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茲
《笠翁對韻》是清代文學家、評論家、戲曲家李漁創作的聲律啟蒙書,作為蒙學讀物,為兒童入學堂開蒙初期背誦書籍。該書內容廣泛,天文地理、歷史典故、文學常識、文化習俗無所不包,按照三十個韻腳分部編寫,用韻精確,對仗工整,語言通俗卻又頗有意蘊,顯現出作者豐厚的文學積淀以及富有靈氣的文學才思。近年來,中小學語文教材中引用《笠翁對韻》的案例很多,例如2003年人教版三年級上冊《語文園地三》的“日積月累”,選用了該書“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等句;2016年統編本一年級上冊識字單元第三課《對韻歌》,也是對該書成句的化用。一本三百余年前創作的啟蒙讀本,何以為當代語文教學所青睞?筆者認為,主要是因為其音韻精準、朗朗上口、內容豐富、表達典雅,體現了豐富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有助于提升學生的語文綜合素養。本文以該書特點為綱,淺談該書對中小學閱讀教學的借鑒價值,希望能為教師開展閱讀教學、整合閱讀資源、師法古人、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提供借鑒。
一、將音韻與閱讀有機融合
韻律優美、平仄調和、跌宕起伏、朗朗動聽是漢語千百年來不變的美。從《詩經》開始,直到明清小說中的散曲、打油詩,中國文學一向與音韻融為一體,語文教學也是文、思、韻三者兼修。近年來,中小學語文教學中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趨勢日益明顯,大量諸子經典、古詩文重歸課堂,唯獨音韻始終未能回歸日常教學。音韻是漢語發展千年以來養成的語感,是一條串聯起古詩文之美的重要線索,但目前小學仍然沒有作系統的講授,這一缺失或將深刻影響學生日后的文化素養。單純地講授音韻學,的確比讓學生學習拼音難得多,因為漢語韻腳數量比聲母、韻母多,規律也不如拼音表明顯;平仄及其組合規律、蘊含的情感,的確比“四聲”復雜。但《笠翁對韻》通過將音韻與文本有機融合,巧妙地降低了音韻學習的難度,同時使文本內蘊更豐富,閱讀起來更具趣味性。
《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對第一學段的閱讀提出了這樣的要求:“誦讀兒歌、兒童詩和淺近的古詩,展開想象,獲得初步的情感體驗,感受語言的優美。”即使是在學生識字不多,尚且難以閱讀成篇文字的時候,教師也應該讓學生通過誦讀的方式“獲得初步的情感體驗”。學生能夠理解的情感內容有限,無法從文字中獲取充分的信息,如何產生初步的情感體驗?自然是從朗朗上口的韻律、帶有明顯節奏感的文字中。學生也許還不懂何為韻腳、平仄、開口呼,但可以在讀中感受到,這正是語文教師需要著重培養的。《笠翁對韻》每一篇都韻腳連貫、平仄規整、音義相彰,能夠有效調動學生的感受能力。教師可以直接以《笠翁對韻》作為學生養成語感的讀本,也可以根據其風格選擇類似的文本組成課外誦讀資源庫,讓學生意識到文本音韻的重要性,側重培養其對漢語音韻之美的認知。
語感的形成需要靠長期積累來實現,閱讀學習可從誦讀開始。很多教師在執教統編本教材一年級上冊時,不知在學習拼音的單元該如何開展閱讀教學:一方面,教材沒有給出具體可閱讀的文本;另一方面,很難在課外找到與所學拼音相匹配的閱讀資源。《笠翁對韻》恰恰可以彌補這段資源空白。教師講授韻母的時候,可以直接為學生呈現《笠翁對韻》中對應韻腳的段落。如講授“an”,可帶領學生誦讀《笠翁對韻·上卷·十四寒》中的“家對國,治對安”“三三暖,九九寒”“燕出簾邊春寂寂,鶯聞枕上漏珊珊”等句;講授“ang”,可誦讀《笠翁對韻·上卷·三江》中的“奇對偶,只對雙,大海對長江”“舞調對歌腔”“燈閃閃,月幢幢”等句。以誦讀的方式講拼音,既可以讓學生的記憶更加深刻,也有利于學生對中華傳統文化的感知與掌握。學生在學拼音的時候對漢語音韻積累豐富的感知,可在后期正式學習古詩文的時候,更好地認識韻律。教師也可結合詩歌的韻腳進行恰當的拓展。例如對比學習李嶠的《風》與虞世南的《詠風》時,可以讓學生對比《笠翁對韻》中的“麻”韻與“冬”韻,比較兩種韻腳分別能表現出怎樣的情感與氛圍,并嘗試將自己的情感,通過分別押兩種韻腳的句子表達出來。這對學生而言是不可多得的文化滋養。
二、選擇內容豐富、信息量大的閱讀文本
當下閱讀教學普遍有一種誤區,即強行將文本進行文體劃分,講授過程中專攻描寫、敘述、議論、抒情中的某一角度。閱讀教學一直在自覺避免碎片化,提倡“讀整本書”“走進文本”,但其教學方法卻恰恰將文本的特性剝離出來,進行片面、單一的講授。這體現了語文的人文性與工具性之間的沖突。文本的整體內容無疑是“人文”的,但閱讀教學中往往只圍繞其中的“工具性”,即具體的某一風格、寫法等展開,使文本閱讀扁平化、模式化,學生閱讀文本像是在完成任務,賞析變成了“解謎”。
