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白卷的男生

馬志國

困擾：這孩子病得不輕

來訪的一家人，父母都是職場中人，男孩是個初中生。預約時，男孩的父親在電話里說，孩子問題嚴重，因為孩子和家長關系緊張，所以起初不愿來，直到父母哄勸說，找專家看看，家長是不是也有問題，男孩這才同意來。

男孩，逆反期，問題嚴重，親子關系緊張，這會是怎樣的一個孩子呢？我心里猜測著。誰知見到男孩，我很意外。男孩微笑問好，并幫我給家長倒水、搬椅子，自己最后落座。這一連串的細節，誰看了都會覺得這孩子非常懂事，可是家長為什么說孩子問題嚴重呢？

男孩的母親介紹說：

這孩子不僅有病，還病得不輕，病得離奇。他從上初中起，就開始不聽話，不說話，不溝通。不說就不說吧，反正他說話我們也聽不懂。他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躺在床上，不說話，瞪著眼，攥著拳。您說，這哪是一個正常孩子的樣子？

另外，他還離家出走，鬧好多次了。最近一次是兩個月前，又走了好幾天，最后我們在他同學家找到了他。回來后，他依然不說話，整天悶頭不語，把自己關在屋子里。

上次期末考試，這孩子居然兩科交了白卷。卷子發到手，他寫上名字，然后一道題不做就交卷了。老師跟我們家長打電話說了情況，我們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是不是跟老師鬧矛盾了，他依然什么也不說。

暑假開學前，他作業沒寫完，卻一個勁地玩手機。我督促他寫作業，他不理我。我氣壞了，把他的手機搶過來，還打了他。可他還是什么也不說。

男孩的父親補充道：

這孩子，尤其近兩年特別不聽話，總跟我們對著干，特別是跟我。我本來就是急脾氣，看孩子這樣更著急，說不上兩句就著急上火，不是罵就是打。

上星期，兒子和班里的幾個男生一起把學校衛生間的隔板弄壞了，我們家長做了賠償。回來后，我忍不住吵了他幾句。沒想到，他像受了冤枉一樣，不肯認錯。孩子的媽媽也袒護孩子，讓孩子更理直氣壯了，最后他竟然和我叫板：“要不你還打我，打我呀！”氣得我又把他打了一頓。這孩子，你說氣人不氣人？

從那以后，孩子一直不理我，跟我較勁，對著干。我也生氣，明明是他闖了禍，還不承認錯誤，所以我也不理他。就這樣，我倆誰也不理誰。有時我也想，我們是父子，不是對頭啊，或許是我不該連打帶罵，可孩子太不像話了！孩子的媽媽擔心孩子有心理疾病，您看他真的有嗎？

探究：您知道“三年一溝”嗎？

單獨和男孩坐在一起，我看著他，依然不能把他和剛才他父母說的那個男孩聯系在一起。我直接問他：“爸爸媽媽很擔心你，你知道嗎？”

男孩坦誠地說：“我什么病也沒有，您放心。”

“那你爸爸媽媽說的情況是怎么回事？”我又問道。

男孩以問代答：“您聽說過‘三年一溝嗎？”

我如實回答：“沒有，我只聽說過代溝。”

“就是代溝，現在叫‘三年一溝，意思是年齡相差三歲就有代溝了。您說，我和我父母相差這么多歲，得有多深的代溝啊！”說完，男孩苦笑了一下。

“你是說，你讓父母擔心的表現，其實是因為父母不理解你造成的？”我問。

男孩表情鄭重起來：“是，我什么病也沒有，就是想跟他們較勁，尤其跟我爸。我爸整天就知道損我，張嘴就是傷人的話。我考得不好，他損我：就你，還想考好？我考好了，他還損我：就你，考這個分數不定抄誰的！不管當著誰的面，他都這樣。暑假，在我姥姥家，當著很多親戚的面，他張口就損我：就他，還想考大學？我是不指望他了，我是看透他了！您說，哪有這樣做爸爸的？”

