歐洲精神”的誕生地定義為“古希臘哲學”。哲學攜帶著各種思想闖入歐洲,成就了歐洲精神的原初想象。參閱[德]胡塞爾:《歐洲科學的危機和超驗現象學》,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8頁。
這里,最關鍵問題就在于,資本主義以“現代文明”的名義占據了“文明邏輯”的制高點,或者更準確地說,當我們談論現代“西方文明”的時候,資本主義(以資產階級為行動者)來到人間盡管帶著“血和骯臟的東西”,但是,就是這些“血和骯臟的東西”卻成為“現代文明”生發、擴展和持久創新之動因。從“宗教文明”的角度看,“惡”從來就不具有“道德批判”意義,相反,而是“人類文明”得以誕生、發展和擴張的最重要動因和運動機制。當我們談論黑格爾歷史哲學之“惡之動因”時,“人類之惡”與“上帝之善”之間的永恒轉化和塑造意義依然十分清晰可見。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僅僅限于字面上的“血和骯臟的東西”,來否定、批判資本主義的“現代文明”價值,其理由是不充分的。在“神人關系”合法性依據上,“資本之惡”反而成為資本主義“現代文明”“創世說”的最好說明。
正是在這個角度上,我們可以看出一個深刻的趨向:作為西方“文明之根”的“神學屬性”,恰恰已經深入到現代西方文明的血脈之中,成為現代西方“文明自信”的“最深刻”根源,也是其自我言說的一種“最深刻”的形式。當我們把現代西方文明的“反思界限”圈定為“文藝復興”和“啟蒙主義運動”的時候,以為從此現代西方文明徹底地走上了“另外一條道路”,即現代“民主和科學”之路,“個人主義”文明類型成為現代文明生發的原動力和文明支點。實際上,這僅僅是“文明實現”機制的變化,而內在的那種致力于普遍化的甚至超越“狹隘人類”的宗教精神,依然成為現代西方“文明自信”的最深層土壤和最有分量的思想表達。當我們糾纏于以美國為代表的“普世價值”時,其實這是西方“文明自信”的一種慣常的“神學表達”而已,內涵著現代西方文明的“至高無上”的精神維度。尤其在經歷兩次世界大戰之“惡”后,現代西方文明已經開啟了更為徹底地“清洗”自身罪惡的“工作”,例如福利社會、女性主義、可持續發展理念、綠黨等等,促使自身以“創新文明”的姿態登臨人類歷史的中心舞臺,并始終占據著、充當著人類文明的“主角”。endprint
為了敘述方便,我們把這一頗具“文明自信”“神學色彩”的復雜問題“簡化”為一個邏輯機理問題,具體包括四個方面的內容:
1. 走向“世界歷史”:現代西方“文明合法性”的現實根據
眾所周知,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恩格斯宣告了超越資本主義文明的一個基本前提,就是全面、徹底地深省了資本主義對于人類歷史所具有的“超出之前全部歷史總和”的偉大革命作用。在前資本主義的歷史發展階段,盡管存在著亞述帝國、古羅馬帝國、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等極其龐大的“帝國文明”形態,但這依然是一種基于狹隘的“觀念和體制”構建出來的“自我復制”的文明形態——“原封不動地保持就有的生產方式”,是前資本主義文明最突出的特點,②[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4頁;第3335頁。帝國等級制和帝國權威是帝國文明的最鮮明特征。作為現代文明類型的“資本主義”,在反對中世紀的封建主義和神學思想時,把“資本主義文明”作為粉碎“舊世界”的強大“斗爭武器”。“資產階級在它已經取得了統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園詩般的關系都破壞了。它無情地斬斷把人們束縛于天然尊長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羈絆。”“它(資產階級)第一個證明了,人的活動能夠取得什么樣的成就。它創造了完全不同于埃及古金字塔、羅馬水道和哥特式教堂的奇跡;它完成了完全不同于民族大遷徙和十字軍征討的遠征。”“人們終于不得不用冷靜的眼光來看待他們的生活地位、他們的相互關系。”②擊潰前資本主義最強大的武器,其實就是普遍化的世界市場、到處安家落戶的商品投資(投機),“新的工業的建立成為一切文明民族生死攸關的問題”,只要在制造業上取得優勢,就有可能徹底打破舊有狹隘、封閉的生產和生存狀態,成為現實文明的“主人”。資本主義強大的生產力和世界市場機制,促使整個“世界”按照“資本的面貌”“為自己”創造出一個“新文明”。這樣一來,資本主義就完成了一個“創始者”的神話,建構出一個趨于“世界歷史”的“新文明”的塑造者和執行者。