《笠翁對韻》內容廣泛,包羅萬象,同時展現出多種語言技巧,是人文性與工具性相融合的典范,展現出中華傳統文學“文質彬彬”的特性。它運用了典型的對比、比擬、諧音、反復、夸張等修辭手法,以及先抑后揚、借景抒情、借物喻理等寫作方式。例如《笠翁對韻·下卷·一先》中的“彩剪芰荷開凍沼,錦妝鳧雁泛溫泉。帝女銜石,海中遺魄為精衛;蜀王叫月,枝上游魂化杜鵑”等句,巧妙運用擬人、比喻、用典等手法,突出體現了“精魂不散”“矢志不渝”等精神。
筆者認為,閱讀教學中不能忽視文本的信息量,可引入一些如《笠翁對韻》一樣內容豐富、素材多元的文本。文本中知識量大、信息密度高,并不會分散學生的注意力,導致閱讀碎片化;相反,文本信息單一,機械重復地再現單一的物象,會影響學生的閱讀積累。筆者不贊成在一年級下學期仍然將閱讀文本內容限定為“認識姓氏”“了解動物”“認識天氣”等。經過半年的學習,學生已經能夠閱讀與理解情節完整、內容相對復雜的故事,如一年級上冊的《烏鴉喝水》《小蝸牛》等。此時再以單純羅列信息、拼湊生字的文本教授學生,一來讓學生的閱讀能力“原地踏步”,二來難以引起學生的閱讀興趣,與學生的認知規律相沖突。教師應多為學生準備“故事”,學習《笠翁對韻》以兩三個字構造一個完整故事、表現大量信息的技巧。例如《笠翁對韻·上卷·九佳》中有“江海孤蹤,云浪風濤驚旅夢;鄉關萬里,煙巒云樹切歸懷”句,上下句分別各以簡短的十一個字,描繪出一幅情、境、人、事、物兼備的生動圖景,句中沒有一個復雜字、生僻字,卻能產生豐富的表達效果。教師在教學中也應恰當選擇甚至創新閱讀素材,將簡單的生字、詞語、概念、事物以形象生動的故事組織起來,讓學生更有興趣讀,能從閱讀中讀出完整的、相聯系的信息,高效提升語文素養。同時也能讓學生認識漢語言簡意賅、內蘊豐富的文化特征,更好地理解中華傳統文化。
三、在閱讀中重視表達、內容與思想的一致性
《笠翁對韻》之所以能夠體現出卓越的“文采”,其根本原因不是辭藻華麗、表達典雅,而是其思想、內容與表達的一致,準確地表現了作者的所想、所思、所感,使讀者更易接受與理解。即使該書只是一本啟蒙性質的韻書,作者也通過“情、質、文”的有機結合,表達出了自己對歷史典故、文學意象的思考,讓準確的韻律成為表達自己情感與見解的載體。例如《笠翁對韻·下卷·二簫》中有“月牖通宵,絳蠟罷時光不減;風簾當晝,雕盤停后篆難消”句,上下兩句均運用擬人手法,紅燭和雕盤中的香熄滅時,均帶來一定變化,但因有明月當窗,屋內的光亮并沒有減弱;因有簾子擋風,香煙彌漫的形狀仍在環繞。表現出了大環境下個體作用的有限,展現出作者對時勢變換、社會規律的思索。作者以精簡干練的語言描繪出生動的場景,并在敘述中融入了豐富的寓意,讀者在感受語言之美的同時,也能夠感受到作者的哲思。這種文風體現了我國古代“詩言志、歌詠言”的文學傳統,讀者在閱讀時,也能體會到審美、情感與思想巧妙結合的“文化質感”。
反觀當下閱讀教學,教師在解讀文章的思想、內容與表達時總是有所偏頗,不能同時注重。例如有教師教學《使至塞上》,只賞析其中的“千古壯觀”句,概括作者豁達寬廣的情懷,卻忽略了全詩前后四聯的有機結合,沒有解讀作者如此組織內容其中蘊含的情感線索;有教師教學《出師表》,只給文章作分段概括,分析各段主要內容、在文章結構中的作用,以及表達了作者怎樣的情感與期望,作重點解讀的僅有“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等名句,完全忽略了“而”“誠”“然”“蓋……也”等虛詞使用的精妙以及所表現出的作者情感。這樣講授最大的缺陷便是將“文、質、情”一體的文章強行割裂,學生無法在閱讀中掌握三者相結合的方法與技巧。這樣教學耗時且機械,不利于學生語文綜合素養的提升,也與我國傳統文學的創作與鑒賞方法不一致。
教師要讓學生意識到,名作、佳作之所以拔群,就是因為其精彩的表達、深邃的內涵已成為其內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滕王閣序》的內容并不只是對高閣、賓主的描述與贊美,還有作者通過華麗辭藻、壯觀鋪陳表現出的少年懷抱,以及作者在高歌之下掩蓋的壯志難酬。這些都需要教師帶領學生在細讀文本的過程中有機地、同步地挖掘出來,讓學生意識到文章不是文字的堆積,而是情感抒發、理智思索、情境激發共同作用的結果,讓學生從文章中讀出人生,從字里行間品味到文化。
綜上所述,《笠翁對韻》是一部優秀的傳統文化讀物,可讓學生從中汲取大量文化給養。筆者希望廣大教師能夠從以《笠翁對韻》為代表的傳統蒙學讀物中總結教學經驗,應用于語文教學,這不僅是當下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要求,而且對學生母語素養的提升也有極大的幫助。以傳統文化的結晶反哺傳統文化教學,以古人的智慧開辟當代教學的事業,筆者相信文化教育與語文教學將在這樣的實踐中,更加緊密地結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