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地區大學入學語文試題及其價值

李興茂

一、試題結構及類型

1.結構簡單，一目了然

臺灣地區大學入學考試分“學測”（學科能力測驗）與“指考”（高校指定科目考試）兩種，其結構均單純簡素、清晰自然。命題大多直觀簡單，學生不需要進行“刷題”訓練。學養有素，試題迎刃而解；學養有限，刷再多的題也是枉然。相較之下，大陸高考試題則是一鍋由選擇題、填空題、翻譯題、默寫題、簡答題（包括概括題、賞析題、探究題、識圖識表題等）、仿寫題、作文題等煮成的“大雜燴”，顯得煩瑣零碎。

臺灣語文試卷選擇題較多。“學測”卷有23道選擇題，占總數的88.5%；非選擇題僅3道，占11.5%。選擇題分值54分，占總分（108分）的一半。由于選擇題適合計算機閱卷，大大提高了閱卷速度，也杜絕了閱卷誤差，能極大地節約考試管理和組織成本。非選擇題極少，能充分保證閱卷質量。以選擇題為主是歐美大多數國家的普遍做法，如美國“高考”語文試題也大多是選擇題。美國高考SAT-Ⅰ試題，除了25分鐘的文章寫作之外，一律是標準化選擇題，SAT-Ⅱ則60道小題全部為標準化選擇題，沒有一道主觀題。

大陸語文試卷選擇題僅13道，占總題數的59.1%；非選擇題9道，占40.9%。選擇題共43分，僅占總分的28.7%。主觀題除了作文，都有參考答案，其實就是“標準答案”。但文字表述題的特點決定了，沒有任何一名學生的答案會與參考答案完全一樣，因此幾乎沒有滿分；但只要答了，一般也不會一點都不沾邊，因此總會給些分。一道6分的題，絕大多數考生得2～4分，實際分差為2分；一道3分的題，絕大多數考生得1～2分，實際分差是1分。閱卷教師付出了辛苦的勞動，所給的分數卻大致相同。有人直言：在語文考試效率和可信度都極低的當下，語文高考棄“標準化試題”（即選擇題）不用，極有可能是一個愚蠢的選擇。

2.用時合理，題量合宜

要全面檢測學生學習一門學科的質量，時間不可太短，也不宜太長，關鍵要看題目的質量。臺灣語文考試用時兩個小時，時間安排比較合理，既能較全面深入地檢測考生的語文能力，又不會使學生壓力太大，考試更人性化，同時能提高效率，減少不必要的成本浪費。

大陸高考語文考試的時間是兩個半小時，但命題觀念和方法均存在一些問題，未能抓住學科的本質特點和學習規律，很難考查學生的真正能力。很多學生認為語文考試在提高總分上效果不佳，備考時往往輕慢語文。相比之下，“理、化、生”或“政、史、地”三科考試時間與語文一科相當，平均每科不足一個小時，但學生對這些學科的重視程度遠高于語文，教育界對這六科高考試題的質疑也比語文少得多，一定程度上說明平白拉長考試時間沒有意義。

臺灣試卷的文字量適宜，約6000字，學生平均每分鐘閱讀50字。6000字已經不少，只要試題科學合理，就足以檢測學生的學習水平。大陸試卷有9000字之多，學生平均每分鐘閱讀60字，如負重爬山。一位江蘇語文教師說：“筆者從教近30年，長期帶高中畢業班，每年考下來，都發現有些平常語文成績好的卻考分不理想，平時成績平平者考分卻‘鶴立雞群?！币晃唤髡Z文教師說：“高中階段，每位學生都要經歷無數次考試，每次考試的結果都在提醒學生：在語文上下功夫得不償失。師生共同默認：與其他學科的考試相比，語文考試是最沒有可信度、效度的考試。”