2. 觸發“財富革命”:現代西方“文明合法性”的世俗根據
擺脫貧困、獲取幸福生活,是大眾最日常的生活追求。資本主義強大的文明力量和巨大的文明魅力,不僅在于宏觀和抽象的邏輯論證,更在于大眾化日常生活的承認和追隨。大眾化、資本化的“致富欲”,是推動國民財富能力迅速提升的根本動力,亦是現代社會大多數人試圖改變自身命運的最重要元素。這樣一來,致力于“發財致富”已經成為個人和國家合法性的最重要、最持久的根據。甚至可以說,財富是如何生成、被理解、被熟知和被廣泛認可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個“現代文明”接受方式的世俗化過程。其中,最突出的例證,就是近代以來關于“高利貸”的相關討論以及最終合法化,另外,美國金融危機后,對于金融系統的“放任”政策,其內在根據就是創造財富。當以資產階級為代表的財富追逐現象成為一種普遍化的“社會現象”時,當“財富欲”成為一種主流“文化符號”時,這些皆以“美國夢”為象征和代表。這充分表明資本主義世界確實發生了一場亙古未有的“財富革命”。正是基于無數大眾“財富夢想”的創造性和開拓性,以至于整個社會生活乃至“一切因素”皆被囊括在資本邏輯之下,“財富革命”“財富神話”“財富故事”被一再演繹和擴展開來,成為一種慣常的“大眾心理”。也就是說,通過世界經濟秩序、經濟文明效果等,致力于“資本財富”的生活方式、生產方式和價值觀念,營造出一種大眾化的“財富幻象”,即大眾的“財富夢想”必須與“資本化”的大自然、資本化的“人格”、資本化的“生活機制”等緊密相關,才可能富有成效。這最終促使“自然類型”“自然類型”既包括土地、山川、河流和礦藏資源,亦包括人自身的有機身體和基于“自然”的情感、想象。人工智能之所以成為21世紀最重要的發財機會,就在于它能高效地替代“人”,創新“現代人”的存在方式。“財富文明”的徹底終結,形成了被“財富夢想”所掌控的“文明世界”。即使在遇到嚴重的生態災難、人道危機時,許多精明的“財富夢想家們”也很容易將其轉變為一種投資和競爭的“創新”領域。
3. 捍衛“自由平等”:現代西方“文明合法性”的道義邏輯
一般而言,西方“文明自信”最突出的“學術化”的論證體現為由啟蒙主義運動高揚的“天賦人權”大旗,通過類似于“神學”的超驗性詞匯,來論證“人”的現代存在意義。當我們把“人”的自由、平等、博愛視為一種無須給予任何前提的存在理由時,“人”的位置被放置于一個至高無上的地位。“對于人本身的內在價值的尊重,這一價值超越任何有關國家的絕對概念。”[法]德爾馬:《歐洲文明》,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19頁。這里的“人”的現實體現,就是一個個具有七情六欲的、活生生的“個人”。這里出現的一個致命的“邏輯難題”,就是一個極其脆弱、充滿變數的“個人價值”竟然超越“國家”這個龐然大物,這在世俗世界無論如何是不可能的。顯然,要完成這一論證,必須借鑒或模仿頗具神學色彩或“形而上學”特征的各種形式,以至于“天賦人權”或被簡稱為“人權”,被視為一種“天然道義”,任何人都不敢質疑其中可能存在的問題。也就是說,西方“文明自信”之所以將自身視為普世價值、人權、國際法等方面的代表者和維護者,其內在的根由恰恰在于,他們以為自身始終占據著“人類道義”“人類文明”的制高點。這同時指示出現代西方“文明自信”所具有的“最高形而上學”色彩,以至于歐洲文明所代表的道德觀念被視為具有“永恒意義”或絕對的世界意義。[法]德爾馬:《歐洲文明》,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6頁。以及[德]胡塞爾:《歐洲科學的危機和超驗現象學》,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7頁。胡塞爾認為,以印度和中國為代表的東方文明,是一種基于“經驗”的文明類型,缺乏抽象的理性反思意義。這一點顯然承襲了黑格爾的說辭。
