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雅蘭 (四川音樂學院 610500)
我國著名二胡演奏家、教育家、作曲家段啟誠先生創作了多首具有黔蜀地區民風民歌音調的近代二胡作品,段啟誠早期經典作品二胡獨奏曲《大涼山狂想曲》,以彝族彝寨舞曲為元素,之后他創作的經典二胡作品 《苗嶺早春》則以苗族“飛歌”之音調譜曲。文題之中“啟”字雙意:一意是段啟誠創作的數首二胡作品皆含以黔蜀西南地區民族民間音調的采用,二意段啟誠先生本人及其對西南地區少數民族民間音樂在二胡作品的獨特運用,“彝寨歡舞弦心啟,苗嶺飛歌意韻誠”。
2009年由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出版——段啟誠著《二胡新作與移植名曲》 ,書內著作為段啟誠先生創作的十四首二胡演奏曲。在這十四首二胡作品當中,除《大涼山狂想曲》 、《苗嶺早春》、《彌渡情歌》之外,包括兩首西方古典音樂移植曲目,其余作品均創作于二十一世紀九十年代,是則以應書名《二胡新作與移植名曲》。在該作品集中首次出版的三首二胡獨奏曲目《黔中意向》、《納西民歌主題隨想曲》、《變奏曲——快樂的啰嗦》、以及改編為二胡獨奏曲的《康定情歌》,《高高山上一樹槐》,以樂曲之曲名即已十分清晰地表達了樂曲創作的人文背景和音樂地域風格。
段啟誠先生青年時期受教劉天華之再傳弟子俞鵬,深獲栽培,得傳衣缽,于民族音樂及西洋音樂同習雙修,融會于心,貫通于藝,以杰出的二胡演奏嶄露樂壇,名擅當時。中年以后,隨著社會的巨變和要求,段啟誠先生漸次將精力轉向二胡教育和二胡創作,積案創制的樂曲,代有名作。七十余年扎根在西南地區民族音樂事業,段啟誠先生對這片土地上融聚了色彩斑斕的西南少數民族文化而成為其對中國二胡演奏、創作和教育事業的發展之獨特的樂思,創作的二胡曲目尤其以西南地區音樂風格濃郁。
二胡曲《苗嶺早春》,段啟誠先生創作于1982年,取材于貴州苗族飛歌音調。樂曲旋律舒展、清新而又明亮,并且在二胡上使用“純五度雙弦運弓”演奏技法模擬苗族蘆笙的和弦弱奏音樂效果,將西南少數民族民間音調在二胡作品上成功的展現,同時使二胡曲創作的技法得以豐富并發展了演奏技巧。《苗嶺早春》可謂是一條小溪細流,潺潺淙淙,自有其可愛之處。二十五年后,段啟誠先生創作于2007年的二胡曲《黔中意向》(以下簡稱《黔》),在當代二胡作品以高難度技巧和近現代音樂風格為主導的時代之下,此曲不僅再次以貴州“黔中”地區少數民族音樂素材為主題,為了更加突出少數民族音樂的音調關系,《黔》曲更加大膽地使用了遠關系不同宮音轉調,樂曲有兩個段落分別向主音上方大二度和上方大三度進行轉調,聽來不僅不覺得生硬,反而使得貴州黔中民族音樂調式穩固且新穎別致,極富活力之感。《黔》曲之中凡所有出現三連音的地方,全部都以極度快速的分弓奏出,此亦段先生首創,既展技巧,又收奇效。《黔》曲的創作沒有僅僅停留在對自然、對歷史的感嘆中,而是懷著虔敬的心,與自然、人文景觀對話,運用新穎的旋律,頌揚大千世界,使聽眾在感受自然美的同時,產生尋求美好生活的愿望,使人感到有一種心靈的震撼,力量的涌動和精神的振奮。