“你的學習實際上怎么樣？”

“起伏比較大，好的時候進前十，差的時候倒著數。有兩科，我曾連續兩次考滿分，一分不丟，可有時候我也交白卷。”

“為什么起伏這么大？為什么要交白卷？”

“較勁唄，就為了跟我爸較勁。因為學校廁所隔板的事，我爸不問青紅皂白，對我連打帶罵。這還不算，還把我損得一文不值。他既然這樣對待我，那我就故意氣他，他說東，我偏向西。”

“所以，你故意不好好學習，甚至干脆交白卷？”

“我媽還以為我對老師有意見，其實我感覺老師比我爸好。”

“這是什么意思？”

“老師知道欣賞我、鼓勵我，經常說我是考重點高中的好苗子，還讓我當班干部。假如我做錯了什么，老師知道給我留面子，批評我都是找沒人的時候。您說，老師尚且能做到這些，我爸為什么做不到呢？”

“你是說，爸爸讓你很沒面子，所以你對他的意見很大，對嗎？”我試圖去理解孩子。

男孩說：“對。還有我媽，整天嘮嘮叨叨，從不問問我的想法，總是她想怎樣就怎樣。學習上的事，我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考試怎么拿分。偏偏我媽愛指手畫腳，又聯系補習班，又請家教，根本不問我是不是需要，弄得我非常煩。暑假，我賭氣不寫作業，我媽不管三七二十一，掄起笤帚就打我。

“其實，我這么大了，對許多事有我自己的想法。可他們一點也不懂我，就像那句歌詞，白天不懂夜的黑。他們不懂我，我干脆就不理他們。有時，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胡思亂想，我媽看到了，問我不睡覺在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什么也不干，就是郁悶！

“都說家是溫馨的港灣，可我家哪有溫馨可言？我常想離家出走。最近，我又受不了了，去同學家住了三天。看他們著急的樣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覺……”

解析：白天不懂夜的黑

男孩和他的父母分別給我講述了同一個故事。兩相對照，所有的疑問都有了答案，所有的擔心都成了多余。也就是說，這個孩子根本沒有任何心理障礙或心理疾病。如果非要說有什么問題的話，問題也在其父母身上。因為他們不懂孩子的心，也就是男孩說的——白天不懂夜的黑。

男孩的種種，不過是逆反期或第二反抗期的正常表現罷了。

有種說法，如果一個男孩從來沒有反抗過父親，那他很難成長。逆反，是孩子成長的必由之路，是成長中的必然。如果孩子什么都聽父母的，那意味著他從來沒有長大過。endprint

心理咨詢工作中，經常有家長問我：孩子上小學很聽話，可上中學后卻出現了“你說東，他說西”的情況，這是為什么？我總是對這些家長說：祝賀你，孩子有這樣的表現，說明他新的成長階段來臨了。

孩子長大了，父母往往只看到了其生理上的變化——女兒來月經了、兒子的嗓音變粗了等。其實，在生理變化的同時，孩子的心理變化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天翻地覆的。假如拿潺潺流水來比喻青春期之前的心理狀態，而青春期來臨后的心理狀態就是驚濤駭浪了。他們的內心世界忽然變得完全不一樣了，連他們自己都深感茫然。

這個時期孩子的心理特點是，半孩子半大人，半幼稚半成熟，半依賴半獨立。他們開始鬧獨立，與父母對著干，就是為了宣告：我長大了，我要為我的生活做主。當然，他做主的決定不一定對，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決定權在他自己手里。

這個時期又稱“第二反抗期”，或者叫逆反期、心理斷乳期。這個時期，有的孩子在小學高年級就開始了，有的孩子到高一才開始，而大部分孩子發生在初中階段。所以說，初中可以說是孩子的多事之秋。在這個多事之秋，孩子將經歷前所未有的成長的煩惱，是最需要家長引導和幫助的時候。