4. 致力于“進步和科學”:現代西方“文明合法性”的知識邏輯
現代文明對“進步觀念”的最好總結,可能莫過于現代進步觀念的創始者孔多塞在其《人類精神進步史表綱要》中的經典表述。孔多塞將“六個觀念”融合為一個“進步文明觀念”,即:進步發生于一切領域,進步伸展于未來,反對悲觀主義,進步文明的未來趨于無限的善,進步線性歷史觀,進步未來的可計算性和不可避免性。[法]孔多塞:《人類精神進步史表綱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年,第176—205頁。無論從現實力量還是抽象演繹的角度看,人類的“進步觀念”的最終確立,必須由強大的“理性和科學”來做實質性的支撐。近代日本轉身為“東洋”國家的一個重要依據,就在于最終選擇了歐洲的進步主義歷史觀,堅持以“西洋文明為標準”,認為這是“世界通論”。[日]福澤諭吉:《文明論概略》,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年,第9頁。實際上,進步主義為世界構建了一個嶄新的“時空結構”,而且該時空并非抽象的,而是通過強大的“理性和科學”來加固、維持、創新和持續。一個最突出的知識案例,就是西方經濟學通過科學主義學術范式,構建起一個與西方“現代文明”緊密關聯、彼此匹配的學科體系。endprint
因此,我們認為,現代西方“文明合法性”本身是一個“有機體系”,它依賴于資本主義的強大物質力量,同時又繼承了其傳統的“神性成分”和“優秀傳統”。正是基于這種深厚的積淀,現代西方文明盡管經歷了多次危機,甚至各類戰爭,依然成為當前仍具有強大生命力的經典“文明范式”。
二、 超越資本主義的“文明邏輯”何以可能?
既然這樣,今天該如何談論區別于現代西方以資本主義為“發展動力”的社會主義“文明合法性”呢?如果我們依然認為現代西方“文明合法性”具有強大的生命力,無法超越,那么,我們所謂的社會主義建設也就失去了基本的自信。這里,我們不再區分討論眾說紛紜的“社會主義”,只選擇馬克思主義意義上的“作為共產主義第一階段的社會主義”。我們研究現代西方文明合法性的最終目的,還是必須回到社會主義“文明合法性”本身。眾所周知,社會主義作為一種思潮和社會運動,源于16世紀,到19世紀的空想社會主義階段達到“思想實驗”的高峰。但是,只有到了馬克思主義階段,社會主義才最終從一種純粹的“思想實驗”轉化為“現實實踐”的革命運動。也就是說,從“文明自信”的角度看,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本身作為兩種最宏大的文明發展范式,絕非純粹的“意識形態”之爭,而是一個涉及“人類文明大道”的科學判斷和價值選擇的問題。
正是基于此,我們認為,“社會主義”之所以能夠實現從空想到科學、從科學到實踐的發展,其最關鍵的原因,就在于真正確立了社會主義“文明自信”,找到了真正能夠走出資本主義狹隘發展動力的“文明機制”,催生超越資本主義的各種可能,推進人類朝著更文明的方向發展。
1. 承擔“人類解放”的“偉大使命”:社會主義“文明合法性”的歷史擔當
“社會主義”作為一種致力于“共同體幸福”的理想形式,在馬克思主義產生之前就有各種雛形,如中國的“大同思想”和西方的“宗教共同體主義”。西方學者特別推崇宗教思想和宗教組織對社會的建構作用,將人類(西方)共同體主義推至公元前11世紀希伯來先知的宗教設想。參閱[美]赫茨勒:《烏托邦思想史》,北京:商務印書館,1990年,第47頁。但是,社會主義真正成為一種思想潮流,則是在資本主義成為一種“社會現實”之后。在資本主義初創時期,尤其是資本原始積累階段,追求“至善形態”和“完美形式”的社會,成為“烏托邦”“太陽城”“千年之國”等一系列的“思想主題”。在空想社會主義發展階段,側重于“實業發展”的“和諧村”“法郎吉”“法論斯太爾”(工人之家)等,則成為人們最重要的“思想實驗”。另外,還出現了一系列各式各樣的人道主義流派。這些“樸素的真理追求”具有鮮明的“新文明”的想象和初始意義,反映出人們對于“人類共同幸福”的不懈追求與向往。馬克思主義明確把追求“人類解放”當成自身的歷史使命和價值擔當,不是囿于各種狹隘的群體利益、地方利益,而是致力于“人類文明”發展的大道。這里的“人類解放”不是烏托邦,更不是一廂情愿的臆測,而是建立在人類社會運動“規律”,尤其是資本主義社會基本矛盾運動“規律”基礎上,反映了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和人們最廣泛的美好愿望。