臺灣試卷在兩個小時里考了26道小題，而2017年全國卷在兩個半小時里只考了22道小題（此前多年只有18道小題）。根據統計學原理，樣本數量越多，統計結果越可靠。依此理，臺灣試卷優于大陸試卷。我們也可以進行一種橫向比較：英語也可算是另一語系的“語文”，大陸英語高考閱讀理解20道小題，完形填空20道小題，語法填空10道小題，短文改錯和作文各一道小題，總共52道小題。相比之下，語文試題的小題數不是太少了嗎？

二、試題內容

臺灣試卷全面考查學生的語文能力，選擇題在語文基礎知識方面涉及字音、字形、詞義（實、虛、成語、謙辭、敬辭）、語序、對聯、語法、修辭、標點符號、文學常識、文化常識等，現代文閱讀涉及散文、小說、論說文、新詩、散文詩、新聞、書信、寓言、童話等，古詩文閱讀涉及詩詞歌賦、諸子散文、歷史散文、政論散文、隨筆小品、小說傳奇、文學理論等，可以說是豐富多彩。大陸試卷雖然文字量大得驚人，但考查面相對狹窄。覆蓋二十多個省、數百萬考生的全國卷不考字音字形，不考文學常識；對聯這種極富中華傳統文化特色又有現代價值的文字藝術已多年“缺席”；現代文閱讀題中不見新詩、散文詩、雜文、隨筆、寓言、童話等；文言文閱讀大都是史傳作品中的人物傳記。學生面對千卷一律的材料和題目，內心的排斥感是可以想見的。

臺灣試卷總字數比大陸試卷少1/3，卻能多點開花、全面考查，主要原因是選材靈活、富有彈性。一是大量采用選擇題型，小巧靈動；二是閱讀材料一般只選文段甚至文句，減少了無意義的卷面，為考查多種文體騰出了空間。臺灣試卷的閱讀材料全都是小短篇或大部頭里的小段落，大多兩三百字，很少有超過五百字的，短小精致，輕靈活潑。

大陸高考語文試卷機械、板滯，梁曉聲用“偏”“怪”“刁”“壞”四個字來形容。相比之下，臺灣試卷卻顯得妙趣橫生、充滿智慧。請看臺灣2014學年度學科能力測驗語文考科第4題：

閱讀下文，選出最接近其意旨的選項：

堅信一首詩的沉默比所有的擴音器加起來更清晰，比機槍的口才、野炮的雄辯更持久。堅信文字的冰庫能冷藏最燙的激情、最新鮮的想象。時間，你帶得走歌者，帶不走歌。（余光中《青青邊愁》）

A.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

B.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

C.屈平詞賦懸日月，楚王臺榭空山丘

D.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

本題答案為“C”。這是一道讓人驚嘆的好題。第一，所選閱讀文本精短而有內涵，修辭奇美，格調高遠，情理俱佳。第二，設題巧妙，將現代散文與古典詩文相結合，既考查學生對閱讀文本的理解，又考查學生平時的閱讀積累和學養，可謂一箭雙雕。第三，審題門檻低，又巧妙靈活，直指文學修養和知識積淀。第四，一道小題，卻折射出命題人的深厚底蘊和命題智慧，能給考生以美的熏陶、智的啟迪、高尚價值觀的引領。

三、命題方式

大陸試卷的閱讀選擇題有一種與考生“為敵”的傾向，常出現邏輯陷阱。將原文語句重新組合后設成四個選項，讓考生核對原文，錯項往往犯了張冠李戴、因果倒置、主客顛倒、無中生有、以偏概全、偷換概念、已然未然、偶然必然等錯誤，需要考生反復斟酌。更有甚者，命題人有時不自覺地自掉陷阱，導致答案選項不唯一或出錯。“從現代詮釋學理論上看，將原文的具體信息加以重組，就極可能違背其原意，也就是說每一個選項都可能是錯誤的……在課堂上，教師最害怕的就是講析這種閱讀題?！?/p>