相較于《苗嶺早春》更早在1959年由段啟誠先生創作的二胡曲《大涼山狂想曲》,取材于彝族民間音樂,將彝族人的豪放之表情在音樂作品上以現代專業作曲技法之“狂想曲”而結合創作出結構龐大的二胡作品。倘若說 《大涼山狂想曲》是高山狹谷奔騰而出的激流的話,而之后于2006年創作的《變奏曲——快樂的啰嗦》則是進一步將二胡創作和演奏的曲式推向了更加現代的方向。“啰嗦”系指彝族的一個分支族群,這首變奏曲全曲長達18個樂段(含過渡樂段和尾聲在內),為了維妙維肖地表現彝族以樹葉吹奏口弦的音色效果,段啟誠先生獨具匠心地創用了幅度寬廣、觸弦不揉的滑音,從此為二胡的演奏增獲了一種簇新的音色。樂曲主題以爽朗明快、穩健堅實的彝族“啰嗦”慢步舞曲開始,將“啰嗦”的原生態民族民間歌曲音調,以快速舞曲相交織,通過節奏、速度、力度、旋律線以及調性的幾度發展,主題變奏從而達到樂曲的高潮結束,其音樂旋律自由而節奏多變,技術艱深,表情豐富,熱烈奔放,鐫畫了一幅人對于生活最美好的期許和禮贊音畫。段啟誠先生將探索的目光重點移向自己民族的本土,他深知只有民族的精神,才是中國民族音樂的魂魄。由是誕生的這些新作中,旋律之美格外鮮明,因其深植于民族民間音樂的沃土,而這正是音樂藝術最根本、最持久的魅力所在。
環視當代,我國的二胡樂壇,已是名家蜂擁,異彩紛呈,其中尤以演奏技巧的高難復雜,令人目眩神迷,嘆為觀止。段啟誠先生創作于2005年的二胡獨奏曲 《納西民歌主題隨想曲》,在繼續采用云南納西族音調素材的主題上,既借鑒了當代二胡藝術發展的新趨勢新成果,又撥航劈浪,別開蹊徑,在創作和技巧兩方面進行探索和突破。樂曲以納西少數民族山歌風的旋律特點,在正規板式的樂段里,不斷使用2/8、4/8、5/8等拍子的交織,以異常豐富的節奏型變換,和以單、雙數小節為單位的不同長短樂句的錯落(以一小節為單位的短句,和以七小節以上為單位的長句,皆不乏見)。這些特色在現代二胡作品中的運用越來越明顯,段先生對這首作品以突破“方整性”的窠臼,呈現出變中求變,五彩繽紛的優勢,在民族傳統的“對稱美”審美意識中,巧妙而協調地融進了少數民族較為特殊的“非對稱美”的現代審美意蘊。
還有三首段啟誠先生取材于四川、云南兩地的民歌改編創作而成的二胡作品:《康定情歌》、《彌渡情歌》、《高高山上一束槐》。這三首二胡曲不僅體現在音樂主題及音樂結構布局的標新立異上,同時也體現在作曲家頗善對二胡音色的運用發揮以及伴奏織體選擇和創造性等方面,均有其獨到之處,且表現手法十分靈活多樣。
中國著名音樂史學家,民族器樂教育家、演奏家,享譽國內外的書法家藍玉崧先生在1994年親筆為段啟誠先生舉辦的“俞鵬及其傳人段啟誠教授二胡藝術系列活動”題詞(見圖一)中寫道“我認為在二胡方面,自劉天華,阿炳而后到建國前,俞鵬是有特殊光彩的一家,其傳人段啟誠教授以其長期的藝術實踐,使這一傳統在西南得以發揚光大”。從藍玉崧先生的評價中我們可以看到,段啟誠先生二胡作品中對西南地區民族音樂素材的運用,顯示出他立足傳統,又兼顧西樂,舉重若輕的才華。他在藝術表現上既承襲了我國傳統音樂巧妙的音樂結構及以動聽的旋律來刻畫音樂形象的創作精髓,又借鑒西方音樂手法,吸納新的表現形式,熔鑄成作曲家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為二胡音樂表現現實生活提供了成功的范例。他的二胡作品既是生活的賜予,是生活積累的噴發;又廣集古今及融合中西音樂創作技法,與智慧心靈碰撞出了無窮無盡的樂思火花。當歷史進入新的世紀,我們驚喜地看到,段啟誠先生在二胡藝術的園地里,又有了新的開墾和拓展,段啟誠二胡作品對西南民族民間音樂的挖掘運用,深泉沃土般的音樂靈思和創作實力,實可謂之老樹新花,遒枝麗彩;黃鐘再奏,洪韻強音。二胡藝術的創新道路還很長,我們在上承傳統,下貼生活,研究發掘民族民間音樂,創作與演奏出為人民喜聞樂聽的二胡新作方面,還需要做很多的工作。段啟誠先生本著“上下求索”的精神,運用了西南各民族的音調所創作的樂曲,目的之一是擴大二胡的藝術表現視野;之二是積累適合于二胡演奏韻味的曲目。段啟誠先生以其60余年的二胡演奏、二胡教育、二胡創作的三方面實踐,所承續的傳統,所取得的成就,所開辟的境界,皆堪視為圭臬。