遺憾的是，孩子進入青春期后心靈開始成長，而家長還當他是娃娃，沒能跟上孩子的成長步伐，不了解孩子的內心需求，結果親子之間有了深深的代溝。這時，有的家長不但沒給孩子應有的引導和幫助，反而讓孩子平添了更多的煩惱。

對策：與孩子一同成長

大部分父母都想做個好家長，可怎么做呢？不是讓孩子吃好喝好，而是陪孩子一同成長。

首先，父母對孩子的逆反要有心理準備。如果家長沒有做好準備，對孩子這個時期的變化不了解，不能正確對待孩子的心理變化，以硬碰硬，就會加劇親子沖突。所以我們說，要想家庭教育少些失敗多些成功，要想讓孩子少走彎路多些坦途，父母不僅要愛孩子，更要理解孩子。一旦父母讀懂了孩子的心，認識到孩子出現逆反是正常的，不是孩子主觀故意與自己作對，相處起來就會好得多。

對家長而言，他們傷心的不是孩子的意見與自己相左，而是孩子與自己對著干的態度。家長如果能夠備備課，認識到孩子逆反雖然讓人頭疼，卻是成長道路上的必然，是一件值得祝賀的事情，欣喜地迎接它，積極地看待它，就可以避免心理上的錯位——認為孩子逆反是挑戰父母的權威，是不愛父母了，等等。

其次，父母應當學會對孩子放手。有關孩子的事，要多聽孩子的意見，或者放手讓孩子自己當家做主。對有些父母來說，這可能有一定難度，但為了孩子的健康成長，一定要克制自己總想管住孩子的沖動。比如，對孩子的穿著打扮，父母不要看不順眼，也不要管那么多。

再次，父母要做孩子的朋友、哥們兒。工作中，許多讓父母頭疼的孩子，與我交流得卻很好。不是因為我有多大的本事，而是我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做孩子的朋友，像對待成年人一樣與他們交流。這時期的孩子，其實是非常渴望幫助的，但是他們抗拒那種高高在上、指手畫腳式的幫助。朋友，最基本的要素，不就是關系平等嗎？

最后，父母要給孩子留有獨自成長的空間，不要指望孩子把什么都告訴你。孩子雖小，但也要有自己不受打擾的空間。

和男孩的父母交流了以上意見之后，男孩的父母有所反思和悔悟。男孩的母親表示，以后不再嘮叨孩子，會尊重孩子的想法。她一再表示，學習上的事，她會讓孩子自己做主，不再干涉。男孩的父親也表示，以后不再打罵孩子、損孩子了，尤其是絕對不再當著眾人的面數落孩子。

我對他們的覺悟表示贊賞，并告訴他們，跨越代溝，首先要從父母做起。

當我再和男孩坐在一起時，男孩主動說：“老師，我想聽聽您的建議。”

我笑了，說：“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不寫作業、考試交白卷、離家出走，都不是你的本意，而是你在與父母賭氣、較勁，我理解。可是現在即將中考，假如你與父母這樣一直較勁下去，就算你贏了，又怎樣？你浪費的可是你自己的時間、你自己的未來，不知你想過這個問題沒有？”

男孩面露羞赧：“我還真沒想過，這兩年我光和他們較勁去了。其實，我也知道他們是為了我好，就是他們的做法我受不了。如果他們不再損我，知道給我留面子，我就不會再跟他們較勁了，也不會故意惹他們不高興了。”

青春期的孩子正如一輛加滿油的汽車，一踩油門，動力十足。如果他們被錯誤引導，不往道上開，卻往溝里跑，必然后患無窮。由于親子關系存在障礙，男孩的心理能量沒用在自己的成長上，全用在了和父母較勁上。這種心理能量用錯地方的情況，我們成年人有時也在所難免。

我相信，只要親子共同努力，跨越親子代溝并不難。

【編輯：楊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