2. 實現“超越資本文明”的“偉大事業”:社會主義“文明合法性”的根本動力
現代西方“文明自信”的合法性不在于其外在的“材料”,而在于對“資本文明”的接受與承認,尤其是通過法制權威保證、催發和推動資本文明化。社會主義“文明自信”的源于對作為“全新形式”的“新文明”社會主義內在動力機制的重新確立和建構。也就是說,社會主義“文明合法性”的持續存活和發揚光大,絕非僅僅依賴于人類的“希望之光”,即所謂的“烏托邦的真理性”,這是西方馬克思主義(本雅明、阿多諾、馬爾庫塞、布洛赫)的經典判語。他們認為烏托邦是現實社會反抗現實壓制的真理,以至于審美和藝術解放、希望原理等成為逃離“文明異化”的根本出路。而是源于超越資本文明的現實可能性。這也是馬克思反復研讀流行的政治經濟學著作、對資本主義運行模式進行“政治經濟學批判”的關鍵原因。如果執拗于西方“文明自信”的框架體系之中,將“人類理想”等同于靜止的、孤立的個體自由和個人幸福,或者試圖將其擴大到民族和國家富強,而忽視人類共同體(類)的必然性和必要性,尤其沒有意識到“科學社會主義”的理論徹底性、真理性,所謂社會主義“文明合法性”則無疑依然處于“前科學社會主義”階段,盡管有著誘人、感人的“思想之花”,但是始終無法開出真正的“文明之果”。
3. 建構“自由人聯合體”的“偉大夢想”:社會主義“文明合法性”的道義邏輯
眾所周知,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的最終發展目標是構建一個“自由人聯合體”,“每一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這意味著,從西方“現代文明”走出來的馬克思主義已經完全超越了啟蒙主義運動的抽象“自由、平等、民主”之類的論證,而是著眼于現實自由和平等條件的革命。現代西方文明顯然也意識到了純粹個體自由的諸多弊端,于是許多理論家開始嘗試建立“個體的惡與公共利益的善”之間有效結合、相互轉化的可能機制。西方經濟學、西方政治學、西方管理學、西方社會學乃至西方哲學等,無不以此展開自身的諸多論述,由此構成了相關領域的“前沿課題”。以諾貝爾經濟學獎和美國普利策獎為例,善于構造“個體VS.共同體”之間相互通約的各種類型的“創新可能”,無不受到西方現代文明的追捧。僅從現代西方經濟學的邏輯論證而言,從商品交換、信用演化“自然而然”孕育、塑造、演化、擴展“現代文明”的諸多特征,“個人自由”可以通過誠信、博弈、契約關系等交往規則實現“共同體的善”。而社會主義“文明合法性”顯然超越了這一邏輯,致力于個體“自由而全面”發展的美好社會,實現“個體和共同體”的互生性和共通性。這里的相互貫穿、彼此互證的“文明邏輯”,在當代則以“共享”的形式有所顯現。
4. 致力于“革命+實干”一般我們都把“解放思想與實事求是”并舉,其實如果按照馬克思主義邏輯,“實事求是”本身已經內涵了“解放思想”的邏輯環節。只要堅持“事實”是本質和原則,任何違背“事實”的思想、原則和政策都必須得以改變。因此,我們認為,實事求是本身就是自洽性、反映馬克思主義實踐本質的經典術語。:社會主義“文明合法性”的實踐原則endprint
