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新葉
(揚州大學音樂學院,江蘇 揚州 225009)
音樂通過通感原理或格式塔心理學“異質同構”原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表現生活中的一些情景事項,具有他律的屬性,但就本質而言,音樂卻是自在自律的,即音樂以它自身的聲音結構形式直接激發人的情感,而無需與日常生活發生任何關聯。盡管人們在欣賞音樂時通常會本能性的,不可避免的產生與生活的種種聯想,且這種聯想也必會強化對音樂的感悟與體驗,但都絲毫不影響或改變音樂的自律本質。德國著名音樂理論家與批評家漢斯立克因持音樂自律論觀點而名噪一時,但他完全否認了音樂他律性的一面而走向極端,邁向錯誤的泥淖。
音樂所表現的情感與人的日常生活中的情感是本質上不同的兩種情感類型,前者是超越功利的審美情感,后者是功利情感,與利益利害相關聯。盡管兩者具有某種程度的相通性和有一定程度的重疊,但音樂的美具有不可替代性與獨特性,它是我們在生活中完全體會不到的全新情感創造,它是審美的抒情的,是對現實的超越與升華,而日常生活情感則是現實功利的,與利益利害密切相關。音樂之所以偉大,恰在于它為人類創造出了不同于日常生活情感的全新情感體驗。
事實上音樂的情感含有形式美感與生活性情感兩種成分,其中生活性情感是主體由音響聯想到生活內容而引發的情感,不同音樂作品中兩種成分的比例不同,其中形式美感乃音樂美的基礎,是自在自律的。
一切藝術都具有他律性,音樂自然也不例外。音樂的他律性是建基于其自律之基礎上的,即音樂首先是自律的,其次帶有他律性。所謂自律是指音樂不與社會性生活性內容發生關系,僅在樂音組合或結構形式上給人帶來的身心愉悅,我們稱之為形式美。形式美是指樂音的美妙動聽,以及節奏律動調性變換,聲音的各種對比變化,曲式結構的設計安排,以及音色與和弦的多彩斑斕等給人帶來的身心自由放松與快適。比如各種樂器音色的純凈及各具特色就是人類的全新創造,是生活中全然沒有的。再如生活中雖有高低起伏的聲音,但一系列樂音的美及音樂的旋律美卻也是現實中所沒有的,也是全新的人工創造。這些人工創造物決定了音樂自律的本質。
巴洛克時期除了宗教題材,有許多純技術設計性的音樂作品,如對位、賦格、卡農、創意曲、恰空等皆屬于形式美,古典時期之海頓、莫扎特及早期貝多芬等都屬于自律之形式美,早期浪漫主義的帕格尼尼則是形式美與內容美(生活聯想的美)兼具,他的24首隨想曲便充分展現了炫技性的形式美。到了19世紀初浪漫主義時期,方始形成音樂與社會生活與文學詩歌等的普遍聯系,誕生了標題音樂,形成一股潮流。此時音樂的他律性逐步走強,以至于幾乎掩蓋了音樂的自律本質。所謂“音樂源于生活”這句深度名言很容易使人產生誤解,即認為音樂一定是對生活的模仿,與現實生活內容不可分割,將音樂臉譜化,圖示化,過度生活內容化。然事實卻并非如此。同理,我們對“內容決定形式”的主流藝術觀的理解也是有偏差的。其實此命題是個悖論命題,即“形式決定內容”觀也是成立的,且是本質性的,因為我們的審美感受直接源自于藝術的形式,道理極其淺顯,即無形式這個物質載體又何來內容這個承載物呢?
可以推定,器樂表演取得獨立地位,成為明確的獨立藝術形式而存在當遠遠晚于歌唱形式。古代的音樂始于綜合性的樂舞這種形式,后有吟詩到唱詩到唱歌,而歌詞當然都是帶有生活性或文學性內容的,此時樂器作為歌舞的伴奏而存在。樂器出現的歷史很早,但獨立器樂曲的誕生則要滯后很久。樂器從誕生到相對完善就要經歷一個漫長的過程,這是器樂曲誕生的前提。有意思的是自律的音樂當是起源于他律,即音樂最初是生活的產物,是生活內容的載體,是對生活內容的模仿。以表現生活的歌舞的形式出現,后逐步擺脫生活的羈絆及脫離樂舞的束縛,器樂曲演奏的旋律最初來自現成的歌曲,再到對歌曲的改編,之后才逐步脫離對歌曲的依附,走上獨立的器樂化的道路。無歌詞內容的器樂從陪襯伴奏的地位獨立出來發展成長,以自身的形式美而獨立于世。在歐洲聲樂與器樂逐漸分離是在文藝復興時期。
音樂的自律本質容易被生活這個他者所律,所遮蔽掩蓋,尤其是浪漫主義音樂,再有印象派表現主義等,與生活高度融合密切相關,音樂的自律性被生活內容所籠罩,如霧里看花般模糊了我們的視野。
柏拉圖認為形式美按其本質來說也是絕對的,藝術雖有很強的他律性,但本質上卻都是自律的,形式不但是基礎,且是獨立自在的。內容是依附形式的,也就是說無形式便無內容。藝術形式與生活內容好比一對戀人,可以結成美滿婚姻,長相守不分離,可以夫唱婦隨,但藝術也可以回到形式之單身生活,脫離生活內容而展現自身的形式美,純粹自由而奔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