臺灣語文試卷雖然選擇題數量比大陸多近一倍，但形式簡單且內涵豐厚，常常是雙管齊下、一箭多雕?！皹藴驶目荚嚥]有降低臺灣地區的國文水平，相反我們聽到最多的是對臺灣地區的國文教育的贊美和羨慕?！闭埧?013年臺灣語文“學測”第17題：

框內為某一部《魏晉南北朝文學史》的目次，依目次選出對該書敘述正確的選項：

A.按照朝代先后次序進行介紹

B.詳于詩歌而略于駢文、散文

C.對曹氏父子的詩風有所著墨

D.強調陶淵明對南朝詩壇的影響

E.指出庾信對北朝文風的影響

第一章 建安風骨

第二章 兩晉詩壇

第三章 陶淵明別樹一幟的詩風

第四章 謝靈運與詩風的轉變

第五章 齊梁詩壇

第六章 庾信與南朝文風的北漸

第七章 南北朝駢文及散文

答案是“A、B、C、E”，該題設題巧妙又富有內涵。一是情境性，提供一個真實的情境，列出文學史的目錄，學生通過做題，對學術著作的編法及意義有了切實的感知。二是歷史性，學生如果不知道建安文學是指漢末建安至魏初的文學，不知道陶淵明和謝靈運是晉朝人，不知道齊、梁屬于南朝，便無法判斷本書的編寫次序。三是文學性，學生如果不熟悉曹氏父子與建安風骨，就看不到“對曹氏父子的詩風有所著墨”。四是激勵性，讓學生明白要做好這樣的題目只能多讀書、長見識。五是層級性，即使學生歷史、文學知識貧乏，只要有一定的閱讀能力，也能看出“B、E”兩項是正確的，不至于“顆粒無收。

雜文家、特級教師吳非指出：“閱讀量不足，諸事皆廢。”學語文最有效的方法是什么？當然是閱讀。如果再加一句的話，就是廣泛深入地閱讀好書。讀書對語文的重要性，正如水源對河流的重要性。特級教師黃厚江說：“如果你的學生從此不喜歡讀書了，不管你的成績有多好，你都是語文的罪人，甚至是民族的罪人。”觀察臺灣語文試題，它廣采博納，鮮活靈動，情理俱佳，有濃郁的文學味、文化味，向學生傳達出一個明確的信號：“博覽群書吧，向書海更深處漫溯吧，你將無往而不勝?！边@就是命題者對于語文學習規律的準確把握和認知。

北京大學中文系漆永祥教授指出：“沒有多少孩子認真讀經典、讀原著，讀懂讀通，因為無論考試內容還是題型都考不出哪個孩子有較為深厚的語文知識和素養?！贝箨懺嚲磉x材的狹窄化和命題的套路化給學生的信號是：閱讀無用，刷題才是硬道理。很多深諳大陸高考語文命題之道的教師從不鼓勵學生進行課外閱讀，只讓全班學生人手一冊歷年高考真題匯編及全解、一冊歷年高考滿分作文匯編。而且，各所高中的“把關”教師幾乎都是“不讀書、只抓題”的語文教師。

改革高考語文試題的呼聲一直不絕于耳，但“撼山易，撼語文試題難”，現狀難以改觀，師生痛苦依舊。語文高考試題的問題不是局部性、淺層性的，而是結構性、深層次的；既是模式、方法的問題，也是思想、觀念的問題；不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的問題，而是深入骨髓的問題。不改變思想觀念，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高考語文試題不可能成為語文“教”與“學”的助推器和照明燈，反而會可悲地成為語文教學的絆腳石和掘墓鎬。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們應該來點“拿來主義”，認真研究臺灣大學入學考試語文命題方法，結合大陸實際，吸收借鑒其有益的經驗，可以讓高考語文甚至語文教學從僵化走向活潑，從痛苦走向愉悅，讓學生從苦澀的“題海”走向浩瀚的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