“市場講的是功利主義,它后面才是真實的社會,其先于市場,并以社會大多數人的名義和利益,對私人合同行使批判和限制,對功利性的合同進行調節。”Mayhew,“In Defense of Modernity,”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1984(89),p.23.轉引自[美]威廉姆森:《資本主義經濟制度》,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年,第564頁。顯然,“社會主義文明類型”的實現,并非一味地高歌猛進、浪漫抒懷,而是必須具有高度的理性、實干和智慧。英國經濟學家舒馬赫認為,個人發財致富無疑是推動現代經濟和社會取得驚人成就的重要力量,但“這種近乎無限的貨幣欲望會使人看不到真正的追求和生活的意義,內部蘊藏著毀滅人類自身的種子,會破壞人的智力、幸福和寧靜,進而破壞人類的和平”。[英]舒馬赫:《小的是美好的》,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年,第9頁。這一觀點揭示出經濟理性、經濟欲望參與“現代文明”的內在悖論特征。鑒于此,社會主義“文明合法性”必須以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為指導,堅持“實事求是”的實踐原則,不被各種抽象、純粹的思想原則所左右。鄧小平曾這樣評價列寧的社會主義思想,認為:“列寧之所以是一個真正的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就在于他不是從書本里,而是從實際、邏輯、哲學思想、共產主義理想上找到革命道路。”鄧小平:《鄧小平文選》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92頁。顯然,“實事求是”既是列寧思想的實踐原則,更是中國社會主義事業繁榮發展的一條基本原則。
因此,我們認為,社會主義“文明合法性”是一個比西方“現代文明”更復雜、涉及面更為寬泛的術語。在現實實踐層面超越現代西方“文明合法性”往往比純粹的觀念、邏輯更具挑戰性,其所涉及的領域和評價標準,就不僅僅是邏輯演繹和信念堅守,而是最現實、最樸素、最持久的生活和大眾,更不可能“畢其功于一役”。
三、 從“四個自信”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文明邏輯”
嚴格說來,“自信”本身是一個“中性詞”,是任何“成熟”的理論和發展模式本身都應該具備的內在要素。失去了“自信”,則意味著該理論、發展模式已經固步自封、原地踏步,落后于時代,失去了感知時代、干預現實的真正力量。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取得偉大成就的關鍵因素,就在于我們對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懷有強大信心,相信通過我們自己的實踐,能夠探索出一條符合“中國發展”道路的一種新思路、新方案。可以說,改革開放的每一個發展過程和討論都充滿著這種“自信”。在“摸著石頭過河”的階段,如果沒有這種“自信”,就會被一系列問題所嚇倒、退縮,甚至最終懷疑自己所選擇的方案;在日益強調頂層設計階段,涉及文明邏輯發展的整體性能的鑒別和實踐,如果沒有這種“自信”,就會在西方文明觀念盛行的大潮下,遺忘自己的本來和未來,最終也失去自身的生存根基。蘇聯和東歐的社會主義發生倒退的一個重要理論根源,就在于缺乏“理論自信”,整個社會彌漫著一種“社會主義憂郁癥”,最終在與西方資本主義的“信心競爭”中丟盔卸甲,敗下陣來。因此,深度研讀和領會“四個自信”,必須走出“中立主義”“客觀主義”“寂靜主義”的“自信邏輯”,堅持社會主義“文明邏輯”的貫穿與綜合。正是基于馬克思主義理論和實踐相互關聯的內在邏輯,我們認為:從其實踐內容、理論形式及其邏輯特征而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四個自信”本身并非“一般性”的“理論抽象”,更非“狹隘性”的“民族主義實踐”,而是有著確切的“所指”,有著鮮明的文明屬性和性質判斷。如果從世界“文明競爭”的邏輯來看待這個問題,就會發現,現代西方社會普遍彌漫著將“人類文明”這樣一個宏觀研究領域泛化、中立化、客觀化、科學化、多元化、差異化的研究傾向,以至于“微觀”“超微觀”成為“人類文明”研究的前沿特征。在這種思潮和邏輯氛圍下,我們就會不禁發問: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四個自信”能否還原為“一般意義”的“文明邏輯”呢?
1. 道路自信的“文明邏輯”
完全致力于當下的幸福生活而遺忘人類解放的崇高理想和未來使命,不是社會主義的本義;遺忘現實生活而致力于抽象的理想生活和美好觀念,也不是社會主義的真意。理想趨向于現實,與此同時,現實也要趨向于理想,這是現時代社會主義“文明自信”的最鮮明特征和突出內容。一個符合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則判斷,就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社會主義,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主義”,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年,第22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蓬勃發展,充分顯示出社會主義文明的優越性,是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最鮮明代表,是實現社會主義“人類文明使命”的“重要主體”和“關鍵力量”。20世紀晚期歐洲社會主義運動的失敗,其本質并不是社會主義本身的失敗,而恰恰是違背了正確的馬克思主義歷史唯物主義和政治經濟學的基本精神。一些打著社會主義性質的國家、黨派組織,忙于短期和局部利益的取舍,“忙于臨時應付,遷就眼前的事變和微小的政治變動”,遺忘了改變資本主義時代的整體特點和時代訴求。盡管這是列寧對于修正主義的基本態度,但依然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當前歐洲一些具有社會主義色彩的“左翼”政黨或國家,限于小打小鬧、修修補補的“政治斗爭”,使得左翼政黨或者國家依然具有類似于資產階級政黨的狹隘性特征。這是當前歐洲左翼政黨衰落的一個主要原因。參閱[蘇聯]列寧:《列寧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頁。改革開放之初,我們黨就發出了走自己的路、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號召,開辟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道路的新篇章。我們的“改革開放”發展道路具有鮮明的“自我革命性”,而不是僅僅限于“被逼無奈”的被動選擇戰略。社會主義革命的勝利和建設,無疑是通過民族國家的形式得以實現,但社會主義事業的實現或者完成,則需要“全人類”的共同參與。如果不能超越資本主義發展道路的世界性、文明性,僅僅偏安于一隅之地,那么,所謂的社會主義也僅僅徒有虛名而已。因此,“道路自信”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明自信”的實踐寫照,承擔著學習世界一切優秀成果、面向世界、走向世界、引領世界,并將自身“成為世界”的文明使命和文明擔當意義。endprint
2. 理論自信的“文明邏輯”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理論自信”,不能停留于社會主義文明觀念和邏輯的優越性、優先性,而應該大力汲取和借鑒資本主義文明的優秀成果,善于總結社會主義建設和發展的現實運動史,在現實生活競爭中體現出社會主義“文明邏輯”的優越性和未來性。也就是說,在社會主義的實際現實運動中,我們要深刻把握社會主義比資本主義具有更復雜、更艱巨,同時也是“更文明”的建設和發展任務。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理論自信”之所以能夠成立的基本根據,就在于我們堅持社會主義,堅持馬克思主義的指導,這是一種不同于西方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的價值觀念和理論運動。如果沒有“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自信”,就會在“理論紛飛”的世界中陷入單純的資本邏輯、市場邏輯,而遺忘了“社會主義”的“最終”發展目標,遺忘了“人民性”的“普遍訴求”,遺忘了“中國共產黨”的理想與宗旨,最終偏離了社會主義的康莊大道。因此,我們不僅需要理解社會主義文明發展的條件、過程和結果,更要促成這些“條件、過程和結果”的有效實現。這里最突出的理論創新問題體現為:“三個意味著”“四個全面”“五大發展理念”“十四個基本方略”等等,幾乎囊括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展開的所有方面,正是基于這些異于西方資本主義的“理論創新”,我們可以十分肯定地判定,我們是“社會主義,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主義”。
3. 制度自信的“文明邏輯”
社會制度實際運行的“合法性”,并不能“簡單”還原為“個體生活”的合法性。西方自啟蒙運動以來就盛行這種以“個體化”作為整個社會“合法性”論證的基本前提。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理解為什么“自然法”在現代經濟學、政治學、法學中始終具有“邏輯前提”的基礎性作用。無論“個體權利”如何讓渡,還是抽象的“民意”如何達成,都最終無法在“個體合法性”的“邏輯自洽性”中得以充分的解釋。也就是說,將“社會制度”還原為“個體制度”本身就是把“社會”徹底地遺忘掉了,這是西方現代文明的一個根本性的制度缺陷。鄧小平同志曾明確說:“我們相信社會主義比資本主義的制度優越。它的優越性應該表現在比資本主義有更好的條件發展社會生產力。”鄧小平:《鄧小平文選》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14頁。當代中國是一個有著13億人口的大國,中國共產黨要完成“執政”的“理想價值”,面對著越來越復雜的國內外環境,肩負著遠遠超出現代西方“選舉類型政黨”的繁重的歷史使命。我們選擇改革開放,選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大家的主意,人民的要求”,“現在盡管出現了一些問題,我們心里是踏實的”鄧小平:《鄧小平文選》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18頁。。黨的十九大報告致力于“黨的建設”“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人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等等,以此作為各項制度展開的基礎前提和基本要件,強調發揮社會主義的“制度優勢”,增強社會主義制度在廣大發展中國家以及整個世界的吸引力和號召力。盡管現實的社會主義制度還存在著需要進一步改革的空間,在與資本主義“制度話語權”的斗爭中還存在著某些問題,但是我們始終能夠堅持“走”下去,就在于我們善于總結黨的執政規律和社會主義運動的規律,擁有社會主義的“制度自信”,堅信社會主義文明選擇道路的必然性。
4. 文化自信的“文明邏輯”
與其他三個自信不同,由于“文化”概念本身的復雜性、多樣性、綿延性,決定了“文化自信”帶有更加豐富、更全面、更持久、更寬泛的內涵,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以及一個政黨對自身文化價值的充分肯定和積極踐行,反映出特定主體對于自身文化的生命力所持有的堅定信心。我們的發展道路、理論反思和制度選擇,皆是在我國歷史傳承、文化傳統、經濟社會發展的基礎上長期發展、漸進改進、內生性演化的結果。只有從“文化入手”才可能得到更為宏大、更為深刻、更接地氣、更具學術生命力的成果。這里的“文化”顯然不是一般普泛意義的“文化總和”,而是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統攝下傳統優秀文化的重估和創新。
最后歸結起來,我們認為,當代西方文明發展已經造成資本與社會、資本與自然、資本與人自身之間的巨大對抗,其所謂的“文明合法性”已經越發顯示出其歷史范圍和時代局限,絕非永恒、絕對和普遍之物。只有當全球社會普遍意識到現代西方文明本身所具有的意義局限、“財富局限”時,基于資本神話的“文明合法性”才可能有所消減、退縮。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四個自信”背后涵蓋著鮮明的“文明內涵”,又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明運行的具體實現領域和展開方式,通過對“四個自信”文明邏輯的探查,可以揭示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的“時代使命”和“歷史擔當”。或許只有在充分意識到中國特色文明發展的“時代邏輯”和“歷史邏輯”的基礎上,才可能在理性認知及其實踐訴求上深化“四個自信”的邏輯深度、廣度,并做出契合“新時代”價值和人類未來發展方向的“綜合判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